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秀才見了兵

肖岑突然接到了畫商薑維的電話,想讓她畫一批以“荷”為主題的抽象油畫,要求是畫出現代感和獨特創意。

荷,從古至今太多人畫過,形態各異,創意更是各具千秋。想要畫出獨特感,還真得花點兒心思。而且這種具有創意性的作品質量如何,每個人的看法都很主觀。所以,在開始畫之前,她花了很長時間和薑維溝通了一些細節。

薑維給出的價格,也令她很滿意。

如果是之前,價格雖然是肖岑考慮的條件之一,但並非第一條件。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因為肖向平這次生病,讓她看到了一個平凡人在疾病麵前的無奈和無助。盡管,肖向平比大多數工薪階層的經濟條件要優越一些,但在長期大額的開銷麵前,依舊會有捉襟見肘的時刻。

也正因為肖岑突然接了單,關於肖向平的事,都是肖向凡頂著。但肖岑有提前告訴他,一旦涉及新的治療方案,一定要通知他,肖向凡答應了。但肖岑仍不放心,特地跟沈伝也說了自己的想法兒。

肖向平做了血濾之後,效果並不那麽顯著。一天之後,沈伝再次提出上ECMO,當時隻有肖向凡在場,肖向凡一口回絕。

就在沈伝準備通知肖岑的時候,卻被肖向凡給攔住了:“沈醫生,我和肖岑的關係剛剛緩和,如果您現在通知她,她的意見肯定和我不一樣。這樣一來,我和她的關係又開始鬧僵……”

“但患者的治療要緊。”沈伝說。

“我知道我知道……”肖向凡開始放低姿態,跟沈伝說好話,“沈醫生,這樣吧。給我半天時間,就半天可以吧?我利用這半天時間,和肖岑好好溝通。如果溝通過後,她仍然堅持上ECMO,那就上吧。如果不上,那我們就一致放棄。”

沈伝想了想,最後無奈地點了一下頭:“行。”

肖向凡從醫院出來之後,便開車往回趕,一邊往回趕一邊不斷打電話說著什麽,神色焦躁。

他趕到肖向平家的時候,肖岑正幫著準備畫具。畫架和畫布已經擺好,旁邊的工具架上依次放著各種大小不一的畫筆、畫刀,和各色顏料……

而肖岑穿著一身鵝黃色的睡裙,睡裙外麵係著一個墨綠色的藝術圍裙,圍裙上還有五顏六色的顏料,印記斑駁,但卻充滿藝術氣息,為這平淡無奇的圍裙增添了不少美感。

當肖向凡看到她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感歎道:“肖岑,你這樣看著,還真是一位藝術家。”

肖岑聽到聲音,才發現肖向凡在門口處,於是問道:“二叔,你怎麽來了?”

肖向凡沒馬上回答,而是徑直走到了肖岑對麽坐了下來:“肖岑,今天晚上老家有客人過來,你來二叔家吃飯吧?”

“老家的客人?”肖岑有些意外,“都什麽人?”

“還能有誰?就你那些表哥表嫂,還有你幾個爺爺輩的……”

“他們怎麽突然來做客?”

“這有什麽突不突然的?”肖向凡笑道,“大家這麽久不見,但也是親人。當初你爺爺沒什麽兄弟姐妹,和這些人走得也很近。雖然說血緣遠了些,但感情一直都在。往年你爸身體好的時候,我們也都會聚一聚。今年你爸在醫院,你代他出席一下,也是應該的。”

肖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就答應了。

晚上到了肖向凡家之後,見到那些二表哥大表大爺的,感覺也挺親切。雖然多年不見,也少溝通,但光是聽著那熟悉的鄉音,就覺得心裏暖暖的。

吃飯的時候,肖向凡坐在正席上,左右兩邊分別的肖嶽和白露,而肖岑則是坐在肖嶽的旁邊。其他人依次排開,似乎沒有太大的講究。

吃過飯之後,開始上茶和點心,這是東湖小鎮的習慣,一直保留至今。

大家一邊吃著茶點,一邊聊著,聊著聊著就聊到了肖向平的病情,肖向凡的眉頭也慢慢皺了起來,語氣中更是無奈:“我大哥這一病,我的心一天比一天難受。今天下午,他的主治醫生也跟我講了,他的情況很不好。現在隻有一條路,上人工替代心肺。光是開機都得好幾萬,如果長期用下去,我覺得真的……真的耗不起啊……”

