荒村怪談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走進一本書裏,書裏麵有一個很高大的人,他很高興的自我介紹說:我叫王小波。

於是我也很高興起來,我說:我叫吳小波。

王小波有點不高興了,他以為我在騙他。

然而我真的叫吳小波,為了證明我叫吳小波,我拿出我的身份證給他看。可是掏了半天卻掏不出來,這才想起來,原來我的身份證被可惡的小偷給偷走了,現在都還沒有補辦好。

於是我不知道如何是好,鼻子上有汗冒了出來。

王小波卻很高興起來,他說:我相信你是吳小波了。你看,我們兩個都是小波,既不是大波,也不是中波,更加不是電波聲波次聲波,這麽說我們似乎就很有緣——你是幹什麽的?

這個轉折很突兀,但我還是很老實地告訴他,我是一個寫懸疑恐怖小說的。

王小波更高興了,他說:很好,我有一個很好的恐怖小說素材,可是我卻寫不出來,因為我寫出來就變成科幻小說了,所以我講給你聽,你把它寫出來。

我點頭答應了。

我的老家祝家莊是個很偏僻的村莊,有一條羊腸小道,連接著密林深處的一個村莊。這條路上的行人並不多,所以路麵和兩旁都長了野草或是灌木,更顯得隱秘幽暗。白天膽大的人勉強可以單獨走過,而到了晚上,就算是再膽大的人也不敢獨自走這條路。

因為,有鬼。隻是,真假難辨。

七月的一個傍晚,有個人要回密林深處的村莊裏去,他叫小夏,是個大學生。

小夏走到路口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太陽隻有一小半還懸在山梁上,他不敢再繼續往前走,於是在路口徘徊,他希望可以等到一起回村莊的人。

有個人朝他徑直走了過來,然後在他麵前停下,說:“你要走這條路?”

小夏點點頭,狐疑地看著麵前這個人,不大相信他,也許,他不是人,然後,走著走著他就不見了,或者變成其它什麽東西。

“我可以陪你走這條路,但你得給我十塊錢。”他的眼睛閃著貪婪的光芒。

原來是為了錢,小夏笑了笑說:“沒問題。”

他突然說道:“你沒有影子?”

小夏很不高興看向自己的身後,可是太陽已經完全垂落下去了,光芒消失了。

“沒太陽光,當然沒有影子。”小夏很生氣地說。

他像是計算一道題目很久突然得到答案的小孩子一樣高興起來,說:“對,對,沒有太陽光了,當然不會有影子了,你看,我也沒有影子。”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沿著小路走去,小夏注意到,他走起路來腳步很重,把草都踩成了一段一段的。

小夏想找點話來說,於是打破了沉默:“請問怎麽稱呼?”

“別人都叫我瘋子。”他嗬嗬一笑,“如果不是瘋子,也不敢賺個錢。”

小夏又笑了笑,心想瘋子無論怎麽瘋,好歹也是個人。

瘋子突然說:“你走路怎麽沒點聲音?”他回過頭來盯著小夏看,“你把褲腳提起來給我看。”

小夏於是把褲腳提起來,瘋子俯下身來湊近了看,看到小夏腿上的毛和腳上的旅遊鞋,才放心地繼續往前走。

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聲音很響亮,似遠似近,像是要刺穿樹林的寂靜;有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卻看不到鳥。

沒有人會把嬰兒扔在這兒,除非是死嬰;死嬰又怎麽會哭?

瘋子低低地說道:“快點走。”

兩個人像倉皇的老鼠,一個勁地向前竄。

終於走出了樹林,走到了小路的盡頭。

小夏一邊掏錢給他,一邊問:“你還要回去?”

瘋子接過他遞過來的一百塊錢,說:“是的,家裏老婆孩子在等著我。”

瘋子找給他九十塊。

一個麵色蒼白長著一對翅膀的嬰兒站在樹丫上注視著他們,他們渾然未覺。

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村莊和樹林一樣黑暗。

兩個人捏著一張和一遝紙錢,消失在黑暗中。

A:小夏回到家裏,就著昏暗的燈光,他發現,瘋子找給他的是一遝紙錢!

