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山先生

每年天寒地凍、草木凋零之時,昭文都會在開元寺舍衣舍粥,直至冬去春來、萬物複蘇、田野山間盡有裹腹之物為止,受施之人,隻需往佛前一拜即可。今年為了替腹中孩兒祈福,昭文特意將寒衣加了一倍,所施之粥也格外熬得濃了,又以有窮的名義,布施禦寒藥物,開元寺長老世情通達,半點也沒提過無盡觀觀主在佛祖門前施藥是否不妥。

將軍府大夫人的施粥棚,就在左鄰更靠近開元寺的地方,規模也更大。

蒙古舊俗,本無年節時分施粥施衣施藥之事,但是昭文年年如此,所救濟的貧民,無論蒙漢,均是感恩戴德,私下裏不少人都稱頌昭文有菩薩心,甚至有人供養了昭文的長生牌位,大夫人過了好些年才意識到昭文這些舉動的意義,回過神來,趕緊也開始布施,而且所費不貲,務求壓過昭文。

有了將軍府領頭,宣州城的富貴人家,年年布施,已成慣例,不但宣州境內的貧民,賴以存活,便是附近各州的貧民,也多往宣州境內遷徙,因此這十幾年中,當初戰亂中損失的人口,都已補足,還有所增長,宣州的舊日繁華,依稀重現。

宋域沉坐在昭文的小院中,盯著醫婆為昭文診脈,然後自己再診一遍。

昭文的身體,迄今為止,一切正常,不過醫婆私下裏向宋域沉提起一件擔憂之事:昭文本非體質強健之人,年歲已長,又常年心緒鬱結,這一次生產,勢必大傷元氣,連帶腹中胎兒,也難免有些虛弱,最好早日準備溫養之法。

宋域沉很清楚這潛在的威脅。

而且,他比醫婆看得更清楚。

烏朗賽音圖年近六十,有如強弩之末。偶爾幾次照麵,宋域沉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烏朗賽音圖日漸枯萎的生機。

父精母血,皆有不足。昭文腹中那個未出生的胎兒,注定了不能有一個強健的身體,還要因此拖累昭文受生產之苦。

而世間毒物萬千,卻沒有幾樣是宜於溫養的。

喬空山教給他的手段,可以輕易夷平一城一軍,卻難以扶養體弱的昭文母子。

宋域沉必須提前籌劃。事實上他早在數月之前便已著手尋訪方梅山。

江南名醫眾多,最善於溫養之道的,莫過於廬山醫聖的大弟子、被江南百姓私下裏尊為藥王的方梅山,世稱梅山先生。

但是方梅山向來行蹤不定,宋域沉自己派人四處尋訪,又托了趙安,至今仍未能找到方梅山的所在。

他在猶豫,是否應該借用宣州將軍府的秘營。

秘營之中,魚龍混雜,不過即使是雞鳴狗盜之徒,也有他的得用之處。

然而不等他下定決心,影奴突然派人來稟報他:烏朗賽音圖將秘營的探子盡數派了出去,打聽方梅山的下落。

宋域沉下意識地想到,是否烏朗賽音圖有意請方梅山來為昭文調理身體。不過他很快推翻了自己的這個猜測。自從他光明正大地踏入將軍府之後,昭文的一切事宜,烏朗賽音圖已經很少過問,默認交給他了。他派人尋訪方梅山已有數月,並未特意對烏朗賽音圖隱瞞,烏朗賽音圖完全不必等到現在再來幫忙。

他堅信,烏朗賽音圖必定是為了蒙古王廷的大事,才會這麽大手筆地派出所有秘營探子。

而廣宏子及時的來信也證實了他的判斷。

仙壽觀曆來傳送消息都是用信鴿,宋域沉入主仙壽觀後,又訓練了獵鷹與夜梟送信,他此次長住宣州,便帶了四對信鴿、兩對獵鷹、兩對夜梟。與廣宏子的通信,也一直用的是這些信使,所以廣宏子的消息來得很快。

廣宏子送來的是一個足以令天下震動的消息:真金太子病重!

