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夜 醋蛇

戀愛是一件苦事,能把苦熬成甜的人很少。

大部分白頭偕老的人,都曾在百千萬人中尋尋覓覓,分分合合,最終和對的人或者不那麽對的人過完一生。

一個想戀愛的人從頭到尾都是苦的。

當一個從沒談過戀愛的人想認真談戀愛時,他首先要在人群中挑選,首先從周圍符合自己審美的人開始,同學、同事,找到目標以後,慢慢接近,成為朋友,表露心意,發動追求

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陌生人,他便可能從熟悉的朋友下手。當然,一個可以成為對象的朋友,哪怕名分上純潔,在最初相識的時候也總有一方帶著不純潔的意圖。

找一個合適自己眼緣的人不容易,找一個自己喜歡,且喜歡自己的人更不容易。

暗戀、單相思,在這個階段,是他一生中最自作多情的時候:

和她對視一眼——她對我有感覺;

和她在路上不止一次相遇——不是吧,這麽巧,到底是緣分,還是她也故意來找我;

看她今天發了一條很喪的動態———定是我哪裏做得不好,讓她傷心了。

總之這個時候,你先入為主地以為那個人的生活一切都是以你為中心,可真相往往和事實大相徑庭。

當他鼓足勇氣告白的那一天,前一秒內心火熱,激動到手心冒汗手指發抖,後一秒便冷水澆頭,頭皮發麻。

一個月、幾個月,一年,甚至幾年的心思全白費了。

也有成功追求到手的時候。

本以為甜甜的戀愛終於落到自己頭上,沒承想現在才是最考驗一個人的時候,苦日子在後頭,他要多一倍的紀念日、生日、節日,還要變著心思給對象

送禮物,要追趕時髦給她發紅包,讓她喝到秋天第一杯奶茶。

他要記得她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最忌諱什麽,不能聊什麽話題,例假期間要為她做什麽。

戀愛的瑣碎讓人心煩意亂,但戀愛的感覺是新鮮的。

新鮮感是最初支撐兩個人的關鍵,有時候新鮮感一過,當她再也不能給自己帶來悸動的時候,他便忍不住把腳踏出牢籠之外。

有一句話說得好:“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終於結束一段痛苦的戀愛,一段時間後,他從陰影中走出來,然後重新開始痛苦的輪回。

還好我和李明玉的戀愛不是那麽痛苦。

是的,我們戀愛了。兩個人的性格和背景都非常符合對方的審美,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忠於人品。

上午碼完字,李明玉約我去吃飯,特地到樓下寵物店來接我。

我給唐陸和唐糖介紹李明玉,唐陸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讓人尷尬的往事,臉上一紅,跟李明玉打個招呼,便又坐回位置上。唐糖倒是十分積極,嚷嚷著要給我把把關,拉著李明玉的手到店裏坐下,開始喋喋不休地“盤問”。

李明玉略有些羞澀放不開, ——回答唐糖的問題。

唐糖又掰著手指頭開始說我身上種種缺點:

“跟了他真是辛苦你了。”

“差不多得了啊,你把我黑這麽慘,中午飯你請了。”我對唐糖道。

“不辛苦,還得辛苦他多包容我呢。”李明玉抿嘴笑道。

唐糖拉著李明玉的手死活不肯放開,白了我一眼:“請就請,你們吃大魚大肉,我吃豪華狗糧,行了吧?我這是為明玉姐姐負責,提前讓她對你有個心理準備,萬一以後從了你,後悔了咋辦。

唐糖今天也開心,嬉皮笑臉的。

“行了,”唐陸對唐糖說,“差不多得了,讓他倆去玩吧,你老耽誤人家。”

“行行行,你們風流快活去吧,安明你別忘了回來把老三這個月的夥食費結一下啊。”

出了寵物店,我和李明玉徑直去昨晚約好的小店。她說她想吃烤冷麵。

“那簡單,我給你點份外賣。”我給她打電話道。

“不不,我都一個多月沒吃了,如果就這麽簡單吃到了,那也太隨意了。”

“那你想怎麽找儀式感?”我不解,但又覺得一個連吃烤冷麵都要講究儀式感的女孩子,以後生活一定不會將就。

“我知道一家店特別好吃,而且他家還有好多別的小菜,我也喜歡,自己一個人去吃總是吃不全,明天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吃,這樣我就能多點幾樣菜了。”

我一口答應。想不到那家店離寵物店不遠,於是便和李明玉約好了今天下班她來這兒接我, 一起去吃烤冷麵。

“要一份雙人烤冷麵,要雙拚,”李明玉仰望菜目表,逐樣地點,“一個加甜辣醬, 一個要番茄醬,嗯,要香菜不要洋蔥丁,再加一份芝士,要土豆絲、魚豆腐,再加兩根烤腸。”

老板拿點餐器記下。

“你還要吃什麽小菜?”李明玉回頭問我,沒問我要不要吃小菜,直接問我吃不吃小菜。

我愣了一下,李明玉才緩過神來,臉頰一紅,害羞地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哈哈,沒有,吃飯嘛,吃飽最要緊,你點的這點東西咱倆吃剛好夠塞牙縫的。”我笑道。

李明玉的臉更紅了,她輕輕拍我胳膊一下,“哎呀,還有別人看著呢。”

“不多不多,吃的一點也不多,先要把飯吃好,才有力氣談情說愛嘛。”老板是個胖大嬸,笑起來眯著眼,人很和善。

於是我和李明玉又點了一隻脆皮炸雞,一塊香炸大雞排,一份炸魚豆腐,一大碗米線。

最後大嬸還專門給我們送了一份雞叉骨。

菜品端上來,擺了滿滿的一桌子,我們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頭上有暖風烘烘地熏人,窗外冬日正午陽光撒下來,來往的行人和車輛一個個在高樓的陰影和金色陽光下穿梭互換,我看得正出神,李明玉忽然拍拍我的手,讓我向窗外某個方向看去。