小夏的冷汗頓時像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自己竟然和一個死人走了一段路,慶幸的是自己沒有出事。

小夏把紙錢給爸爸媽媽看,爸爸媽媽卻笑了,一把拿過紙錢說:“我們正缺錢,給我們用吧。”

小夏吃了一驚,像是不認識他們似的往後退了幾步,他不明白爸爸媽媽明知道是紙錢還說出這樣的話?

難道,他們已經……

小夏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爸爸媽媽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又笑了,說:“你跟我們來吧。”

小夏跟著他們走向一個正在熊熊燃燒著的磚窯。

離磚窯還有幾米遠的時候就能感覺到磚窯的灼熱,可是,他的爸爸媽媽卻毫不在意,即使他們的身體靠著磚窯,也絲毫感覺不到燙一般。

小夏的心揪緊了,他感覺自己心中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我們住在這裏麵好久了,除了我們,還有村子裏其他的所有人。”小夏的爸爸媽媽說完,像跨過門檻一般簡單輕鬆地走進磚窯裏。

“記住,我們全村人都住在這磚窯裏麵,沒有住進來的人,你要小心了。”

小夏正要衝向磚窯,卻看到轉彎處走過來一個人,是村裏的王二,他的左手藏在身後,像是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夏裝作毫無所知的笑笑,“二叔,我剛回來,抽根煙吧。”

王二伸出右手,接了煙,左手還藏在身後。

小夏給他點上了煙,王二貪婪地抽了一口。

小夏微笑著問:“有什麽感覺?”

王二答:“很好。”

“肚子有沒有感覺到痛?”小夏還在笑,“這是紙煙,給死人抽的,活人抽了卻是巨毒。”

王二的眼睛睜大了,“你,你是死人?”

“是的,我本來以為我沒有死,可是,我回到家,見到我的爸爸媽媽,可是他們卻死了,我才知道,自己也死了——活人是見不到死人的,我現在既不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靈魂遊**的魘,所以即使是活人也能看到我。”

王二掙紮伸出左手,他的手心握著一把剔骨尖刀,拚盡最後的氣力刺過來,卻刺了個空。

小夏就像是一縷煙,慢慢地消散了。

幾十裏外的車禍事故現場,醫生道:“他已喪失生命特征,確認死亡。”

A續:有一天,一個路過的人發現了王二的屍體,他報了案,然後警察在磚窯裏發現了更多的屍體,隻是已經燒成碎渣了,隻有頭蓋骨還算是比較完整。

警察化驗王二的屍體之後迷惑不解說道:“我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自殺,居然把一根鐵絲吞進肚子裏,他為什麽不用手裏的刀呢?”

B:很多人會認為瘋子其實也是個死人,其實瘋子不是,瘋子隻是瘋子,他是個大活人。

與常人不同的是,他是個瘋子,所以他能看到很常人看不到的東西。

但是就算他看到了,講給別人聽,別人也不相信,所以,所有的別人就說他是瘋子。

瘋子把錢拿到家裏對著昏黃的電燈一照,罵道:“居然是張紙錢,幸好我早有準備,也找了一把紙錢給他,要不然,我可虧大了。”

瘋子對他老婆說:“我今天撞了晦氣,居然碰到鬼了!”

瘋子老婆頭都不抬地說道:“你每天都晦氣,你說你哪天沒有碰到鬼?”

你看,你看,瘋子明明說的是事實,可是,別人就是不相信。

瘋子也不辯解,走進屋裏,抱著他的孩子說:“我的兒啊,你什麽時候回來了,我找了你一天了。”說完給了他一個響亮而悠長的吻,“你餓了一天了吧,我都能摸到你的肋骨了,一,二,三,四,咦,怎麽隻有四根肋骨?”

瘋子老婆忍無可忍,衝了進來,大聲罵道:“你又發病了不是?一回家就發病,你還有完沒完?給我把椅子放下!”

