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蓮花劍

月色如水,自峽穀上空灑入密林之中,江水濤濤之聲,陣陣傳入林中。

林中隱約有花香,飛蟲嗡嗡,繞著這一片花香,徘徊不去。

茸茸春草上,金環銀環兩名起雲峰女侍盤膝而坐,身上幾處劍傷的血腥之氣衝淡了那隱隱花香,兩隻小竹籃橫倒在裙邊,數條色彩斑斕的小蛇蜿蜒纏繞在她們的雙腕之上,昂著頭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們,仿佛正在考慮著要不要離開或者是要不要發起攻擊;飛蟲來去不定,似乎也麵臨著同樣的難題。

她們對麵便是同樣盤膝而坐的秀葉和秀濤,纏在他們身上的彩色小蛇,和停在他們頸脖間的數隻吸血飛蝗,都一動不動地在等待著主人的驅使。但是這驅使遲遲未到,小蛇和飛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穿林而來的人群令得小蛇和飛蟲都起了一陣**。

伏日升揮手令身後的腳夫將兩抬滑竿放下,打發走四名腳夫,俯身看著動彈不得的秀山和秀水,微笑道:“秀山道兄,現在你是否應該發出求援信號,通知你的師弟們來營救你們四人呢?”

秀山陰沉著臉不回答。

金環和銀環微微睜開眼,不無惱怒地瞪著伏日升這一行人,隻苦於不能妄動。

甘淨兒躲在伏日升身後,苦著小臉兒打量著那些蛇蟲。

她實在是很討厭這些東西;這群蛇蟲若是突然間凶性大發怎麽辦?金環和銀環不能動彈,這兒可沒有其他人能夠驅使它們。她才不要被蛇咬或是被那吸血飛蝗叮上一口……伏日升這個討厭的家夥,為什麽一定要跑到這兒來設伏?

一念及此,甘淨兒忍不住在伏日升的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伏日升皺皺眉,但也隻能在心中苦笑一聲,轉過頭望向金環銀環說道:“兩位姑娘是否需要在下通知巫女祠?如果願意,就請連眨三下眼睛。”

金環和銀環互相看看,金環終究心不甘情不願地眨了三下眼睛。

如果不是因為伏日升這群人跑來多事,隻要再等一兩個時辰,身上傷口處的血腥之氣消散殆盡,或者是身邊的蛇蟲漸漸適應了她們身上新的氣味,自然再無妨礙。

伏日升揚手打出一枚藍焰火箭,長蛇般尖哨著鑽入夜空。

甘淨兒疑惑地看著他:“這是韓師姐送給你的信號火箭嗎?”

她語氣中那種酸妒之意,令得一旁的蘇朝雲眼波一轉,瞥了伏日升一眼,微微笑著又掉過頭去。

伏日升歎口氣:“你以為呢?”

甘淨兒“哼”了一聲,嘟著嘴不再理會他。

伏日升轉而向秀山微笑道:“秀山道兄,多有得罪了。”

他自秀山身上搜出了一枝信號箭,也打了出去,赤黃的火焰劃過夜空。

他們靜靜等候著。

月漸西斜,密林中陰暗不見人影。

遠遠地出現了一點火把。

伏日升不覺站起身來。

但是那點火把突然熄滅。

林中靜無人聲,隻聽得見江水濤濤,鬆濤陣陣,飛蟲時不時的嗡動。

伏日升這才想起,太乙觀弟子,長年幽處深山,在這陰暗的山林之中,想必也與他們一樣,能夠出入自如。

那點火把,不應該是他們的。

隻是火把的突然熄滅,委實可疑。

正在籌思之間,甘淨兒突然喝道:“什麽人!”

伏日升和蘇朝雲都是一驚。看那火把,遠在裏餘開外,怎麽突然間人已近身?

蘇朝雲揮手向暗處射出一把梅花針。

暗中衣袂飄拂,梅花針簌簌落地,都已射空。兩個人影輕煙般悄然飄過密林,撲向停在他們身後的滑竿。甘淨兒率先旋身,反腕一刀削向撲來最快的那人影。那人影輕飄飄地讓開了這一刀,仿佛全不著力一般,順著刀勢落在了滑竿之上,左手攀著滑竿,右手長劍遞出,居然是刺向躺在滑竿中不得動彈的秀山!