真金原本是忽必烈的第二子,但是長兄朵而隻在未曾成婚生子之前便早早死去了,所以真金曆來被視為長子,十九歲即受封為燕王,守中書令,不久又兼樞密院事,至元十年被冊立為太子——這是漢家立嫡立長之法,而非幼子守灶的蒙古舊俗,而這位精通蒙漢藏語、性情寬和仁厚、深得人心的太子,不但為蒙古各部所尊重,也一直被儒臣視為“漢法派”的中流砥柱,忽必烈雖然覺得這個兒子有時過於和氣了一點,會不會被臣下認為軟弱可欺?但顯然,無論是帝王還是臣民,在長久的征戰之後,在中原大地處處白骨荒草之際,都更樂意有一位寬以待人的太子。

不出意外的話,在真金繼位之後,這個帶來太多殺戮和鮮血、人心浮動的新王朝,會慢慢穩定下來,延續下去。

但是今年隻有四十二歲的真金太子,突然病重。蒙古王廷派出人馬四處求醫,各地名醫,不斷被秘密征召入都,隻是迄今尚未能奏效。

江南自古多名醫,方梅山成名多年,隱隱然被尊為江南杏林第一人,自然是蒙古王廷征召的重點對象。因此,江南各省達魯花赤與各地鎮守將軍都接到了尋訪方梅山、將他盡快送往大都的旨意。

烏朗賽音圖也不例外。

廣宏子提醒宋域沉,要小心蒙古王廷內部的爭鬥。忽必烈的其他子孫,甚至於侄兒輩,恐怕都很希望方梅山永遠到不了大都,而他們很可能早已經將手伸入了江南各省與各個將軍府。因此,即使是宣州將軍府的人,也需要小心提防。

趙安隨後派人送來的消息,對此事的解說不如廣宏子詳盡,但是她補充了另一件緊要之事:江南各路義軍頭領,並不希望方梅山將真金太子救回來、讓蒙古人的江山坐得更穩當一些,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想的是阻攔蒙古人尋訪方梅山,但是其中也有人提出:如果阻攔不了,寧可殺了方梅山也不能讓他去救那蒙古太子。

趙安在信中告訴宋域沉,喬空山當年,曾經是方梅山的小師弟,隻是因為一個好用殺伐,一個看重溫養,路徑不同,才各立門戶。

宋域沉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喬空山偶爾提及方梅山這位當世名醫時,語氣神情,總會變得很微妙。過了年少氣盛時,喬空山想必是很不情願地認識到,當年他瞧不上的那些東西,未必就比他瞧得上的東西差。

趙安的告知,其實是一種委婉的提醒。有這樣一層淵源在,即使不為了昭文母子的調養著想,宋域沉也應該對方梅山禮讓幾分,為方梅山的安全盡一份心力。

仙壽觀放出去的信使,打聽來的消息則側重於另一方麵:忽必烈下了密令,搜羅那些傳聞中善於長生之術、起死回生之術以及輪回轉世之術的佛道各家高人,盤算著雙管齊下,救得了真金太子固然最好,萬一救不了,就要想辦法讓他轉生到另一個人身上——隻要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就行。

鑒於無盡道人生前的盛名,數十年如一日尋訪他師尊轉世的執著,以及他最終尋到了一個名為有窮、資質傑出得異乎尋常的弟子,有窮之名,因此也上了忽必烈的名單。好在無盡道人找到有窮花的時間太長了,所以有窮在忽必烈的名單上隻是一個備選。

雖然如此,宋域沉還是覺得,自己最好小心一些。

一直沒有方梅山的消息,但是仙壽觀的探子意外地發現了那位曾經將宋域沉出賣給鬼穀的應郎中!

按照時間來計算,宋域沉當初給應郎中下的毒,應該早已經發作過十二次,應郎中這個時候,已經是個半死人了,但是居然還活蹦亂跳!

不過若非如此,那探子也認不出他。

宋域沉隻錯愕了一會,便從驚怒轉為驚喜。

種豆得瓜,因緣巧合,他想他已經找到方梅山的蹤跡了。除了方梅山,還有誰能夠從他手裏救得應郎中的性命?

