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他是隔在親人與死神之間的一道光

肖向平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沈伝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再觀察幾天就可以考慮出院了。

沈伝特地叮囑道:“出院,是為了回到家裏得到更好的休養,加強營養、按時吃藥,該上心的地方,千萬別放鬆。”

“謝謝你,沈醫生。”肖岑說,“我父親也算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的人了,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

接下來的話,肖岑沒說出口。

但她的眼神裏,滿是對沈伝的感激。

沈伝笑了笑,淡淡說了兩個字:“理解。”

她看著沈伝,感覺他認真起來麵無表情的樣子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於是問了一句:“沈醫生,當你看到患者或者患者家屬因為疾病而痛苦的時候,會不會與他們共情?”

沈伝聽罷,微微頓了頓,才問: “你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

肖岑笑了笑:“好奇。”

“噢,我想起來了,你是十萬個為什麽。”沈伝笑了笑,才回答,“對於你剛才的那個問題,我隻能告訴你,我會理解,特別理解。”

“其實醫生不與病人共情,不挺好的嗎?”肖岑說,“我也理解。”

“是嗎?”沈伝微微蹙眉,“可是有一些患者或患者家屬會因此覺得醫生冷血,不能與患者感同身受。”

“我知道這和冷血無關。”肖岑說,“如果患者和家屬都因為某些痛苦無奈哭成一團,醫生也必須和他們哭成一團,才算是感同身受的話,那麽醫生將會失去基本的判斷,情緒會受影響,造成嚴重內耗又於事無補,有什麽意義呢?”

肖岑說罷,沈伝明顯有些意外:“肖岑,想不到你會這麽看待這個問題。”

“這不很正常嗎?”肖岑說,“在我看來,為了做出更正確的決定而不受製於他人的情感波動,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而且,無論是患者還是家屬,最終需要的都是一個好的結果。無論是理解還是共情,都是情緒價值,不能產生正向結果的情緒價值沒有任何價值。畢竟,患者或家屬來醫院看病,為的不是獲取情緒價值,而是好的結果。”

沈伝聽罷,笑了笑:“確實。所以醫生的醫術和醫德才是最重要的。”

“嗯。”肖岑點頭。

“如果所有的患者家屬,都能像你這麽知書達理就好了。”沈伝說,“不過話說回來,不管任何時候我都理解患者和患者家屬。就算他們情緒失控,我也知道他們不是故意想要製造矛盾,而是無奈無助,通過這種方式來排解痛苦。”

“當醫生很不容易。”肖岑說,“心態很重要。”

一周之後,肖岑為肖向平辦理了出院手續。

在肖岑離開的時候,沈伝問:“以後,我們還會不會再見麵?”

肖岑想了想,打趣道:“我可不希望生病。”

沈伝笑了笑:“等肖先生康複之後,你應該還會去北京吧?”

這個問題,肖岑曾經想過,但卻沒有非常認真地想。

但麵對沈伝,她還是點了一下頭:“嗯,也許吧。”

然後,再次向沈伝表達了謝意。畢竟,無論對她,還是對肖向平而言,沈伝算是恩人。

就在她打算和沈伝說再見的時候,沈伝又問了一句:“你這次回去之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吧?你應該很快就會把我這個恩人給忘了吧?”

肖岑搖了搖頭:“怎麽會呢?在我的眼裏,你曾經是隔在我父親和死神之間的一道希望。”

是啊,怎麽會忘呢?在肖向平在ICU的那段日子裏,每次看到沈伝,她就有種看到救星的感覺。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無論對肖向平,還是對肖岑,沈伝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肖岑想,她應該是不會忘記沈伝的吧?畢竟,他算是參與了自己人生中的大事。

而沈伝呢,應該很快就會忘記她吧?畢竟,他幾乎每天都在參與別人人生中的大事。

……

回到家之後,肖岑算了算,這次肖向平已經在ICU住了一個多月了,時間不算長,但這中間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在博閱,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她的思想和認知都在無形之中變了若幹次。

直到回到家,肖向平才開始提到錢的問題。

當時,他就坐在一樓的茶幾前,一邊喝著茶,一邊輕聲說了一句:“醫藥費都是你二叔墊的,現在都結清了。”

肖岑頓了頓,才問:“爸,你什麽時候跟我二叔結的?”

肖向平正在喝茶,拿著手的杯子遮去了他半張臉,但他的目光明顯閃了閃:“昨天晚上。”

肖岑想了想,才問:“昨晚我二叔好像沒來吧?”

“沒來嗎?”肖向平頓了一下,才緩緩放下手裏的杯子,“哦……那我記錯了。反正現在已經結清了。”

“噢……”肖岑猶豫了片刻,又說,“爸,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您,又怕您不高興。”

肖向平抬起頭看著她,目光和她對視:“什麽事?”

肖岑迎著肖向平的目光:“爸,我二叔跟我說了,你中獎的獎金至少有千萬,這些錢,您放哪兒了?”

“你怎麽問這個?”

“我隻是好奇。”肖岑說,“當初您進手術室手術,是有風險的,這些您也都知道。而您向來是一個凡事都有交代的人,在手術之前您一定能想到不可控的意外風險。所以,您一定會交代後事的……盡管,我們誰也不希望意外的發生。”

肖向平沒馬上回答,但目光一直落在肖岑的臉上。

肖岑繼續說:“爸,我始終覺得,什麽都不交代就進手術室做那麽大的手術,不符合您謹慎周密的行事風格。”

肖向平仍沒說話,像是在思考。

肖岑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沒開口,於是笑了笑:“爸,那些錢您是交給我二叔保管了,對吧?”

肖向平搖了一下頭。

肖岑又說:“其實,就算您交給我二叔保管,我也能理解,我不會因為您的這個決定,對您有任何責備和不滿。隻是,我應當知情。”

肖向平沉默了好半天,才說:“這個不重要。”

這個答案不是肖岑想要的,太含糊。

此刻,她很想將肖向平在ICU的時候,肖向凡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他。盡管肖向凡的那些思慮和決定,她也能理解。但不得不說,某些時候的私心藏都藏不住。

但她思索再三,還是打住了。

畢竟,肖向平剛出院,她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刺激。

她站起身的時候,又說了一句:“爸,其實您不用那麽多顧慮。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您把一些事跟我二叔交代,我能理解。”

肖向平沒再說話,而是長久的沉默。

也正是他長久的沉默,讓肖岑得到了答案。

她笑了笑,對肖向平說道:“您需要一個能讓您信賴的人,但也需要一個真正值得您信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