在玻璃窗外跟我們正對麵而站的,是一個手裏端著黑色攝影機的小哥,他戴著頭巾,笑著朝我們這邊揮手。

我轉過頭看他的第一秒,李明玉也轉過頭。

“哢嚓——”快門響了。

攝影機接連按下快門,隨後架起攝像機朝我們走來。

我望向李明玉,李明玉點點頭。

攝影幣進到店裏,把攝像機屏幕上的照片拿給我們看:照片上一對情侶坐在窗邊,陽光溫柔地曬進來,正落在我們桌麵上,街道深處尚未被陽光照到,

呈現青藍色。

那對懵懂青澀的情侶正是我倆。

“謝謝——”李明玉笑著感謝攝影師。

我忽然明白了什麽是儀式感。

也許在一家高級餐廳吃上一頓上千塊的牛排,服務員會給你周到的服務,有人給你介紹你的牛排是來自某個國家哪一個高級牧場的一頭怎樣的牛,這頭牛每天要曬多久的太陽,吃多麽比例完美的飼料,他們的大廚又是哪個國家的幾星主廚。

這是餐前的儀式感。

但一頓普通的烤冷麵也有儀式感,或許是飯前小小的祈禱,或許是把盤子裏的食物擺成心儀的形狀,要麽找一部合適不過的下飯劇,都可以是儀式感的體現,隻要你心裏有對生活的尊重,生活也會毫不吝嗇地把獨特的小幸福回報給你。

麵對攝影師鏡頭下的我們,這算是一個大大的驚喜吧。

李明玉吃得很開心,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她忽然問道: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這個問題對有些人可能是必殺題。

但我不是:“沒有。”

“不可能,你都大學畢業了。”李明玉也沒有不開心,隻是當成普通話題一樣聊。

“真的,我上大學之前都在忙學習,也有跟我表白的小姑娘,就是都被我合拒絕了。上了大學,我也試著找過,但是慢慢地我發現我跟周圍人脫節了,所以就沒再找。”

“脫節?為什麽?”比起一些女生最愛的戀愛必殺題,李明玉更加關心我的過去一點。

“因為我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了唐陸,哈哈哈——”我笑著說。

“你說詳細一點嘛,他這個人怎麽樣?怎麽影響你了?”李明玉更加好奇了,放下手中的鳥叉骨,張大了眼睛看著我。

“也不算是影響吧,唐陸上大學的時候沒什麽朋友,隻有我願意跟他親近,在別人眼裏他好像有點自閉,不願意接觸外界,更懶得和人打交道,我當時對他特別有感覺,我就覺得這樣一個總是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一定有跟別人不同的看待世界的眼光。加上我當時沉迷於寫小說,想要多見識見識不一樣的人,為我今後的寫作積累素材,所以我主動跟唐陸表白了自己的心意,現在想來,當時也夠天真的,把從對方身上獲取利益為目的當做交友標準,還 在交朋友的時候把標準說出來,也是蠢到沒誰了。

結果想不到唐陸直接表示無所謂,後來我跟他越走越近,我才知道他的身份。”

“什麽身份,驅魔師嗎?”李明玉問。

我之前跟她講過唐陸是驅魔師的事情,不過沒有具體說起。

“對。”

“大學的時候就是了?”

“從他小時候就是了。”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能驅鬼,一種是驅魔師,他們的術法能耐一脈相傳,以家族的形式存在,對妖魔鬼怪的分類和應對方法都有很詳細的記載,像唐陸 唐家,陳第安陳家,都是驅魔家族。

還有一種,名為佛使。佛使,顧名思義,就是神佛派遣到人間的使者,聽山去有種神話的感覺,但他們確實存在。佛使向來不能傳承,獨門獨戶,沒有徒弟。因為他們實在沒有什麽可以教給其他人的,而他們會的東西,別人也學不來。

佛使會什麽呢?他們會和神佛交流,是真的和神佛對話。這些人是被派到人間來拯救人世蒼生的使者,他們原本也隻是普通人,忽然有一天,有神或佛或菩薩給其托夢,要他做自己的使者,普度眾生。

有些人願意,但是他們對神佛說自己什麽也不會,神佛便告訴他無所謂,他們會在夢裏為佛使講解。

有些人不願做,可這是神佛的旨意,他們沒有辦法違背。如果執意不做佛使,其人一生便會多災多難——這是神佛合他的懲罰,懲到他願意做佛使為止。

講到這兒,李明玉臉上露出些許倦怠之色。

“我可不是瞎說,你看我認識唐陸,知道他是驅魔師,這毋庸置疑,但是我最早接觸的是佛使。而且認識好多個。”

“嗯?”李明玉很喜歡我講故事,尤其是那種鄉野軼聞,聽到這兒又來了精神。

其實你隻要仔細觀察自己身邊,或者上長輩跟自己講講這些故事,你就會發現,哦——原來周圍有這麽多從沒注意過的佛事。

給人消驚就是佛使的其中一項本領,這也是比較簡單的。消驚的方法有很多,常見的有用小米消驚,在一隻黃銅碗裏放上一把小米,再用一張黃紙蓋住碗口,佛使嘴中念著口訣,手指在需要消驚的人頭上左轉叁圈右轉叁圈,隨後在黃紙上一點。