蘇朝雲身形飛起,手指輕勾,弦響處兩枝三棱釘急射而出,打在那人影的長劍之上,長劍一偏,帶得那執劍人也飄飛出去,卻在飛出之際,左手勾住滑竿的竹杠,帶得身形又飛了回來,借著秀山的身子遮擋,趁蘇朝雲擔心誤傷秀山、躊躇不便出手之際,一劍刺入秀山腰間。

伏日升隻覺大大不妙。但已遲了一步。那人影刺入秀山腰間的一劍,竟是以劍代指,渡入真氣解開了秀山被封住的穴道!

另一人也已趁這個機會搶到了秀水身邊,左掌按在他腰間,右手長劍不去格擋甘淨兒的彎刀,卻斜斜刺向甘淨兒的麵門,逼得甘淨兒驚叫一聲撤刀護身。

秀水的穴道已被解開。

轉眼之間,伏日升三人已經敗了一局。

伏日升打量著救人成功的兩名年輕道士:“兩位想必便是秀雲與秀煙了?”

那兩名道士一笑默認。

伏日升暗自歎了一口氣。

太乙觀“秀”字輩的弟子中,以秀雲和秀煙的輕功最為出色,無怪乎來去之際,悄無聲息,有如流雲輕煙。

但若不是方才那枝火把為他們布下的疑兵之計,料來他們也沒有這麽容易得手——還有,他們怎麽知道秀山和秀水是腰間的穴道被封?除非他們在秀山秀水被擒之際就在一旁看著了。

甘淨兒頗不服氣地打量著方才在伏日升和蘇朝雲的夾擊之中解開秀山穴道的那名道士:“你是秀雲還是秀煙?”

這道士的身形,真如鬼魅一般。

那道士遲疑了一下,正在考慮著要不要回答,暗中已經有人笑道:“當然是秀煙了!雲尚有影,煙卻連影子都沒有了!”

卻是唐夢生!

唐夢生手中還擎著一枝青煙嫋嫋的鬆明,躬一躬身,向秀山說道:“秀山師兄,對不住了,在官船渡,我雖然看見你和秀水師兄出事,但是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從三名巫山弟子手裏救人,所以一直沒敢露麵,直到和秀雲、秀煙兩位師弟會合,才來營救兩位師兄,還請兩位師兄諒解。”

秀山森然答道:“無論如何我和秀水還是應該多謝你的。”

唐夢生一笑,轉而看向被蛇蟲困住的秀葉和秀濤,嘖嘖歎道:“這可真是棘手——秀山師兄,你以為我們該怎麽辦?”

秀山一時間還真是想不出法子來——他的中鏢之處還在發痛,手足仍有些酥麻無力,想必秀水也是如此;就算唐夢生和秀雲秀煙三人聯手有把握擊敗伏日升三人,金環和銀環那兩名女侍不能動彈,毒蛇與吸血飛蝗驅散不了,他們還是救不了秀葉和秀濤……

伏日升含笑道:“秀山道兄還是要盡快做出決定才是。巫女祠的援兵,也許很快就要來了。”

唐夢生哈哈笑道:“是極是極,伏兄提醒得對,老實說我是不大敢招惹巫女祠的,尤其又是在這山高林密、星月無光之地。秀山師兄,我們不如先行一步如何?”

他居然要丟下秀葉和秀濤兩人不管。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秀山惱怒地道:“唐師弟,要走你一個人先走!”

唐夢生攤攤手道:“秀山師兄何必這樣看著我?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現在既然救不了秀葉和秀濤兩位師兄,自然要趁巫女祠的援兵來到之前趕快離開嘍,以免大家全失陷在這兒。”

秀水遲疑著道:“這個……還是不太好吧?我們總不能就這樣丟下秀葉和秀濤不管吧?”