應郎中躲藏的地方很巧妙,就在離宣州不遠的南陵。

南陵與宣州,隔了群山,似近還遠,典型的“燈下黑”,周圍人煙稠密,河網密布,又鄰近長江,一有風吹草動,隨時可以駕舟入江,的確是隱跡潛形的好地方,也難怪得仙壽觀的探子找了一年,都不曾發現這應郎中的下落,宋域沉後來集中人手尋訪方梅山,又覺得應郎中不足為慮,已經下令暫時放下這件事情,這一次發現應郎中,完全是意外的收獲。

離宣州這麽近,宋域沉隨時可以趕回宣州,完全不必擔心昭文的安危,因此他決定親自走一趟。

當然,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宋域沉絕不會再貿貿然踏入可能的陷阱。

影奴先一步被派出,宋域沉用了一個時辰準備,然後帶著鷹奴出發,四名衛士緊跟在後。

黎明時分,宋域沉到了南陵城東郊的那個村落。半個時辰前,先行一步的影奴已經回來向他稟報,方梅山正是住在這小村之中,對外隻說是遊方郎中,自號方仲子——方梅山排行第二,這個化名倒是貼切;那應郎中竟是本地人,真正的姓名是何應中,因為行三,當地人都叫他何三郎中,常年在外行醫,偶爾回來也極少露麵,去年年底從外地回來,說是被山賊砍傷了,在**躺了許久,三個月前才剛剛能起身,因為佩服方郎中的醫術,常常去向方郎中請教,還親自替方郎中照顧藥田。何氏是當地大族,枝葉繁衍,何三郎中家有老父老母,兩個兄長都已成親生子,一個姐姐已經嫁到別村,親戚朋友一大家子,常來常往,何三郎中隱在其中,半點也不打眼,也難怪得仙壽觀的探子未能將他找出來。

宋域沉命影奴將那應郎中悄悄擒住了,帶到方梅山暫住的小院中候命。

方梅山有天明即起的習慣,此時剛剛起身,正打算到院中走一趟養生拳,孰料一開門便當麵迎上了宋域沉。

宋域沉長長一揖,緩緩說道:“晚輩有窮,拜見梅山先生。冒昧打擾,還請先生見諒。”

對麵相逢,宋域沉約略明白了,為什麽仙壽觀的探子一直未能找到方梅山,委實是因為,方梅山的外表太不起眼,在尋常人眼中,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不富貴也不貧賤,隨處可見,轉眼即忘,就像那泥土一樣。

宋域沉卻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方梅山那剛正如岩石、溫和如冬陽、樸厚如黃土的氣息。

如此平凡普通,又如此厚重堅剛。

方梅山也在打量他。

方梅山與喬空山作了大半輩子的對手,對於喬空山的一舉一動,向來關心,又與東海素有來往,自然聽說過,喬空山從韓迎手裏搶了一個得意弟子,一直藏得牢牢實實,最近才迫不得已向東海諸人交代,仙壽觀的新任觀主、無盡道人的衣缽傳人有窮,就是他的寶貝徒弟喬七、昭文縣主的兒子。

老實說方梅山對有窮是很有幾分好奇的。能夠讓韓迎看中、讓喬空山下手強奪、讓無盡道人傳下衣缽,有窮其人,絕不簡單。

及至見了麵,方梅山恍然若有所悟。

他平生識人無數,一麵之下,察人肺腑,斷人生死,絕無差池。

所以,凝神打量宋域沉不過片刻,方梅山已然看出,麵前這個初初長成的年輕人,竟然有著一個由內而外均臻於完美的身體!