這時再揭開黃紙會發現碗裏的小米莫名蒸發掉了。消失的小米數量要看被施法者的受驚程度深淺,程度深則小米消失的數量多,程度淺則消失的數量少。

這項本領好學,隻要學會口訣就可以,但是這本事挑人,隻有神佛願意讓你學會,你才能讓方法顯靈,如果神佛不想,那你把口訣背得再熟練也沒用。我還知道兩位佛使。一個是我小時候,隔壁村的老頭兒,另一個是我不怎麽親的親戚。

先說那個老頭兒,人們都管他叫小安。那是他的小名,即便他八十歲了,人們依然叫他小安,不會因為他年齡小時叫他小安,人到中年叫中安,老了以後叫老安,這不像話。

小安是個很傳奇的人,幾個村遠近聞名的佛使,人們遇見些怪事喪事都會找他詢問,比方家裏小孩突然高燒不煺,老人身患重病奄奄一息,找小安問問 老人還剩多少陽壽。

小安經常會給人們出招兒,但有些事實在是自己管轄範圍之外的,他便沒招兒。

比如壽命,天意要此人就活這麽長時間,你跟佛祖、跟菩薩借壽也沒有用,當然,佛使可以和神佛對話,神佛不想讓這人多活幾年,佛使便不再求了,但是佛使看在人情上,為了安慰將死之人的家屬,他們會說:“沒事,佛祖說了,要他再活三年,放心吧。”

但事實是,來求壽命的家屬還沒走到家,家裏那老人就上了黃泉路。

我跟小安有過兩次交集。

第一次是在我小時候,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還不記事,是後來媽媽告訴我的,說我那年剛學會走路,很喜歡下地蹦噠著玩,但突然有一天,我不會走路了。

媽媽說我當時在**明明自己玩得開心著呢,一旦把我從**抱下來,我就腿腳發軟,跪在地上哭,看著我媽媽哭,把小臉兒憋得通紅。我媽剛忙把我抱上床,剛到**,我就又不哭了,自己來回來去趴著玩,跟沒事一樣,但是再把我抱到床下,我就又開始跪著哭。

急得我媽趕緊把我帶到醫院去,醫生檢查完搖頭說沒辦法,他們也查不出任何毛病來。我媽又帶著我到按摩所去,讓人給我按摩,也毫無用處。

我奶奶提醒我媽:是不是孩子沾點陰氣了?

我媽這才幡然想起去找小安。

果然,小安看了看我,又燒了一炷香,對我媽道:“你家孩子身上趴著個老太太。”

我媽聽得身上直冒冷汗,看了一眼懷裏的我,忍不住打冷戰頭皮麻,好像就看見我身上的那個老太太滿臉陰笑地看著她一樣。

小安一臉淡定,他抽了根煙,對我媽道:“別看了,你又看不見。”

“那怎麽辦啊?”她問小安。

“你這兩天有沒有帶著他去陰氣重的地方?”小安夾著煙頭的手指朝我點了點。

“我想想,”媽媽低頭回想,“好像是有,我那天帶著兒子去打牌來著,那家人南邊是個墳圈子。”

“那就是了,”小安嘿嘿一笑,“你抱著他回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你兒子跟什麽人打招呼?”

“沒有,我早忘了。”我媽搖搖頭。

“小孩子在不會說話的時候能看見鬼魂,他那天準是在墳頭前看見個老太太,老太太逗你兒子笑,你兒子就跟她打招呼,那老死鬼就趴你兒子身上跟回家了。”

“啊——那怎麽辦?”媽媽那時才二十歲出頭,還是個不經事的大姑娘,緊張得鬢角都出了汗。

“沒事兒,別著急,簡單的。”小安把抽了一半的煙頭按滅,隨手放在桌邊,又點上一炷香,從抽屜裏翻出一張黃符,在我頭上繞了三圈,嘴裏振振有詞:

“老人家,知道你喜歡小孩兒,但是喜歡喜歡就夠了啊,別賴著不走,他跟你非親非故,你別找不要臉,跟著我這張符下來,我送你早日超脫免受死後頭七之苦。”

小安說完把符咒拿下來,對折再對折,在蠟燭上點燃,隨手扔進香爐裏。

“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第二次接觸小安我就記得那個神秘的老頭了。

那時候我上小學,有一天貪玩放學回家晚了,媽媽很生氣,把我拎到門口罵我。我心裏越想越委屈,幹脆就想嚇唬媽媽一下,於是雙眼一閉,躺在地上假裝暈死過去。

這一折騰可把我媽給嚇壞了,眼淚都差點急出來,她蹲下來把我抱在懷裏,狠狠地掐我人中,我當時被捏按得生疼,沒忍住便睜開眼,媽媽見我醒過來問我怎麽樣。

我當時總不能說自己沒事,隻好裝一下,說自己頭暈,暈得不行。

媽媽沒了辦法,於是又帶著我去找小安。

到了小安家,她把前後事跟小安講了,小安瞥了我一眼,轉身給菩薩像上了一根香,閉著眼站了一會兒,緩緩睜開。

“你得出去一下,我要跟你兒子單獨說兩句話。”小安對我媽媽道。

“他有什麽事嗎?”我媽問。

“放心吧,沒什麽事兒,就是被嚇到了而已。”小安笑著安慰道。

媽媽轉身出門,我目送她出去,心裏咯噔一下,感覺情況不妙。

小安的家裏隻有他一人,這個家不太像家,是用土坯磚堆起來的一間老房子,隻有兩間小小的屋子,屋裏黑暗無光,沒有窗戶,在中午十二點,如果把門關上,屋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小孩子一怕黑,而怕陌生人,眼下這兩個最讓人害怕的事都集齊了。

我被小安嚇得瑟瑟發抖,小安是個幹瘦的老頭,皮膚黝黑,皮膚鬆弛,他彎腰看著我,滿臉褶子,很嚴肅地對我說:

