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忠誠,是個偽概念

接下來的幾天,肖岑每天都在幫肖向平買菜、做飯、煲湯。

有一次,她在燉湯的時候,看著那灶台上不斷燃燒的青色火苗,聞著雞湯裏散發出的香味兒,突然有種感慨: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挺好的。安穩、踏實、幸福,更重要的是,昔日的那種漂泊感一掃而空。

當她把燉好的湯端到肖向平麵前的時候,肖向平喝了一口之後,突然問了一句:“卓楠這段時間怎麽樣?”

肖岑愣了一下,然後笑著問:“爸,您怎麽突然問起他了?”

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還在想:如果肖向平真的對卓楠的態度有改變,她就嚐試讓卓楠過來。

肖向平出院之前,卓楠一直幫著買菜做飯。肖向平出院之後,肖岑本是讓他回去北京的。但卓楠思索再三之後,還是決定先留在那個出租屋,他擔心肖向平情況不穩定,萬一出了什麽事,可能就會讓肖岑措手不及……

“我也就隨便問問。”

“你想他了,才問的唄。”肖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肖向平停頓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我看他一直沒來,還以為你們分手了呢。”

他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肖岑笑了一下:“那您是希望我和他分手呢,還是繼續在一起呢?”

肖向平思索了片刻,才說:“我希望有什麽用?這不還都得看你自己?”

肖岑沒回答,而是想看看肖向平接下來怎麽說,她想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兒。

果然,肖向平很快給出了答案,當仍是令她失望的答案。

肖向平說:“如果你願意分開,我一定會支持的。”

肖岑聽罷,心涼了半截:“爸,您說說吧,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您這麽不接受卓楠?”

就在肖向平思索間,她又補充了一句:“職業原因除外。”

肖向平想了想,才說:“職業原因不能除外。職業選擇,能說明很多東西。比如他的性格、追求還有人生規劃。我確實不喜歡他的職業,但我不接受他,是因為看到了他職業選擇背後的東西。這樣的人放浪不羈愛自由,通常沒什麽責任心,也沒有對未來的規劃……”

肖岑感覺她有些聽不下去了:“您怎麽就知道他沒責任心?卓楠不單有責任心,而且責任心很強。就我們日常生活中,那麽多平平庸庸的人,幾個人是有責任心的?又有幾個對未來有規劃的?就算真有規劃,那計劃也趕不上變化啊!您不也經常說,人生在世都是有命的?”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我知道當歌手是吃青春飯的。他現在都三十的人了,這青春飯還能吃幾年?”肖向平問,“這幾年光陰一晃就過去了,除非他這幾年賺夠一輩子的錢,後半輩子不愁了。否則,我看都難。”

肖岑想了想,才問:“爸,您是擔心我跟了他,不能豐衣足食?”

肖向平想都沒想,就問了一句:“你是我的女兒,我能不擔心嗎?”

“我記得我第一次帶他回來,您就特別不喜歡他,還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對吧?”

“對。”

“那這麽說,您即便是在那個時候,也一直把我當你的女兒看待?”肖岑問。

“這不是廢話嗎?”肖向平聽罷,笑了一聲,“你不一直都是我女兒嗎?這還能有假?”

肖岑聽罷,心情有些複雜。

她看了肖向平好一陣子,才再次開口:“爸,既然您一直把我當您的女兒,為什麽這麽多年您對我不管不問?為什麽您連一個短信都懶得回?有這樣對女兒的父親嗎?”

肖岑說這些話的時候,隻覺得鼻尖兒一酸,眼淚差點兒就出來了。

“就你那倔脾氣……”肖向平說完這句話,停頓了好一陣子,才歎了一口氣,“我也不想低頭。”

“這麽說,您是為了不肯低頭,為了麵子,才這樣?”肖岑問,“我是您的獨女呀,您怎麽可以這樣?”