尋常人等,無論如何細心保養,五髒六腑、十二經脈、四肢五官乃至於精氣神等,總會有不足之處,或失於弱,或失於燥,或偏於濕,或偏於寒。即使是那些號稱內外兼修的武林名家子弟,因其所習武技的緣故,也會有類似的情形出現,方梅山就曾經診治過不少這樣的病患。

然而麵前的有窮,眉宇明亮,骨秀神清,躬身施禮時,一舉一動,有如行雲流水;靜靜佇立之時,又仿佛青山碧巒、亙古不變。動靜之間,方梅山恍惚如見日升月落、萬象更新,倏忽間無數念起又無數念滅,不過區區一具人身,竟讓他有天地自成之感。

方梅山失神了好一會才喟然歎道:“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他原以為,窮他一生,也不可能見到一個真正剛柔相濟、動靜得宜、神完氣足、自具天地萬象的身體。

他反複打量宋域沉時的目光神情,讓宋域沉心中難免“咯登”了一下。

方梅山此時的神情,頗有幾分與喬空山某些時候的神情相似:見獵心喜。

喬空山見獵心喜之後,總會將他看中的某人某物折騰得死去活來才會心滿意足地放手。但願方梅山不會有這樣的怪癖。

方梅山總算將目光從宋域沉身上挪了開去,這才注意到被扔在地上的應郎中,詫異地道:“這是怎麽回事?”

宋域沉微笑答道:“這人曾是仙壽觀的屬下,卻夥同他人構陷於我,仙壽觀追捕他一年有餘,誰知他居然躲到了梅山先生的藥圃之中,此人太過奸滑,為免橫生枝節,晚輩隻好不告而捕,還請先生勿要見怪。”

他說得理直氣壯,方梅山察顏觀色,覺得宋域沉並未欺瞞,說的都是實話;而無論喬空山、韓迎,還是無盡道人,他們教出來的弟子,對一個叛賣的屬下窮追不舍,都是很正常很能理解的一件事。

但是方梅山仍然皺了皺眉:“他身上的毒尚未解完,你且等些時日再說。”

宋域沉當初下手陰狠,這應郎中自己為了解毒又服了不少亂七八糟的藥物,毒性越發複雜糾纏,饒是方梅山手段了得,也未竟全功。

方梅山並不介意這應郎中以後如何,隻不過,一旦他開始診治,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隻是那應郎中身上的毒委實難纏,每每在有了起色之後又會複發……

方梅山忽有所悟:“且等等——”

他凝思片刻,吩咐將應三郎中帶進房中來,一邊備藥,一邊向宋域沉說道:“此人所中之毒,緊纏心脈,一直未能根除,故而屢屢複發,甚是棘手。現在想來,應是因為,此人叛賣舊主,心誌難免不堅,邪毒總是有隙可入;仙壽觀的追捕又令此人心神緊張,心脈孿縮,不受藥力,故而難以袪除絞纏入心的毒性。待我下針令此人神智模糊時,你親自告知他,不會再追捕他,令此人心神舒緩;服藥半個時辰後,再取手少陰心經與手厥陰心包經,推拿三遍,以便於將藥力化入心脈。”

宋域沉應聲答道:“好。”他當然不會再追捕這應郎中,因為解毒之後他便要處置此人了。

方梅山倒是很滿意他毫不遲疑的回答。

如此這般下來,那應郎中心脈之中的餘毒果如方梅山所料,一劑藥下去,盡數拔除。

待到他從餘毒盡除的狂喜之中清醒過來,突然意識到,方才心智迷糊之際,見到的有窮,並非幻象,而是真人!

應郎中臉色煞白,脫口叫道:“小觀主,你方才答應——”

宋域沉截斷了他的話:“不錯,我當然用不著去追捕一個死人。”

應郎中呆了一呆,如夢初醒一般轉向方梅山:“方先生救我——”

這位年老德劭的遊方郎中,在此地居留雖隻半年,鄉民卻都已見識過方郎中的慈心妙手。應郎中不太相信他會見死不救,尤其是,自己還是他親手治好的病人。

方梅山不耐煩地搖搖手:“不須多言,我隻管治病,不管仙壽觀的觀務。”

隨即又向宋域沉道:“我這裏隻能救人,不能殺人。”

他這一輩子,見過太多生死之事,雖然已經淡了早年那份凡事皆要攬到自己身上來、堅信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心氣,但還是不想見到眼前的殺戮。

宋域沉微笑欠身:“謹遵先生之令。”

方梅山其實並不像喬空山說的那樣固執迂腐嘛。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人總是會變的。

那應郎中自知絕無幸理,顫抖著說道:“小觀主,還請你看在我為仙壽觀效力多年的份上,不牽連我的家人。”

宋域沉輕輕歎了一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應郎中抖了好一會,突然叫道:“我不想一輩子給仙壽觀做牛做馬!”

