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豐盈之中的缺失

半個月之後,博宇並入博閱。

當這一消息傳開之後,博閱上上下下無人感到意外。若要究其原因,那大概是肖向凡在外私設公司的事早就傳開了,不少人眼紅。而現在博宇被並入博閱,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加上隨著博閱的網絡媒體越做越好,經營重心發生了改變,人員也開始精減。現在博宇加入之後,部分人員正好可以分流到博宇,這對博閱那些一直擔心被裁員的人而言,也算是意外之喜。

因為考慮到肖向凡的心情可能會受影響,肖岑還特地請了他吃飯,算是談心吧。

肖向凡也沒推辭,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吃飯地點定在一家東北菜館,之所以選在這裏,是因為肖向凡此前跟她提過這家菜館。

所以,當肖向凡來到之後,肖岑便幫他點菜,她特地點了這裏的招牌醬骨架和鬆子魚。

當她點好菜之後,肖向凡問:“肖岑,你怎麽這麽了解你二叔?二叔喜歡吃什麽菜,你都弄得一清二楚的?”

肖岑一邊放下餐牌,一邊說道:“二叔,您之前跟我說過你愛吃這個。”

肖向凡愣了一下:“我說過嗎?”

“嗯,說過。”

肖向凡想了一會兒,才說:“肖岑,你也算有心了。肖嶽沒你這麽細的心思,我愛吃什麽,他一點兒都記不住。上次出去吃飯,他竟然給我點了麻婆豆腐……我這都戒辣多少年了,這小子愣是記不住!”

肖向凡嘴上是在訓斥肖嶽,但一提起肖嶽他的眉頭明顯舒展開來。

肖嶽是他的驕傲,更是老肖家的驕傲,這幾乎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而她呢,不希望成為誰的驕傲,隻希望能盡量做得好一些。

就在吃飯的時候,肖岑突然問了一句:“二叔,你有沒有生我的氣?”

肖向凡愣了一下:“生你什麽氣?”

肖岑頓了頓,才回答:“因為博宇啊……”

肖向凡微微怔了怔,隨即笑了:“嗨,跟博閱比起來,博宇算什麽?隻要能為博閱好,我犧牲什麽都行,更何況那間不成氣候的小公司呢?”

肖岑雖然知道肖向凡是言不由衷,但按照故作無所謂的語氣,還是令她有些感動。

畢竟,成立一家公司不容易。

但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突然問道:“二叔,我爸的書房,從不讓任何人進,到底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那是他的辦公室啊。”肖向凡不假思索地問道,“他的辦公室裏,有很多重要文件。”

“但對於自己的家人來說,那些文件並沒有保密的必要吧?”肖岑問,“更何況,您也是博閱管理層的一分子,那些東西您即便不進他的書房,或者不開他的電腦,也都能了解,對吧?”

肖向凡想了想:“這倒是。”

肖岑正想問點兒什麽,肖向凡突然問了一句:“肖岑,你是不是很想知道?”

肖向凡突然這麽一問,肖岑有點兒懵,但還是很誠懇地點了一下頭:“嗯。”

肖向凡先是故作玄虛地笑了笑,然後問:“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特別希望自己顯得有權威?”

肖岑聽罷,沒有說話。但她確實覺得肖向平很在意自己的權威,哪怕是在家裏,無論做什麽都要征得他同意。

隻是經過肖向凡突然這麽一提,某些印象在她腦海裏更加清晰了。

就在肖岑思索間,肖向凡又開口了:“我覺得啊,你爸那個書房,就象征著他的權威。”

肖岑突然覺得有些荒唐,笑了一下:“有必要嗎?”

“我也覺得沒必要,但既然他這麽做了,就說明他覺得有必要。”肖向凡一邊放下了筷子,一邊繼續說道,“我覺得這也和你這麽多年不在他身邊有關係……”

肖岑正在夾菜的手突然僵住了:“怎麽和我有關係?”

