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卻巫山不是雲

下山之際,山下等候的人群,已經燃起了火堆。

姬瑤花方才那種流動變幻的神采,已然完美地隱藏起來,重新變為那個溫婉端莊的女子,彬彬有禮地向大家解釋道,小溫侯已經查明,搶走青苗玉、偷走太湖石的並不是石清泉,而是有人栽贓陷害,石清泉決定與小溫侯一同返京追查此事。

這個結局讓大張旗鼓守在山下的各方豪傑及金陵捕快大出意外、若有所失,就仿佛漁翁費盡心機撒了一張大網下去,起網時沉得讓人激動萬分,結果卻隻撈上來一隻小蝦。

馬雲龍深感蹊蹺,不過此時此刻,什麽也不便探問,好在石清泉一行要與他們同路返回開封,一路上想必能夠找到機會問個清楚。

斡兀爾果然不死心地一路尾隨。

遠離金陵時,姬瑤花姐弟借口要與石頭一道去追查那個真正的盜玉者,與他們告別。

小溫侯策馬踏上驛道之前,一種莫名的悵然陡然升上心頭,姬瑤花此行的目標已經達到,她不會再出現在他的身邊了吧?對於她而言,自己是否隻是一名過客?但留給他的,卻是不能提不能想的無限惆悵。

心中種種念頭轉過之際,他終於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然迎上了姬瑤花恰恰轉過頭來時的目光。

視線一接,兩人都是一怔。

姬瑤花先一步反應過來,不無倉促地立刻扭過頭去。但這短短一瞬,仍然足以讓小溫侯看到了她臉上驀地裏騰起的紅暈,心中不覺一動,嘴角便帶上了笑意。

姬瑤花緊抿著嘴,感覺到投注在自己背上的目光,恨不能狠狠掐斷那令她窘迫不安的灼熱視線。她為什麽鬼使神差地非要回頭去看那一眼?

姬瑤光感覺到了她心中的不安,有些奇怪地看看她。姬瑤花驀地驚醒,向他嫣然一笑。隻是這安撫的笑容不但沒能讓姬瑤光放心,反而讓他暗自犯了嘀咕。姬瑤花這個笑容,怎麽讓他覺得她有點心虛的樣子?

回到開封,石清泉自是入住溫侯府的西園。斡兀爾就在附近尋了個客棧落腳,擺明了要盯緊石清泉。馬雲龍的案子尚未辦完,不敢回開封府複命,眼見得又多了斡兀爾這個變數,朝堂上的大佬們,不想影響兩國邦交,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到頭來還是著落在開封府也就是著落在他身上,於是隻好也在客棧住下,等著看石清泉和小溫侯兩人究竟在弄什麽玄虛,同時也好就近看著斡兀爾,希望這個蠻子別在開封城裏闖禍。

既入溫侯府,石清泉自然要去看一看溫侯府中名滿天下的藏玉。

溫侯府中藏玉並不太多,隻是件件皆是人間難得的精品,另外還有一些尚未雕琢的璞玉,其中一塊巨大無比的玉石,讓石清泉也十分詫異,以為見所未見。小溫侯笑道:“這塊玉石我三年前就得到了,隻因它的變數委實太多,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來究竟能夠雕成一件什麽物事,隻好暫且放在這兒。”

石清泉端詳良久,搖搖頭道:“變數委實太多,何妨將它命名為‘七十二萬種’?”

這個名字,十分貼切,小溫侯略一思忖,便取過一枝朱筆,在玉石底部寫下“七十二萬種”五字,放下筆,端詳之際,不知為何突然想到姬瑤花,姬瑤花那種水紋波光一般流動變幻、氣象萬千的風采神情,若是用“七十二萬種”來形容,竟也是貼切不過。

他出了一會神,才重新聽到石清泉的聲音:“……這些年來我之所以沒有造訪溫侯府,主要也因為我懷疑你是飛鳳峰的弟子,不想招惹。飛鳳峰五行屬火,選弟子曆來有四大標準,第一,要相貌出色,最好是非常出色,免得讓其他十一峰的弟子給比下去失了麵子;第二,要性情剛烈,最好是性如烈火但是又有很強的自製力,才不至於變成不可收拾的野火;第三,要有力量,最好是天生神力,才配得上飛鳳峰的射日弓、穿雲箭;第四,家中要世代習武,自幼就習得弓馬嫻熟,容易上手。普天之下,符合這四條標準的還真不多。”

小溫侯便是其中一個。

小溫侯微笑:“我不是。”隻是他忽然想到,符合這四條標準的人,似乎並不隻有自己一個吧?