“小孩兒,你要照顧好你媽媽,你這樣嚇她,如果她知道了,會把你扔掉的!你這種不懂事的小孩,以後我再也不要給你看香消驚了。”我看著小安的眼睛,唯唯諾諾地答應。

“好了,把你兒子領走吧。”小安叫我媽把我領回家。

“媽,那個叫小安的人是誰啊?”路上我問我媽。

我媽看我沒事兒了,才跟我講小安的事兒。

小安並不是從小就做佛使的,他一輩子多災多難。

他以前是個跛子,腳腕有毛病,天生走路一瘸一拐。十七歲那年,他做夢,夢見一個穿金色袈裟的菩薩,菩薩對他說要他做自己的使者,普度眾生。但是小安沒有答應,並且態度很不好地對菩薩說再也別來煩他。

結果,第二天他出門便被車撞折了腿,人們就跟他說這是佛的旨意,讓他不要違背,但是小安氣不過,跟菩薩惱氣,就是死活不從。

後來小安就不得不拄著拐棍走路了,再過幾年,家裏花錢給小安娶了個媳婦,小安本以為日子就要平安地過,但是媳婦生產時難產,大人小孩兒都沒保住,小安萬分難過,在家裏喝酒喝到深夜,結果碰到了蠟燭,把房子燒著了,大火參天,他酒勁兒還沒下去,迷迷糊糊地逃出房子,找了個地方接著睡。結果第二天醒過來人們告訴他:

小安的老母親死在了火災裏,她以為小安在燒著的房子裏沒出來,撲進去救火,結果把自己搭進去了——

小安以為不順從菩薩的安排,隻是自己命途多舛,哪知他就這樣連累了三條人命——妻子,母親和未出生的孩子。

他異常悲憤不甘,在夢中他追問菩薩:為什麽要這樣折磨自己,為什麽要讓他和家人受盡苦難。

菩薩說:“眾生之苦如你這般不在少數,倘若以你之壽數度眾生之苦,汝與眾生皆善。”

後來小安在一間老房子裏苦想了三天三夜,終於做了佛使。

我媽剛開始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並沒有相信,後來接觸到另一個做佛使的人,是我的一個親戚,他也有能和神佛對話的本事,和神佛交談時,手裏掐著三炷香,朝菩薩像閉著眼睛打瞌睡,不停地打,約莫十分鍾後,他就會得到神佛的回答。

“真神奇——”李明玉望著我,聽得出了神,好像她也去和菩薩對話了一樣,手裏捏著一塊炸雞,竹簽子上還紮著涼透了的烤冷麵。“還有嗎?再給我講點吧——”李明玉還沒聽夠。

“這些都是鄉野傳說,聽著玩玩還好,我給你講個真事兒吧,我大學時候的故事。”

“有鬼嗎?”李明玉把小塊帶著雞皮的炸雞肉串在竹簽上,和著烤冷麵一起送入嘴巴,她眼睛裏閃著光,看不出她想聽有鬼的還是沒鬼的。

“說不上鬼吧,反正就是奇奇怪怪的。”

那是我上大學才認識唐陸不久的事,我一直聽他給我講故事,就是沒親眼見過那些妖魔鬼怪之類的髒東西,求了唐陸很久,他才答應在我不幹涉他的情況下允許在旁邊站一會兒。

“放心吧,如果真帶著我去,我就裝啞巴, 一句話也不說。”

“這樣最好。”唐陸滿意地點頭。

那天下午唐陸就來活兒了。學校裏一直有他的傳聞,九號宿舍門牌號619,那間宿舍裏住著一個“賽半仙”,這是同學們私下裏給他取的綽號,不過唐陸並不喜歡,因為覺得像江湖騙子,因此我也沒有在他麵前提起過第二次。

同學們口口相傳什麽怪事兒和治不好的怪病頑疾找唐陸都能治,結果傳著傳著唐陸在人們印象裏就變成了個江湖醫生,大大小小的病都來找他治,唐陸並不會治病,也讓來看病的同學們回去給大家帶個話,說自己不收治病人,不看腳氣也不給人刮痧。

可是大家仍然絡繹不絕地趕來,唐陸被逼得沒辦法了,就在門外邊貼個條:看病的同學謝絕來擾,門口木箱有校醫院名片,需要者自取,謝謝~

從那以後,終於我們宿舍才算有了安穩日子過。

這天下午,有人在門口咚咚咚地敲門,聲音很急促,挨著門的同學開門,看見一張黑黝黝的臉,很圓,像掉在地上弄髒的湯圓,眼睛小鼻子大,說話鼻音很重:

“唐醫生在嗎?”

“你找錯了,我們這兒沒有醫生。”那個同學不耐煩地要把門關上。

那位湯圓同學把手一攔,神色很焦急:

“啊不不,是有的。”

“九號宿舍六幺九,沒錯就是這兒,你們是有個室友姓唐吧?”

“對,姓唐的不會治病。”那位同學也是被人麻煩得久了,說罷又要關門,結果湯圓同學大手一攔,擠進來半個身子,硬是說那位唐醫生能治自己的病。

挨著門的室友不耐煩了,把他放進來,沒好氣地說:“唐陸,找你的!”