瘋子悵然若失地把“孩子”放下,頹唐地走開了。

B續:第二天,瘋子對別人訴說他的故事,但是沒一個人願意聽,都像是看馬戲團的小醜一樣,哈哈大笑。

瘋子忽然驚恐起來,他指著一個人叫道:“你,你怎麽沒有影子?”隻有鬼和將死之人才會沒有影子。

那個人看了看自己身後,和其他人一樣,明明有一道長長的影子,於是她叫起來:“你個遭天殺的,想我早點死也不用這樣咒我吧?”

那個人是瘋子的娘。

其他人紛紛數落瘋子的不是,瘋子卻堅持自己沒有錯,他認為他們看到的影子僅僅是假象,可是他講不過他們,隻好無奈的走開了。

瘋子沒有去幹活,而是跑去給娘早就準備好的棺材上漆,到了午飯時分,有人跑來告訴他,“你娘剛剛死了。”

瘋子扔了漆桶,哈哈大笑:“這下你們相信了吧?”

“真是個瘋子!”那個來報信的人厭惡地說道,退了出去,到了門外還不忘補一句,“沒良心!”

瘋子為了表示自己有良心,於是躺在棺材裏,他對來抬棺材的人說:“我躺在裏麵,我娘就不會死了。”

那些人帶著可憐的表情歎息道:“瘋子又犯病了!”

C:前麵有提到過一個麵色蒼白長著一對翅膀的嬰兒,其實她就是瘋子的女兒。

她本來可以活得很好,卻被一個女人給按進水缸裏麵淹死了。

那個人是瘋子的娘,按輩分來說,她應該叫她奶奶。

她奶奶在淹死她的時候她能聽到她奶奶心跳的聲音,還能看到她奶奶腦海裏站著一個人,是個小男孩。

她不明白她和那個小男孩有什麽不同,於是她每天都站在她的小墳堆旁邊的一棵樹上想。

然而她始終沒有想通;每天在樹上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她都能看到她的瘋子爸爸在山裏轉悠著找她,是他把她埋了,可是他卻找不到地方。

後來她覺得繼續想這個問題沒有什麽意義,於是她張開翅膀去找她奶奶,想問個清楚,可是,她奶奶卻對她視而不見。

於是,她生氣了,她要她奶奶死。

她在陽光下飛翔的時候,卻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而在地上走的每一個人都有影子,於是,她就想把她奶奶的影子除掉。

她找來一把小鋤頭,努力地挖她奶奶的影子,有時她挖到一半她奶奶就走開了,下次再完時,又是一個完整的影子。

但她沒有放棄努力,依舊努力地挖。

終於有一天,她把她奶奶的影子的挖掉了,然後,她聽到她爸爸驚恐的聲音:“你,你怎麽沒有影子?”

她從她奶奶的背後走出來,揚了揚手裏鋤頭,示意是她挖掉的。

可是她爸爸卻視而不見。

等到她奶奶出殯完畢,她爸爸突然對她說:“我其實那天看到你在挖她的影子,可我故意不說,我怕我說了,其他人會看得見你。”

她抱著她爸爸,嚶嚶地哭泣了。

旁邊的人看著瘋子抱著一把鋤頭傷心地哭泣著,還不停地說著胡話,不由得歎息道:“唉,瘋子又瘋了。”

王小波講完這些故事的時候,我其實聽不大懂,因為我不覺得恐怖,然而王小波卻說這是他感覺到最恐怖的一個故事,於是我隻好勉強相信了。

然後,我的夢就醒了。但我想下次再看到他的時候問問他,這個故事究竟什麽地方恐怖了。

可惜的是,我後來再也沒有碰到過他,反而碰到了老舍,當時他伏在地上,正在寫一個故事,於是我問他,您在寫什麽故事呀?

老舍答曰:我在寫一個很有文筆的故事,而且,很恐怖。

我想,老舍寫一個既有文筆又很恐怖的故事,肯定很精彩,於是,我想等他寫完了看看,可是老舍堅持說一定要寫完了再給我,而且一再強調我這個夢的時間太短,是等不到他寫完的,於是我隻好放棄了,我想,等我下次再碰到老舍的時候,把老舍寫的這個故事送給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