石清泉看著他道:“既然不是,就離那群瘋子遠一點。”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忍不住啞然失笑,自己這個世人眼中的“石瘋子”此刻可不是正坐在小溫侯麵前?

笑完之後,石清泉正色說道:“小侯爺,聽我一句話,忘掉姬瑤花。”

小溫侯臉上的微笑驀地僵住,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石清泉歎了口氣:“至少離她遠一點。神女峰的弟子,都不能以常情常理來揣測,一個個都像那條峽江,不論看起來如何風平浪靜,誰也不知道水底下藏著多少暗礁,下一刻會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掀起讓人粉身碎骨的巨浪。就算姬瑤花能夠修正神女峰心法,能夠改變那令人不安的性格,恐怕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小溫侯默然聽著石清泉的感慨。話雖如此,離開巫山這十幾年來,石清泉一直是孤身一人,這又是為了什麽?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嗎?

第二天早上,青苗玉輾轉送到小溫侯手中時,一封信也送到了馬雲龍手裏。馬雲龍當晚前來拜訪小溫侯時,小溫侯與石清泉才知道原來這信居然是姬瑤花找的那個幫手寫的,那人指稱姬瑤花和石清泉同為巫山弟子,因為本門糾紛而對石清泉心生怨恨,扣留了他的親人,要挾他聽從指令,偷走了原本屬於石清泉的青苗玉和禁宮中的太湖石,栽贓陷害石清泉,又對石頭下毒,要挾石清泉將石頭送給她驅使;現在他的親人已經安全,而他自己為良心所迫,反複思量之後寫下這封信,以便澄清真相,為石清泉洗清嫌疑;同時也告知馬雲龍,太湖石畢竟是貢品,事關重大,所以他並未帶出宮,就放在當初收藏那尊太湖石的偏殿裏的一個櫃子中。

馬雲龍不敢怠慢,立刻進宮,果然找到了那尊被藏起來的太湖石,平平安安交了差事。想到小溫侯至今還被那姬家姐弟蒙騙著,又一番熱心來告知小溫侯,要揭開姬家姐弟的真麵目。

石清泉和小溫侯都覺得這封信的來曆不可思議,以姬瑤花的手段,如何會留下這麽大的漏洞讓人抓住?

更離譜的是,這封信的內容不知怎麽泄露出去了,立時激起軒然大波,當初參與追緝石清泉的各方豪傑,深感上當受騙之恥,都叫嚷著要將姬家姐弟揪出來認罪賠禮。就連斡兀爾也大是不平,放出話來要幫石清泉去教訓教訓那兩頭野妖狐。

流言越傳越凶,小溫侯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另一主角,英雄蓋世,卻不幸被姬瑤花的美人計暗算,成為了陷害石清泉的幫凶——那些津津樂道的流言傳播者們,全然無視石清泉正住在溫侯府這個事實。

石清泉拍著小溫侯的肩笑道:“現在知道惹上巫山弟子的麻煩了吧?好啦,你這兒現在變得太熱鬧了一點,我住不慣,就此別過,以後有緣再聚吧!”

臨走之時,石清泉取出了那尊青苗玉,握在手中看了許久,終究將這尊青苗玉留給了小溫侯。

小溫侯目送他離去,心中約略明白他為何要留下這尊玉的原因。

隻是,眼不見,真的就能夠心無掛礙?

傳說中青苗玉內有珍貴如瓊漿的玉髓,世人皆言服此玉髓能夠起死回生甚至於長生不老。

傳說到底隻是傳說,小溫侯也知道不可妄信。

但是姬瑤花又說,某位名醫以為,青苗玉之中的玉髓,有可能治好姬瑤光的腿疾。

現在這尊青苗玉已經到了自己手中,是否總有一日,姬瑤花終究會再次找上門來?

又或許,玉髓治病一說,原本就是姬瑤花編造來騙人的?她不會再來?