唐陸早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快步迎到門口,對湯圓同學說:“同學你好,我是唐陸,是來找我嗎?如果是身體抱恙不好意思,我這兒不治病,你可以去校醫院看看。”

“不是不是,唐醫生————”

“請不要叫我醫生,謝謝你,叫我唐陸就行。”

“不行不行,那樣太不禮貌了,我叫你唐半仙吧,好吧?”湯圓同學眯眯著眼道。

“半仙也不太好,就叫我同學就行——”唐陸也是無奈了。這人過分地世故了。

這時挨著門的同學用手指堵住耳朵,雖然背對著唐陸,但還是很故意地歎了一口氣,唐陸立即會意,知道又打擾到室友了,於是跟湯圓同學說到外麵去談。

唐陸回頭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過去。

“好嘞,來了。”我立刻穿衣服提鞋跟過去。

門外,唐陸問及湯圓同學的身體狀況,他卻搖頭擺尾,忙說:“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得病,是我,是我——”

說到得病的那人,他顯然有些窘迫,臉色變得黑紅,支支吾吾接不上話。

“那人現在在哪兒?怎麽沒跟你過來?”看來湯圓同學不好意思透露,於是唐陸直接問。

“哦,她馬上就能來,我跟她約好地方了,她現在不太方便出來,說跟你約好了再到那個地兒等我們。”

我在旁邊上下打量湯圓同學,他個子不算很高,胳膊腿都很粗,脖子以下像是用藕結紮起來的人偶,不過穿得很正式,還噴了淡淡的男士香水,頭發梳著背頭,打著發泥, 一點不像是得病或者因為誰得病而焦急的樣子。

就在唐陸說了立即趕往之後,湯圓同學掏出手機給對方打了個電話,不過我看他的手在按屏幕時都止不住地發抖,看來很緊張。“這人可真奇怪——”我在心裏想著。

路上,湯圓同學頭前帶路,和唐陸並肩走著,我跟在後麵。

“你做這個,這個,多少錢一次?”湯圓同學支支吾吾地問道。

唐陸麵色尷尬,我聽著也別扭,差點笑出聲來,這問法配上同學窘迫的表情,真像第一次去風月場所的小處男。

“看得好給二十,看不好不要錢。”唐陸低聲道。

“嗷嗷——”湯圓同學心不在焉,咽了口唾沫,路上他不停地左顧右盼,有時候又低下頭思考像是在思考什麽。總之給人的感覺很怪,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又心虛,看來這個人絕不是請唐陸幫朋友看病那麽簡單。

“你能方便透露一下那人得的什麽病嗎?我看看情況好知道自己能不能治,免得我們白跑一趟。”唐陸問湯圓同學。

“她,她就是,忽然的身體不舒服,經常跟變了個人一樣,一會兒認識我一會兒又不認識我。”

“嗯——這好像,也不是什麽——”唐陸本想說這就是精神有問題,應該去精神病院看看。

不過湯圓同學聽出了唐陸的意思,忙打斷道:“還有,還有,她,她的臉,臉色也有問題, 一半紅一半白,而且,身子一邊冰涼, 一邊很燙—” 唐陸耳朵一動,這個症狀似乎讓他很感興趣,唐陸側過臉看著湯圓同學:“接著說。”

“沒,沒有了,就這樣。”他道。

“哦——”唐陸應了一聲,陷入思考,過了會兒才道:“就這樣吧,我知道了。”

我們見麵的地方約在一號宿舍的門前,那裏有一處幽深的長廊,現在是初秋,攀爬在木長廊架子上的藤蔓葉子雖然枯萎,但還沒落下來,在走廊最深處 有個小亭子,不知道學校建造這個長廊的目的是什麽,裏麵幽暗得很,學校裏還有傳言說裏麵鬧鬼,因此很少有人會進去走。

選這個地方沒人看見,再好不過。

“你倆先進去坐一會兒吧,我把她喊下來,我們再一起過去。”湯圓同學對我和唐陸說道。

“好。”

我和唐陸在涼亭下找個地方坐下來,沒多久,湯圓同學便走來了,身後還帶著一個女同學,看不見她的臉,但是那人身材很好,腿又長又細,穿著一雙 黑亮的長靴子,十分誘人。

她拉著湯圓同學的時候,走得很拘謹,很不好意思,而且穿著一個大帽兜的衛衣,戴上帽子和口罩,看不見她的臉長什麽樣子。“好了,到了——”湯圓同學說話輕聲細氣,溫柔地拉著女生的手,來到涼亭前坐下。

他們兩個好像一對情侶。

是的,隻是看上去像而已,雖然手拉著手,不過男生嘴角總是**,很用力地咽唾沫,鬢角甚至都見了汗,時不時地瞥向女同學。“婷,別害臊了,把口罩摘下來,讓唐醫生看看,唐醫生很靈的。”

湯圓同學安慰女生道。

女同學捂著臉做了很久的思想鬥爭,才把口罩放下來,抬臉看我和唐陸。

果然,女生的臉一半紅一半白,白是沒有血色的那種蒼白,好像被凍在冰箱裏的屍體一樣;紅是臉頰燒到四十度的那種紅,通紅。

看得出來女生的精神狀態也很差,不過拋開這病不談,女生長得算是很標致了,瘦高鼻梁大眼睛,柳葉眉櫻桃嘴,如果她沒有生病,這人就是那種走在大街上我正眼看她的臉都會心底發燒害羞的那種。

我稍稍有些動容:這個女生真的是湯圓同學的女朋友麽——

這種想法隻存在了一秒隨即又被我打消了,我不是那種看臉的人,我相信真愛,或許這個總是緊張的湯圓同學有什麽地方特別打動女生也說不定呢— 就在唐陸觀瞧女生時,我也光明正大地朝她臉上多看了幾眼,突然,女生臉上遊動出兩條黑色的蛇影,很快,一眨眼,就又順著她的脖子遊到衣領下麵去。

我十分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那兩條遊動的黑影,貼著女生的皮膚,鑽進她的脖領下麵。

我心中惶恐,向唐擊望去,他沒說話,隻給我遞了個眼色,示意我不要聲張,免得嚇到這兩個同學。

之前有答應過唐陸,在跟他一起出來的時候一言不發,我必然說到做到,於是假裝沒看見,靜待唐陸下一步動作。

女生隻給我們看了一眼,又把口罩遮在臉上。

“唐醫生,”湯圓同學湊到近前,“你有辦法嗎?”