“他總是一個人,沒有安全感。”肖向凡說,“這麽多年來,聽他話的那幫人,都是博閱的人。你說,博閱的人為啥要聽他的?”

“因為他是老板唄!”肖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心裏在想:這麽簡單的問題,肖向凡有必要特地問嗎?

但接下來肖向凡所說的話,還是讓她有所感觸。

肖向凡說:“博閱的人聽你爸的,是因為他是老板,老板象征著一間公司的權威。這麽多年,他在一個殘缺的家庭中,在這種權威之中找到了安全感。所以,也順便將這種權威帶回了家……”

肖岑聽罷,好半天沒說話。

肖向凡歎了口氣,然後給肖岑碗裏夾了一塊雞肉:“話說回來,你爸那間書房的資料,或許真有值得保密的文件,也或許沒有。但這些,都不重要。既然他喜歡上鎖,就讓他上吧。”

後來,肖向凡不管說什麽,肖岑都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

在回去的路上,她的目光一直看著車窗外。路兩邊,是南方的城市隨處可見的狐尾椰、小葉榕、異木棉,而在北京,隨處可見的是銀杏、國槐、楊樹。樹,各有各的不同,但這兩座城市也有相似的地方:人均素質普遍較高。

當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居住久了,就會對身邊的一草一木產生情感。這麽多年來,肖岑一直在北京,對北京的一些街道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對那裏的一草一木也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情感。但她走在那些熟悉的街道上,依舊會有一種漂泊感。這大概和她在那裏沒有家,沒有親人有關吧?似乎除了卓楠,以及自己所追求的夢想,她一無所有。但也正是因為有卓楠、有夢想,她依舊感覺生活美好內心豐盈。隻是當她真正安靜下來的時候,會發現這豐盈之中帶著一些缺失。

而S城,也是一座充滿漂泊感的城市。因為這裏的人都來自五湖四海,講著帶有不同口音的普通話,就連車裏播放的音樂都帶著一種漂泊在外的感傷,以及對家鄉的思念。

外地人能在S城紮根不容易,但她的家卻在這裏,相較於大多數來這裏奮鬥的人而言,她無疑是幸福的。她也明白,若不是因為父輩的努力,她今天也是這座城市的漂泊者。

……

薑維的業務能力果然不同凡響,他當初購買肖岑的畫兒被送到巴黎,在法國東方藝術文化中心和多名中國畫家舉行繪畫作品聯展,肖岑的的作品在眾多作品之中脫穎而出、備受矚目。

當肖岑在國內各大藝術公眾號看到自己的作品以及對自己作品的報道時,感覺這一切有些不太真實。

曾經,她無數次地感歎自己運氣不太好,一直沒有機會,更沒有伯樂。盡管她一直肯定自己是匹千裏馬,但千裏馬卻在黑暗之中懷揣萬千孤寂黯然獨行……

但這一刻,她感覺曾經期待的一切,似乎來得有些快,快得讓她來不及準備去迎接。

在收拾舊物的時候,她找到了曾經的日記本。翻開之後,密密麻麻的字跡間滿是對人生的思考,所有的思考之中都滿是困頓和迷茫:

是不是所有循規蹈矩的人

都希望為自由意誌尋一個出口?

是不是所有的光明

都是黑暗的眼睛?

是不是烏合之眾中的每一個人

都是烏合之眾的偽裝者?

是不是所有的歡樂背後

都隱藏著更深的痛苦?

是不是所有的痛苦

都演繹著最真實的自我?

……

從日記的日期來看,那個時候的她,還不到十八歲,但思考的問題卻令現在的她都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當然,很多問題都沒有確切答案。但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會有一個結果,或好或壞。

時至今日,她知道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邊界的,她願意做自己,做一個更好的自己,她不希望自己成為烏合之眾中的一員,但並不介意成為烏合之眾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