肖岑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哭出來。

她還有很多很多話想問,但卻又不得不就此打住:“算了算了……都過去了,這些問題,我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肖向平沒說話。

肖岑看著肖向平那一臉難過的神色,突然有些後悔:“今天是我的錯,我不該重提這些舊事。”

她話雖這麽說,但她心裏很明白:舊事不提,不代表已經忘了,更不代表這些事造成的負麵影響都已經消散了。相反,有些負麵情緒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加深加重。

但今天,顯然不是討論這件事的好時機。

這是她第一次在肖向平麵前表現出對他的不滿,也表現出了她對父愛的渴求。

……

隨著肖向平身體的逐步好轉,他開始著手了解博閱的情況,肖岑也跟他說了,她有去過博閱,見過張文張武兄弟,對博閱的情況有一定的了解。就在肖向平開始主動詢問博閱近期的情況的時候,肖岑便跟他說了關於李鋼的事情。

但在這個過程中,她沒有提肖向凡,既沒有強調肖向凡想要趁機將他取而代之,也沒有提及肖向凡和李鋼有不明賬務往來,更沒提及他們在外麵私設公司這件事。

因為,她很清楚,肖向凡是肖向平在眾人麵前立下的一個靠山。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不會破壞這座靠山的形象。

有些事,她希望在肖向平的身體完全恢複後,再說不遲。

所以,她將所有的側重點都放在了李鋼的身上。她本以為,肖向平會對李鋼“重新站隊”的行為是不能容忍的。

卻不想,他聽罷之後,對肖岑說了一句令她很意外又似乎與李鋼無關的話:“無論在任何地方,要具備鬥爭的能力,並不斷提升鬥爭力,但不能沉湎於鬥爭。”

肖岑聽罷,突然沉默了。

肖向平繼續說:“我雖然不知道你的真實想法兒,但總覺得你想把每個人都看清楚,希望掌握每一個人的思想動態,其實沒必要。你即便是花再多時間,頂多也隻能了解個大概。他們雖然心裏都有一個小算盤,但也都是博閱的人。有些時候,我們可能會和他們站在對立麵,但更多的時候,我們還是合作關係。而且,歸根結底,我們都會是合作關係,並且是長期的合作關係。就比如李鋼這種事,如果你把他徹底清除了,可不隻是傷了她一個人的心,包括博閱其他管理層,甚至員工,都可能會覺得我們不仁不義。”

肖岑想了想,又問:“可您不是說過慈不掌兵?而且,這次李鋼確實犯了實質性的錯誤,如果我們不嚴肅處理,這不是縱容其他人再犯這種錯誤?清除李鋼,也算是殺雞儆猴。讓他們明白,博閱不是他們謀取私利的地方。如果我們清除李鋼這種人,會傷一部分人的心的話,那說明這部分人本來就是不忠誠的,有私心的。所以,他們才會不顧道德和規則,和一個犯錯者共情。我倒覺得,有些事本身就是一塊試金石。”

肖向平看了肖岑一眼,笑了笑:“肖岑啊,你確實很聰明,能想到很多同齡人想不到的問題。作為一個一直在搞藝術的女孩子,你能有這樣的頭腦,我有些意外,也很欣慰。”

這句話,有些耳熟。如果肖岑沒記錯的話,肖向凡也說過類似的話。

過了大概半秒鍾,她才說:“藝術和商業並不是絕對對立的。您年輕的時候不也是文學青年,但後來卻在商界混得風生水起。論眼光、膽識和謀略,您不是比很多大老粗企業家強多了?”

“但是,你還太年輕。”肖向平笑了笑,點燃了一支煙,在煙剛被點著的那一刻,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立刻掐滅,“不要高估人性。任何人都是自私的,都是服務於自身利益的,這世界上從沒有絕對的忠誠。忠誠,本身就是個偽概念。”

這個道理,肖岑明白。隻是這句話從肖向平口中說出來,她還是有些意外,於是問道:“可是爸,您不是經常說張文張武兄弟對博閱忠誠,對您忠誠?”

“忠誠隻是相對的,張文張武也一樣。我隻是說,相對於博閱的其他人,他倆對博閱相對忠誠。”肖向平說,“我這麽說吧,假如現在張文張武在博閱每年能拿到50萬的報酬,其他公司給他們五萬,他們可能會繼續選擇對博閱忠誠;但如果多個十萬二十萬,他們會綜合考量反複權衡利弊;如果給出的報酬翻番呢?他們可能想都不想直接走人了……有句話說得好,選擇忠誠,隻不過是背叛的籌碼不夠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