“有,”唐陸點頭,“需要你們配合我一下,大家把眼睛都閉上,我給她治療的時候誰也不許睜開眼睛偷看,包括你。”唐陸指著女同學道。“啊?需要這麽保密嗎?”湯圓同學問道,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女朋友。

“如果不聽我的話,後果很嚴重。”唐陸表情嚴肅,不容任何人拒絕他的要求。

“好吧——”湯圓同學往女生身邊靠了靠,女生手有些抖,緊緊握住男生的手。

我們閉上眼,唐陸的施法開始,我隱約聽到他從口袋裏掏出來什麽東西,隨後讓女生放鬆,沒過多久,空氣中便彌漫出一陣淡淡的酸氣——是醋的酸味。

那股味道越來越濃,隨後我便又聽到密寒窣窣,類似於**流動的聲音,其中好像還夾雜著某種動物的輕微叫聲。

我心中不由得納悶,學校裏沒有小型動物,除了幾隻流浪貓,況且時已至秋,連一隻小爬蟲都很少見到,走廊深處沒有外人,哪裏來的這麽多響動?而且這濃鬱的醋味是從哪傳來的,難道這醋是唐陸用來施法的法器?

我的好奇心暴漲,很想親眼見證這神奇的一幕,然後把它寫進我的小說裏,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為什麽唐陸不上我看他施法呢?讓我跟出來不就是這個目的嗎——

內心強烈的欲望再也按捺不住:“我隻掙開一條縫縫,看一眼是什麽東西就把眼閉上。”

我實在太想知道那兩條猶如紋身般且會動的黑影是什麽了。

隨著我說服自己,眼睛隻微微睜開一條縫隙,透過這縫隙向外看,隻見那女同學和我對麵而坐,她白皙的脖頸處刹那間衍生出條條詭異的黑紋,並且迅速沿著女生的皮膚向臉上攀爬。

我險些被嚇得叫出聲來,倒吸口涼氣:“嗬——”

隻是喘了這麽一小口氣,嘴中便感覺到不對勁, 一絲清新的水汽湧入嘴巴,附著在舌頭上,不對,那不是水汽,很酸,應該是醋!

接著我的眼睛控製不住地張開,像是在做夢一樣,望向唐陸時,他的臉卻發生變化,皮膚上長出一層層黑色的蛇鱗,瞳仁也變化成豎著的兩條,現在的他,迥然一副蛇精模樣!

唐陸嘴裏吐著信子,蛇頭忽然轉向我,張開嘴巴露出裏麵的尖牙,向我撲來。

我不敢大聲叫喊,隻能向後退,但是那蛇頭快我一步,拳頭大的頭愣是硬生生鑽進我的嘴巴裏,我向後倒去,腦袋磕在地上。

我仰麵朝天摔倒在地,後腦勺生疼,眼前直冒金星。嘴裏酸溜溜的感覺消失了,不過有什麽東西伸進我的嘴,冰涼堅硬,用力按壓住我的舌頭。我想掙脫,拚了命地搖頭,卻感覺到額頭被人用手按住,我支支吾吾的,也喊不出聲來。

“別動,是我——”唐陸的聲音自麵前傳來,我知道他在旁邊,心裏登時踏實下來。

倏地,一滴熱血落在我麵龐——怎麽回事?

待我緩過神來,眼前又能看清楚周圍事物,卻見唐陸兩邊嘴角滲血,滴在我臉上的血液就是來自那裏。唐陸見我沒有大礙了,將抵在我嘴中的黑竹簡拿出。

“你——”我剛要問唐陸這一切是不是因為我睜眼造成的,他便用手指按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說話。

他把我從地上拽起來,再看那個女同學,她的臉色已經完全好了,隻是還有些頭暈,靠在長廊的扶手上扶著額頭休息。

“她好了嗎?”湯圓同學滿頭是汗,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緊張,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閉著眼睛問唐陸。

“已經好了,可以睜開眼了。”唐陸從兜裏掏出一張紙,把嘴角的血擦幹淨。我此刻心中懊悔萬分,都怪自己忍不住還不聽唐陸的話,給他添了這麽大麻煩讓他受傷,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隻想著接下來要好好找個機會向唐陸道歉。

也就是從那次以後,無論唐陸說什麽,我都對他言聽計從,再沒有半點越界並且時刻控製自己的好奇心。

不一會兒,閉著眼睛休息的女同學悠悠轉醒,緩緩睜開眼,她看著麵前站著的我和唐陸,起初眼睛裏還有些訝色,好像失憶了一般,當她轉頭望向湯圓同學時,這才徹底明白過來,眼中隨即閃現出不悅的神色,湯圓同學毫未在意,反而從兜裏掏出一個紅色的毛絨盒子,恭恭敬敬地站到女生麵前,向她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條銀色的項鏈。

女生還在回想著過去,她並沒有理會湯圓同學,反而掏出手機,撥通了一串電話號碼,良久,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們還是不要聯係了吧,被他知道了不好。”

電話裏的那個他,又是誰?

湯圓同學還站在女生的麵前,臉色僵硬,開始有些尷尬。

“我們不要在聯係了。”女生手裏把口罩狠狠地揉成一團,眼中閃著淚花,望向湯圓同學時,神色很是憋屈。

“可是,可是我也很喜歡你啊——”湯圓同學舉著盒子的手仍然不肯放下來。

女生緩緩起身,用手抹掉眼淚,輕輕地將盒子蓋上蓋,一言不發,默默地離開長廊,徒留湯圓同學愣在原地。

唐陸對這些奇奇怪怪的糾纏顯然漠不關心,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我們回去吧安明。”

雖然我很想了解其中故事,但不得不聽唐陸安排。

“等等——”湯圓同學把我們叫住,我和唐附轉身,我才想起來一件事,小聲地在唐陸耳邊提醒道:“你還沒收錢呢。”沒等唐陸迴話,湯圓同學便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幣遞給唐陸,隨後對我說道:“你就是安明?”