小溫侯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青苗玉,思緒便如這玉石一般輾轉在掌中。

等到流言詳細到連小溫侯送給姬瑤光一雙血玉環以緩解寒疾的細節都有了的時候,小溫侯最終確定,這都是姬瑤花一手安排的流言,隻是,他不知道她主動揭出真相、引火燒身,究竟想幹什麽。

而此時姬瑤花一行的馬車正在驛道上慢悠悠地走著,姬瑤光歪在車中休息,姬瑤花和石頭輪流趕車。石頭這些年被石清泉粗養粗放,倒是練得什麽都會一點,至少趕車比姬瑤花要熟練多了,於是姬瑤花幹脆將馬車全交給了心不甘情不願的石頭,自己則笑吟吟地縮回到車裏。

驛道兩側,山林幽深,春暖花開,風軟香細,斜陽之中,這情景無限美好,讓伏在車窗邊的姬瑤花忍不住歎息。

山林中遠遠傳來尖細的鳥鳴,姬瑤花眉梢一揚,向石頭說道:“前麵找個岔道停車。”

在遠離驛道的幽深山林中,姬瑤花吹響了清揚婉轉的雲雀哨。

聞聲而來的蒙麵人,意外地看到在場的還有石頭。姬瑤花輕輕一笑,石頭還沒回過神來,身後一隻纖纖玉手已自他背後春風般輕柔地拂過,石頭眼前一黑便仰麵栽倒在車中,姬瑤光被砸醒了,將石頭挪到一邊去,嘖嘖歎道:“這小子還真是沉得像塊石頭。”

姬瑤花下車,將一卷泛黃的書冊遞給那蒙麵人,那人接過書冊,略一瀏覽便收入懷中,望著姬瑤花,躊躇不去。姬瑤花本以為他會迫不及待地告辭離去,找個避靜之處立刻將這書冊好好研習一番,見他這番情狀,心中微異,輕聲問道:“關兄還有什麽事嗎?”

那蒙麵人悶悶地說道:“姬姑娘,那封信——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姬瑤花不覺詫異地揚起了眉。姬瑤光趴在車轅上,聽到這句話,也頗為吃驚,眼珠轉了轉,嘴角一彎,又掛上了那種意味深長的微笑,隨即伸手在姬瑤花右臂上輕輕點了一下。

姬瑤花沒有理會他,定睛打量那蒙麵人一會,接下來的話越發放柔了聲音:“關兄,你畢竟是名門子弟,這件事情不算光明正大,將你拖進來,我們已是過意不去。雖然我們一直處處注意不留痕跡,隻是這世上萬事都有可能,若是萬一將來有絲毫泄露,豈不是於你聲名有損?現在諸事已畢,將這真相揭示出來也無妨,此後關兄你放寬了心作一個坦**君子,豈不甚好?至於那些來尋事的人,真到了巫山,又豈能奈我何?還請關兄不必擔心。”

那蒙麵人低聲說道:“隻是,姬姑娘並沒有扣留在下的親人來要挾於在下,完全是因為在下……”

姬瑤花截斷了他的話:“這不過是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關兄不必放在心上。關兄盡快趕回家去,當作什麽事也不曾發生過,不要節外生枝,便是對我姐弟二人最好的回報了。”

那些愛管閑事的家夥,這會兒應該已經上路來找她的麻煩了,盡快送走麵前這人,不讓他與那些人打照麵才是正理。不過此時此刻姬瑤花忽然對姬瑤光算無遺策的頭腦有了小小的懷疑,關玉峰這個貌似精明幹練的家夥,居然會笨拙到當麵向她質疑那封信的內容——如果他事先看了信,很可能根本就不會送?不知道這個小小失誤還會有什麽後果?該怎麽補救才好呢?

不過姬瑤花溫柔而不容置疑的安排,似乎已經讓關玉峰無從提出異議,心中縱然有許多言語,也始終沒有勇氣對著姬瑤花說出,隻能訥訥地看著姬瑤花拍醒石頭,策馬離去,留下他悵然獨立在深林之中。

關玉峰離開之後,姬瑤花一行人棄車騎馬,加快了行程,不多日已近巫山,姬家早有五名家仆帶著一副竹滑竿在道口等候多時,姬瑤光連日騎馬,神色甚是疲倦,毫不客氣地坐上了滑竿,姬瑤花也領著石頭一起踏上了山道。

沒有走水路,這讓石頭暗自鬆了口氣。石清泉雖然很少與他提及巫山之事,石頭也多少聽說過峽江的灘險彎多、風急浪高,俗語道,欺山莫欺水,對於他而言,這可是至理名言。在這山林之中,即使處處是猿啼虎嘯,也倍感熟悉親切,連帶著山穀中時時出現的急流轟鳴之聲,也不那麽令他忌憚了。

姬瑤花很顯然也是慣走山路的,無論棧道是平易還是險峻,始終呼吸平緩深細,步調均勻輕快,白衣飄飄,纖塵不染,而且還有閑情逸致一路向石頭講解這巫山與峽江的掌故軼聞。姬瑤光本來躺在滑竿上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時也醒過來了,靜靜聽了許久,忽而笑道:“瑤花,你說故事可不太在行。”加了太多她自己的杜撰和想象,看來騙人騙久了,的確會習慣成自然。

姬瑤花橫他一眼:“你就很在行了?”