秀雲和秀煙夾在三位師兄中間,左右為難,遲遲艾艾地說不上話,這神情與他們方才表現出來的那種幹淨利落的身法劍法大不相同。

伏日升笑吟吟地耐心等著他們爭出一個結論來。

這群道士當真迂腐得可愛,除了唐夢生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

唐夢生終於不耐煩地道:“那秀山師兄就請指示我們如何來救秀葉和秀濤師兄吧!”

秀山沉吟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唐夢生歎了口氣:“有人來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啦!”

他本以為來的是巫女祠的援兵,但是那些蛇蟲之類突然間起了一陣**,從金環四人身上爬了下來,倉皇逃入密林之中。

大家首先想到的便是姬瑤花來了。

蛇蟲倉皇逃竄,料來便是害怕她身上的辟毒蟾蜍。

唐夢生喃喃歎道:“姬大小姐的威風果然是不同一般,連無知蛇蟲也要望風而逃。”

秀山和秀水急忙搶過去給恢複自由身的秀葉秀濤兩人服用藥物。

自林中走出來的,卻是明春水。

明春水笑盈盈地道:“各位好!唔,讓我數一數,到現在為止,沒有被攔住的,隻有唐夢生和秀雲秀煙了。”

秀山一怔:“秀風和秀鬆師弟也被你們攔住了?”

明春水笑道:“他們過不了石頭和小香那一關,自然是被攔了下來了!伏師兄,你們能不能攔得下唐夢生和秀雲秀煙三個人呢?”

伏日升打量著她:“這當真是姬師妹的意思,希望我們攔截住這些人?”

明春水眼珠一轉:“姬姐姐和瑤光什麽事情都喜歡弄得神神秘秘的,我怎麽知道他們兩個究竟有什麽用意?我隻管做好交待給我的事情就行了。不過伏師兄若是不想攔截,我們自然也不會勉強伏師兄你。”

伏日升覺得心中困惑難解。蘇朝雲卻道:“明師妹,姬師妹是不是將辟毒蟾蜍借給你用了?”

來的是不是隻有明春水一人?

明春水“唉喲”一聲笑了起來:“我倒是想借來用用哦,可是姬姐姐不肯。我想她一定是擔心小溫侯知道後不高興。畢竟這可是人家送她的定情信物呢——唉呀姬姐姐我再不亂說了!”

料來是暗中的姬瑤花一縷指風襲中了她的後腰。

密林之中,隱隱然的確有一個白色人影倚樹而立。

姬瑤花隱在暗處,究竟有何用意?

伏日升覺得好生難以委決。他該不該攔截唐夢生三人?

不對,現在秀葉和秀濤也已自由,還有秀山和秀水兩人,明春水為什麽不再提他們?

姬瑤花似乎是在考較太乙觀弟子,隻有通過者才有資格去見她……

甘淨兒突然說道:“我才不管姬瑤花在搗什麽鬼,總之我就是不讓她如願!我們走!”

伏日升搖搖頭:“我們不能走。

就算姬瑤花是在借他們之手考較太乙觀弟子,他仍然要盡力攔住這三個人,不讓他們見到姬瑤花、從而受她的挾迫。

一語未完,蘇朝雲左手輕揮,三柄小飛刀旋轉著激射向唐夢生三人。

秀雲和秀煙飄然飛起,唐夢生就地一滾,姿勢雖然絕不好看,卻管用得很,飛刀擦過他的頭頂射入了他身後的密林中。

鏗然一聲弦響,蘇朝雲在射出飛刀的同時,已經撥動琵琶,數十枚梅花針夾雜著十餘枝三棱釘罩住了剛剛翻身站起的唐夢生。

而小飛刀撞在樹上,又已回飛過來。

翻身站起的同時,唐夢生已反手拔出了背負的長劍,迎上了漫天花雨一般的梅花針與三棱釘,劍尖幻化出朵朵蓮花,鏗然之聲不絕於耳,被截住的梅花針與三棱釘,並沒有向四麵橫飛,而是紛紛掉落在地。

那看似淩厲的劍光之中,蘊含的竟是一股綿柔纏縛之力。

蘇朝雲臉色微變:“蓮花劍?”