“嗯對,怎麽了?”我很驚訝這個同學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筆名是不是叫安明不明?然後在學校雜誌上寫鬼故事還能發表的那個?”湯圓同學對我的了解得還算透切,原來他是我的讀者,這下便沒什麽驚訝的了。

“對啊,有什麽事嗎?”我問道。

“你們聊,我先回去了。”唐陸見沒有他的事,向我招招手,獨自回宿舍去了。

“你是不是還在學校雜質上發布過征稿?”

“征稿?”我自己是寫稿的還征什麽稿子,我被湯圓同學問得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你不是說向同學們征集故事,如果被你采用了還會有回報嗎?”湯圓同學又道。

他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了,兩個星期前我是發布過,那是因為我快沒靈感寫了,又想征集些真實素材,所以才發布的啟示,一旦故事被我采用,會有二十五元的報酬。

“哦,是這樣的,有什麽問題嗎?”我問道。

“你不對我的故事感到好奇嗎?”湯圓同學問。

說實話我還挺好奇的,這對男女到底是什麽關係,那個女孩得的又是什麽病,為什麽前後差距那麽大,原本對男孩小鳥依人,治好了病卻把他當成仇人,而這個長得像黑湯圓的同學看上去也怪怪的,這一切仿佛都在他意料之中,就連表白被拒絕也沒有多大反應。

“我是挺想知道的,不過,你剛剛表白被拒絕了,真的沒關係嗎?”我有些擔心這個同學的狀態。

“你是想讓我幫你寫成故事嗎?”我問。

“寫不寫都無所謂,主要是,那二十五塊錢——”男生道。

我被他這句話一時噎的不知道兌什麽好,看來他是想把剛才給唐陸的二十塊錢賺回來啊。

“給,肯定給。”我真是忍不住想吐槽這個人,不過又迫切想知道他的故事,順手從兜裏掏出錢包,發現隻有三張十塊的了。“能找開嗎?”我遞合他。

湯圓同學連口袋都沒摸一下,直接拿過三長紙幣,說道:“我沒五塊錢。”

這人真會做生意我悶哼一聲,也不在意文五塊錢,“叁十就叁十,你可把事情原原本本給我講清楚了。”

“好,那肯定的。”湯圓同學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真實姓名,隻說剛才治病的那個女生叫鄭媛婷。

“我是在一節線性代數的課上認識那個女生的。”湯圓同學開始講述。

線性代數的課堂人很多,二百多個人一個班,當時那女生就坐他前麵一排。

線性代數老師講的課很無聊,湯圓同學聽得幾度睡過去,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鈴響起,他到頭便睡,他剛趴下,聽到頭前有人咳嗽,然後是水灑了一地的聲音。

湯圓同學抬起臉,眯眼觀瞧,是一個長發披肩的妹子,長得很是好看,她手裏捏著水瓶,嘴巴上掛滿水漬,滿手都是水,正無助地看著地上。

她是一個人來上課的,剛才下課喝水喝嗆到了,礦泉水撒了一臉一地,身旁卻沒有衛生紙。

湯圓同學隻看她一眼便淪陷了——這女生長得也太可愛了!

女生也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回頭一瞥,正是湯圓同學,不過那時兩人還不認識,女生隻覺得尷尬。

二人無語對視,湯圓同學更尷尬了,不過他一眼看出女生喝水喝嗆了,迅速從書包裏掏出紙抽遞給女生,這才化解尷尬。

“謝謝——”女生不忘禮貌。

“不客氣。”湯圓同學說話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臉頰一紅,埋頭又睡,這下卻怎麽也睡不著了,異常精神,滿腦子都是那個女生的臉,那麽可愛,那麽漂亮,連喝嗆了水的狼狽模樣都如此迷人,簡直連每一根眉毛都長在了他的審美上。

湯圓同學滿心琢磨著等女生歸還衛生紙的時候要如何跟她搭話,要用什麽表情,什麽眼神,應該看女生的哪裏不能看哪裏。

此時他雙臂交叉,臉趴在胳膊上,他猛然想起自己不能再趴了,課間五分鍾一直趴著,臉上印出印兒來怎麽辦?就該不好看了。

湯圓同學又換了個姿勢,額頭趴在胳膊上,把臉騰出來。但是這樣有壓住了自己的劉海, 一會兒頭發簾被壓扁了就不好看了!還是把臉抬起來吧,可這下他又犯了難,自己還沒有想好怎麽跟女生搭話茬呢—

他望向桌麵,女生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把紙抽還回來了,此時正端端正正地坐著準備上課。

“嘶——”湯圓同學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一下,真是後悔死了,早知道不睡了——

剩下的一節課,湯圓同學的注意力全在這個女孩的背影上,腦中回味著她俊俏的臉蛋,還有她對自己說過的話。

那一句“謝謝”,帶著幾分羞澀,多嬌羞的一個小姑娘啊,說不定隻對自己這麽溫柔呢—

肯定是這樣,要不然為什麽班裏幾百號人,她隻給自己借衛生紙。

但湯圓同學忘了,人家根本沒有給他借過衛生紙。

湯圓同學用手機偷偷拍下女生的照片,打算回去以後問問周圍人誰認識這個女生。

盡管湯圓同學廢了半天力隻拍到了側臉,不過當他拿給宿舍兄弟們看時,還是有人指出來:

“哎——這不是那誰嗎,張媛婷,我認識。”

“你認識?”湯圓同學一驚。

“對,這個女生是我們寒假社會實踐團一個隊的。”

“她是單身嗎?你知道不?”湯圓同學問。

“單身吧,應該是,我不太清楚。”

“話說你為什麽剛才上課的時候不直接給她要聯係方式呢?”另一個室友問。

“嘖,那不是,那不是不好意思嗎。”湯圓同學接著向那個認識長媛婷的室友打聽。

“沒聽說過她有喜歡的人,咋啦?你要衝她?”室友一臉賤笑。

“哎呀,別這麽說,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就是想試試。”湯圓同學還是給室友要來了張媛婷的聯係方式。

“嗨!張媛婷同學,你好,我是今天坐你後麵給你送紙的同學。”湯圓同學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手抖半天才把消息發出去。 湯圓同學把手機捂在胸口,調成震動模式,閉著眼睛躺在**,忐忑地等女生回消息。

五分鍾沒回複,湯圓同學有些失望,他把手機點開,消息欄空空如也。

是不是那個女生對自己根本沒意思?還是說她討厭自己,不應該呀,自己剛還給她衛生紙了呢,她應該感謝自己才對。

還是說,自己長得不夠合格?

湯圓同學關掉手機,端詳屏幕中的自己,他左看看右看看。

“黑是黑了點,但是這也不是自己的錯呀,哎喲,今天刮胡子有一根沒有刮到,在下巴上,挺長一根的,眉骨上還長了一個小疙瘩,壞了,這不會影響她對我的感覺吧?”

湯圓同學心底一驚,把手機扣在胸上,閉著眼亂想。

又過了十分鍾,手機終於嗡嗡地震動兩聲,湯圓同學打開一看,真是長媛婷發來的消息!

不過隻有一個“驚訝”的表情,隨後又發來一條消息:“你怎麽會有我的聯係方式?”

他歎了口氣,坐迴來重新整理思路,他手心開始冒汗,心裏反複地想:“看來她文是不討厭我,我長得應該也不是那麽不盡人意吧,她願意回我消息,肯定對我不反感!”

湯圓同學飛快地打字:“嘿嘿,我說我是算卦算出來的你信嗎?”

“不信。”女生回複道,後麵還跟著一個“撇嘴”的表情。

“這個撇嘴是什麽意思呢——是不喜歡我開的玩笑嗎?還是說我第一次跟她聊天就開玩笑有些輕浮了?”

“這輩子最不好看的一幕被你發現了!”女生又發來一條消息,後麵還跟了一個捂嘴笑的表情。

湯圓同學差點沒從一米多高的上鋪飛下來,開心得沒法兒形容,雙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咽了一口唾沫然後回道:

“你最不好看的時候都這麽漂亮,那你平常肯定是天下第一大美女了!”湯圓同學把消息發出去,捂著手機又躺在**,滿腦子都是張媛婷的那張臉,還有她纖細的玉手,真想握在手裏好好地揉搓。

湯圓同學躺在**扭得跟個蛆一樣,嗤嗤地傻笑。

後來幾天湯圓同學一直都在跟長媛婷聊天,白天晚上地聊,從學校到美食再到哪裏好玩,再到聽歌讀書,無所不聊,而且聊得很開心。

隻是兩個人再沒怎麽見過,哪怕是在線性代數的課堂上,湯圓同學也一直沒有勇氣再去坐到女生旁邊,女生也沒有主動邀請過湯圓同學。一天晚上,兩個聊天到深夜,女生說自己明天還有工作要做,就不聊了,湯圓同學忽然有點愧疚,他問女生:

“我老跟你聊天,會打擾到你嗎?”

他又開始忐忑了,期待女生的回複,但是又覺得這麽問太快了,他現在連女生的朋友都算不上,有什麽資格這麽問呢?

果然,兩分鍾後女生發來了回複:

“可能會吧。”

這句話看上去漫不經心,卻深深動搖了湯圓同學的信心,雖說不上女生討厭自己,但是至少她沒有很喜歡,如果跟喜歡的人聊天,肯定不會覺得膩煩。

湯圓同學簡直覺得心裏涼透了,甚至已經預見了以後表白失敗的場景。

可能是長媛婷也覺得這麽說話有些過了,過了會兒又給湯圓同學發消息:

“你別多想哈,我殳有別的意思,隻是說我沒有跟人聊天聊到過這麽晚,我覺得咱倆還是挺聊得來的,隻是我明天有些事,今天睡晚了不太好,怕明天沒有狀態。”

最後還跟了個調皮的表情。

湯圓同學看完,簡直像坐了過山車,一聲喊叫吵醒了全宿舍,幾個人嘴裏罵著髒話,湯圓同學滿臉賠笑,給人們——道歉,說明天請大家喝奶茶,這才贖了罪。

關上手機,湯圓同學春心**漾:她說跟我聊得很來,是不是在暗示我的?是不是說我有機會了?她從來沒跟別人聊到過這麽晚,包括她前任的對象嗎?連跟對象都沒有熬過這麽晚,那我是不是她最特殊的存在了?

真好,這個世界還是沒那麽殘忍的。加油,明天也要好好喜歡長媛婷!

說實話,湯圓同學自己都覺得跟女生見麵的機會有些少,過了半個多月,他終於鼓起勇氣約女生出來打羽毛球,但是女生說自己不會,拒絕了。

“你之前不是說你上體育課學過打羽毛球嗎?你不是還說自己挺喜歡的嗎?”

許久,女生回複:

“有嗎?沒有吧。”

湯圓同學都把以前的聊天記錄調出來了,但是女生又發來一條消息:

“我掛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