東湖小鎮的這些親戚,有的是靠種地為生的,要麽就是靠著當地的特產做些小生意,都不是有錢人,更沒什麽文化。當他們一聽這昂貴的費用,幾乎所有人都搖頭歎息,勸著放棄。

有人說,建國初期人的平均壽命還不到五十,肖向平能活到這個歲數,而且還事業有成,算是圓滿了的。

有人說,命由天定,老天要你生你就生,老天爺要你死你就死,這都是命,不是我們一般老百姓能決定的,也不是醫生能決定的。

有人說,ICU那種地方,如果進去一天不能出來基本沒啥指望了,早出來早安生,在升天之前讓他少遭些罪,也算是積德行善。

也有人說,打算拿來肖向平的八字找了算命瞎子算一算,看看他還有沒有壽辰。如果有就救,如果沒有壽辰就讓他安心的去吧。

還有人說,現在醫院主要靠肖向平這樣的病人掙錢,就這樣拖著你,你一天不死,他們就多掙一天錢……

人雖不算太多,但說法兒五花八門兒,肖岑聽著都覺得無厘頭。

肖岑本不想和他們一般見識,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道:“我爸當初好的時候,也沒少幫助你們吧?怎麽他現在突然一病,你們就忘了過去的恩情了?如果過些日子我爸康複了,你們用什麽樣的態度和他見麵?如果你們再有困難,還好意思接受他的幫助嗎?”

肖岑說罷,這些親戚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麽,大概意思是:他們不是盼著肖向平死,他們是為了她著想。

肖岑明白,如果想要和他們講道理,大概也如同秀才遇上兵。

肖岑將目光投向肖嶽:“肖嶽,你覺得呢?這種情況,我們應該堅持,還是放棄?”

她特地用了“我們”,為的就是希望取得肖嶽的支持。

肖嶽的目光立刻看向肖向凡,隨即又收了回來,低聲說道:“我是大伯看著長大的,他待我如同親生兒子,我當然希望他能多活些年。”

肖嶽這番話,說了等於沒說,也根本也沒表態。

這些,肖岑都聽出來了,但她還是問道:“你就直說,放棄還是繼續治療?”

沒等肖嶽回答,肖向凡就馬上說道:“肖岑,他說的希望你爸多活幾年,是在經濟條件、身體狀況都比較好的前提下,如果這兩個條件都不具備,或者其中之一不具備,那就不成立。”

肖向凡話音未落,肖岑就立刻說道:“經濟條件,我認為我們是具備的。至於身體狀況,我爸未必真的不行。而且他能不能很好地生存下來,也得等上了ECMO再說。”

肖岑此言一出,大家都沉默了,就連剛剛一直附和肖向凡的那些親戚們,也不敢再多說什麽。畢竟,論經濟實力,肖家遠在他們之上。他們剛才之所以讚同,一是因為看肖向凡的臉色行事,二是因為他們節約了一輩子,平時即便生了病能不上醫院就不上醫院,更何況麵對大額醫療支出呢?

這些,肖岑都能理解。但向凡在這個時候突然把這些親戚們找來當救兵,著實令人反感。

肖向凡見肖岑的觀點絲毫未變,似乎有些失望,再次語重心長地說道:“肖岑,你相信二叔,二叔之所以這麽說、這麽做,說到底還是為了你好。如果你爸到時候有個三長兩短,你接下來的人生會有很大的負擔。”

“我已經做好了承擔責任的準備,所以你不用為我著想太多。”肖岑說話間,人已經站了起來,“你能為我爸的健康著想,就是為我著想了。”

肖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人已經走出門去。

她是帶著怒意走出去的,出去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醫院。

當她跑到病房四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當她跑到沈伝辦公室的時候,發現裏麵的燈還亮著,她敲了敲門,卻沒人應。正準備給他打電話,卻見到他正從走廊處走過來,身上還穿著綠色的洗手衣,頭發的手術帽還沒摘。可見,他剛從手術室出來……

他看到肖岑之後,加快了步伐,走到她麵前站定:“怎麽這麽晚過來找我?”

本來,她想當麵問問沈伝,為什麽今天下午的情況沒有通知她?為什麽聽了肖向凡的意見?

但當她看到沈伝那一臉的倦意,剛到喉嚨處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她笑了笑:“你還沒下班呢?”

沈伝笑了:“正準備下班。但你現在突然來找我,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我可以等等。”

沈伝說話間,已經打開了辦公室門:“有什麽事,進來辦公室說吧。”

“不用了。”肖岑站在原地未動,“給我爸上ECMO吧!”

沈伝正握著門把手的手突然僵了那麽一瞬,隨即便轉過頭來:“你們商量好了?”

“這件事我來決定。”肖岑說,“所有的後果,我來承擔。”

沈伝轉過身,盯著肖岑看了一會兒,才點了一下頭:“行,你進來簽同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