宋域沉笑了一笑:“先師在日,你不是做得挺好?”

在無盡道人仙逝、太過年輕的有窮接掌仙壽觀之後,試圖叛逃甚至叛賣的,並不隻是應郎中一個。

所以,不須費心費力地尋找叛賣的理由。

就像猛獸一般,終究還是自己親手馴養的,才忠誠可信;從他人手中得來的鷹犬,總會有養不熟、靠不住的時候。

方梅山的住處,偏處村郊,行人稀少,因此,即使是白天,也沒有人注意到,那位何三郎中,被人從方梅山的住處帶走,一直帶到了遠離小村的墳山下,宋域沉喚醒兩條初初冬眠的五步蛇,讓它們各自給了應郎中的手腕一口,眼看著被金針製住、不能呼叫的應郎中,倉皇奔出數步便倒在地上,掙紮翻滾,最終氣絕,這才起出金針,施施然離開,留下一個很完美的場麵:何三郎中上山采藥,不幸驚動冬眠的蛇,因為同時被兩條蛇咬中、毒性太猛烈、來不及跑下山求救便中毒而死。

隱藏在遠處警戒的四名衛士,默然看完這一幕,互相看看,心照不宣地低下了頭。

小觀主有些時候似乎比老觀主還要可怕啊。

方梅山診治了三個求醫者之後,時已近午,從村中請來做飯打雜的仆婦,敲門進來,到廚下忙碌。宋域沉的仆從,隻說是遠道而來求醫問藥——這也是常見之事,宋域沉與鷹奴又隱在內堂不曾露麵,那仆婦倒也沒有好奇探問。

午後方梅山照例要小憩半個時辰。附近鄉民,知道這個慣例,相互告誡,不來打擾方郎中,是以宋域沉可以坐在外堂之中,與方梅山從容談起延請他往宣州暫住一事。

方梅山不免微異。

聽有窮的口氣,似乎是有求於他。喬空山的弟子,居然會有求於他?

宋域沉緩緩說道:“家母身體虛弱,晚輩不善溫養之道,因此想向先生請教。”

他說得坦然,方梅山聽得欣然,若非惦記著不可在晚輩麵前失態,幾乎想拈須微笑了。

喬空山當年連師傅都不服,現在他的弟子卻在自己麵前坦承有所不如,真是大快人心呐。

隻是痛快歸痛快,方梅山在此地尚有要事未完,不免躊躇:“此地盛產丹皮,品質上佳,性狀與他處丹皮略有不同,我在此滯留半年,已經試過三十一道驗方,尚餘十五道驗方未試……你且將令堂的脈案留下吧。”

料想喬空山的弟子寫的脈案,還是能夠靠得住、能夠隻憑著脈案來開方子的。

宋域沉即刻答道:“先生不須擔心驗藥之事。此去宣州,路程不遠,一日之間,足夠三個來回,先生隨時可以回來查看試藥之人。若實在放心不下,還可以將丹皮與試藥之人都帶往宣州,家師當年曾經摸索出三個以丹皮為君的新方,頗見效用,先生有意,不妨將這五個方子也一道驗一驗。”

喬空山製出來的藥方……方梅山頗為意動。

宋域沉又道:“家師最近派人送來了二十二種南荒毒草毒木的種籽,栽種在無盡觀附近。若是能夠培育成功,還需先生指點一二,如何將這南荒毒物,馴化為可用之藥。”

這一塊誘餌投下去,方梅山終於忍不住上了鉤。

在院門外掛了一麵外出診病的牌子,方梅山終究坐上了軟藤椅,由四名衛士輪流抬著,翻山越嶺,步履如飛,向宣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