姬瑤光哈哈一笑,高聲吟誦道:“自三峽七百裏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岩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至於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裏,雖乘奔禦風,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巘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淒異。空穀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酈道元在《水經注》中描述三峽風光的這一段話,鼎鼎大名,隻可惜……姬瑤花笑眯眯地看著一臉似懂非懂的茫然神色的石頭:“瑤光在對你掉書袋呢,真可惜書袋扔錯地方了。”

可是石頭仍然感覺到了,姬瑤花姐弟言笑晏晏之間,那如魚入水、如鳥歸林一般的欣喜,以及急於讓他分享這巫山與峽江之神奇瑰麗的熱切。

這並不是他的家鄉。他本是生長在太行山麓的孤兒,因緣際會成為了石清泉的弟子,隻是這位師尊,一年倒有大半年蹤影全無,由得他在各地遊**,自生自滅,懵懵然並無故園之念。但是現在,他卻開始覺得迷茫,就仿佛是多年遊子重回故鄉,心中忐忑不安,激動興奮,又帶著隱隱的膽怯,不敢伸手去觸摸眼前如夢如幻的景象。這樣奇特微妙的心情,令他覺得一直捏著他咽喉的姬瑤花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惡了。

巴蜀山路,向來有難於上青天之說,棧道在山嶺之間曲折盤繞,饒是姬瑤花一行人腳程極快,也走了好幾日才到得聖泉峰下。

巫峽北岸自東而西第五峰便是聖泉峰,又名大丹山,是長江北岸的最高峰,山勢錯落參差,山頭形若雄獅,獅頸下嵌著一方潔白如銀的巨岩,巫山鄉民稱之為“獅子掛銀牌”。峰下清泉,隨山勢跌宕而下,長流不斷,甘美清冽,故此山以泉名之,號為“聖泉峰”。

姬瑤光不肯讓姬氏家仆抬著他去爬聖泉峰,留在了山下。石頭跟在姬瑤花身後,攀到那獅子銀牌之下時,已是午後。石清泉當年在此地修建的三間石室,堅牢如初,暮春時節的煦暖陽光斜斜射入室中,照見四壁潔淨,很顯然常有人拂拭塵埃。

進了石室,姬瑤花熟門熟路地打開地道入口,自懷中取出一顆夜明珠照明,領著石頭鑽了進去。

地道蜿蜒,曲折而上,自山腹延伸向山頂,中間又有數條岔道,其中一條岔道,打開石門後,隻見兩側石壁上都雕有無數壁龕,龕中陳列著石清泉曆年收羅的各色奇石寶玉,洞頂鑲嵌明珠,珠光柔和,滿壁生輝,看得石頭眼花繚亂,姬瑤花笑眯眯地道:“石師弟,這些玉石,價值連城,你就算隻分得一半,也是個大富豪了呢。”

石頭吃了一驚:“你——”師父還活得好好的呢,姬瑤花怎麽就想著分他的家產了?

姬瑤花理直氣壯地道:“我什麽我?石師伯離開巫山時可說過,這些東西全部由得我師父丟入峽江去的。現在能給你留一半,已經是看在你要幫我做三年事的份上了。要不然我一件也不會給你。”

石頭立時沉下了臉。師父當初說的是氣話好不好?