唐夢生一笑:“正是。”

太乙觀九派劍術之中,蓮花劍向來以善破各色暗器聞名。

對答之際,唐夢生慢慢收回背在身後的左手,左手所執的鬆明之中,插著那三柄小飛刀。

飛刀的回旋之性,遇上唐夢生手中的鬆明,竟是無從發揮。

這枝鬆明,在他手中,就如一柄長劍一般。

蘇朝雲略一躊躇,右手緩緩自弦上劃過,突地一扯絲弦,這一回卻不是漫天花雨,而是數道銀梭自琵琶之中或快或慢、或高或低地飛出,在夜空中劃出優美的銀色弧線,如流星一般眩目。

唐夢生挽起劍花,隨著他的身形飛動,無論那銀梭從哪一個方向飛來,都被劍花截住,擊落在地。

而蘇朝雲已趁這個機會,掠至攔截秀雲的伏日升身邊,低聲道:“我們換位!”

擊落銀梭之後的唐夢生,迎上的已是伏日升。

秀雲對上的,則是蘇朝雲。

不過幾個照麵之間,秀雲已經隻有閃避之力而無還手機會了。

而秀煙已經被甘淨兒攔了回來。

他雖然身輕如鬼魅,劍輕如飛煙,畢竟和人動手的經驗太少,遇上甘淨兒淩厲辛辣的彎刀,一時之間,竟有些手忙腳亂。

明春水在一旁笑盈盈地看著。

秀山和秀水正在助秀葉秀濤化開藥性、驅散體內的毒氣,此時此刻,自保尚且困難,更不用說來幫手了。

金環銀環兩人則躲到了樹上。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再插手了。

唐夢生突然喝道:“三才天地人!”

秀雲和秀煙如蒙召令,立刻撤劍護定周身,同時向唐夢生靠攏。轉眼之間,三人已經聯為一體,劍勢如流雲飛瀑的秀雲迎上了甘淨兒,秀煙和唐夢生各居左右兩側。秀雲的長劍順著甘淨兒的彎刀來勢,攻向她麵門。甘淨兒這一刀固然能夠劃傷他胸口,秀雲這一劍卻也會劃傷她的麵孔。

甘淨兒倉促收刀,倒翻出去,恨恨地一跺腳:“無賴!你這臭道士真無賴!”

居然一點兒都不愛惜她那張嬌媚如花的臉。

伏日升與蘇朝雲也退了開去。

伏日升打量著唐夢生:“太乙觀弟子什麽時候開始修練三才陣這樣的合擊之術了?出家人也會有這樣的爭強好勝之心?”

秀山和秀水也是一臉詫異,秀山嚴厲地瞪著唐夢生,等著他的解釋。

唐夢生笑道:“這是我和兩位師弟照著龍門三子的樣兒練著玩的,怎麽樣,還入得了伏兄的法眼吧?”

伏日升略一沉吟,便向明春水道:“明師妹,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們不想攔,而是的確攔不住這三個人,隻好交給姬師妹和明師妹來考較了!”

他倒要看看,現在唐夢生和秀雲秀煙三個人都過了關,姬瑤花究竟想放誰去見她。

明春水一笑:“我們幹嘛要和他們打架?喂,唐夢生,姬姐姐說了,你們這些人中,隻能有一個人去見她,現在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吧,商量好了,就到巫山縣城姬氏老宅來見我!”

唐夢生掃了伏日升三人一眼:“明姑娘,我們三個人若是分開,隻怕——”

明春水看看遲遲不走的伏日升一行,也明白了他的顧慮,想了一會才道:“伏師兄,你走不走?我和姬姐姐可要走了!”

密林中的那白色人影不知何時已悄然隱去,草叢中悉悉簌簌,想必那些蛇蟲正在返回此地。金環銀環自樹上躍落,又已挎上了小竹籃。

甘淨兒厭惡地道:“伏師兄,我可要先走一步了!”

伏日升暗自歎息。

臨走之時,他向唐夢生拱一拱手:“唐兄,他日有暇,伏某一定再來向唐兄討教!”

唐夢生含笑道:“隨時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