姬瑤花抿嘴一笑,引著他轉入岔道盡頭,珠光下,一尊衣袂飄飄的白玉美人迎麵而立,高與人等,眉目秀麗,神情端莊,眼中含情,嘴角含笑,左手執花枝,右手輕撫花瓣,手上一串白玉珠鏈上,以梅花篆字刻著“雙雙二十芳辰”六個字。

石頭震驚地看著這尊白玉美人。石清泉雖然很少雕刻人像,但是這尊像的刀法,他一看便知道的確是出於石清泉之手,而且精美細致遠過於自己平時所見過的隨興之作,很顯然當時傾注了全部心力,才能有這樣生動的玉像。

姬瑤花輕輕說道:“現在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吧?家師與石師伯,當年情投意合,就算有些小小誤會,若非其他峰的弟子嫉妒成性,從中挑撥,無事生非,又怎會弄成今天這般局麵?家師鬱鬱而終,石師伯也孤獨至今。石頭,你知道我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那些人害死家師,我怎會善罷甘休?自是要讓他們為此付出代價。你放心,不會叫你去做殺人放火的事情,隻不過是要從他們手裏拿到一些東西罷了。”

石頭問道:“是要他們的武功心法嗎?”

姬瑤花微微一怔。石頭這傻小子,有時倒比平常人還機靈幾分,居然一猜便對。她略一轉念,坦然答道:“正是。這件事情,太過重大艱難,你若不願幫我,我也不強求,這洞中玉石,分你一半,我再安排人送你出川。”

石頭本來覺得,圖謀其他各峰的武功心法,這件事多少有些不太對,但是望著珠光裏姬瑤花臉上淡淡的哀傷,再想到師父這些年來的孤獨身影,以及知道姬雙雙已死之後,即便是他也感覺得到的師父那種空曠蒼涼的心情,心中不由得一熱,脫口說道:“姬師姐,我留下來幫你,這些玉石,我用不著,也都送給你好了。”

姬瑤花側過頭看著他,看得石頭幾乎要舉手發誓好讓她放心之際,姬瑤花才微微笑了一下,又轉過頭去,上前一步輕輕抱了一下那尊冰冷的玉像,喃喃說道:“師父,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石頭看著她溫柔依戀的擁抱,猜想姬瑤花一定是像自己一樣,都是由師父養大的,所以才容不得任何人欺淩自己的師父;這麽一想,心中對姬瑤花又親近了幾分,幹脆利落地跪下去給玉像叩了個頭,認認真真地說道:“姬師叔,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幫姬師姐,不讓她被人欺負。”

姬瑤花的嘴角不覺一彎,連忙側過頭不讓石頭注意到自己一時大意漏出來的笑意。

出了地道,便是山頂。斜陽之下,遠望巫山諸峰,雲霧之中,隱約可見神女峰頂那尊石像的綽約身姿。姬瑤花凝望一會兒,才向石頭慢慢講解神女峰及其他各峰之情形。

那些夾雜著古老的傳說的十二峰來曆,似真似幻,令得眼前的姬瑤花也似乎籠上了一層神秘縹緲的麵紗,讓石頭不知不覺之間,仿佛隨著姬瑤花踏入了一個夢幻般的世界,迷離恍惚,戰戰兢兢,心中油然而生無限敬畏。而十二峰弟子之間,數百年糾纏不休的自相殘殺,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敵的命運,更是讓石頭瞠目結舌,再眺望眼前群峰時,那淡淡暮色裏,竟似帶上了幾分慘淡血色,眼前美景,大有翻變成森羅地獄之勢。

石頭心中忽地生出隱隱的不安。姬瑤花要搜集巫山十二峰的心法,難道真的就隻是為了替勞燕分飛、孤獨終老的師父出這口氣,才這樣大費周折地去報複其他各峰弟子嗎?即便他向來魯鈍,也感覺得到,姬瑤花胸中丘壑,絕不止於如此簡單;她提及巫山弟子數百年來的自相殘殺時的口吻語氣,也隱含著他不能明白的種種複雜情感。

說及飛鳳峰的掌故時,姬瑤花的心忽然顫了一下,既然小溫侯不是飛鳳峰弟子,他的那位青梅竹馬很有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人,這次會不會是她先找來呢?想到“青梅竹馬”時,姬瑤花竟隱隱生出不悅之感,意識到這一點時,她暗自怔了一怔,難道那些朝夕相處的日子,讓她的心也在悄然發生變化麽?現在回想起來,那樣灼熱堅定的氣息,靠近時竟會讓她感到微微的眩暈,心中盡管下意識地想要遠離,卻又會在不知不覺間重新靠近過去。

飛蛾撲火。姬瑤花心中驀地跳出這幾個字。她咬一咬唇,扣緊了交握在胸前的雙手。哦,不,她不是神女峰以往的那些弟子,她要走的路、要做的事,與她們迥然不同,所以,她也絕不會陷入與她們同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