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兄弟的兄弟

摩根沒有白長一個大腦門兒,斯百德果然很快又來了,眼下我所麵對的,就是他新設的那個局。

天珠,翡翠。

我見識淺薄,在我看來,這兩樣東西的價值已經非常接近我想象中那最後的砝碼了。我問他:“最後一次?”

斯百德聳聳肩,用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看著我:“最後不最後,有什麽關係嗎?”

他指了指桌子的另一角,那裏有一堆我一直努力避免去看的東西。

五萬塊,現金。

五萬塊我可以吃半年了啊!隨便怎麽吃大排骨都行,還能給小鈴鐺買點兒化妝品什麽的。夏天快來了,她要出去幹活,能抹點防曬霜才好,高級點兒的那種,最好呢就是別去幹那些苦活兒了,有時候我去她幹活兒的地方遠遠地看她,她每一滴汗都像是滴在我心上。

想到這裏,我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好像是被自己的窮、窘迫和猥瑣刺中了。

就在一瞬間,從垂涎欲滴到惱羞成怒,連半點過渡都沒有,我那股子從小爛命一條的青皮邪性猛然躥上來了。

我沒有在意摩根有沒有給我指示,一下子伸手抓過那兩堆刺眼的珠寶,往旁邊一推,渾不吝地說:“一次給老子全都擺出來,一次全都給你猜了!要麽你就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再跟我來這一套,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聽完我的狠話,幹了一件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塊粉紅色的手帕捂住嘴,轉頭到一邊嘻嘻地笑了起來,是真的笑,不知道什麽事那麽可樂,樂得他打嗝。我那個氣啊,一卷袖子,就準備爬到桌子上來個猛虎撲食。

這時候,有隻手從旁邊伸過來,死死拉住了我的皮帶——那是藏在人群中的摩根,他悄悄地提醒我:“想想那支鋼筆。”

那支鋼筆?鋼筆?粉身碎骨得特別有規律、有規格的鋼筆?

什麽意思?難道斯百德還能把我一腳踩成那麽多圈不成?

那個景象深深地震懾了我,我忽然覺得,這事好像不是開玩笑。

這撒潑到一半,繼續不是,停下來也不是,幸好斯百德終於笑完了,把粉紅色的手帕折好,放回口袋,給了我一個台階下:“好,一次猜就一次猜。”

他慢條斯理地抬起手來,拍了拍。

十號酒館的大門隨著他的拍掌聲轟然打開,大家紛紛望過去,隻見兩位異人正推門而入。兩人的體形當真可觀,高大魁梧,虎背熊腰,卻又長發飄飄,素潔裙子,高跟皮鞋,可謂正麵是姑娘,背麵是羅漢。

兩人手裏抬了一個巨大的箱子,近一米高,兩米長,看起來非常重,但抬放的動作卻極輕柔,如同對待小嬰兒一般。

箱子放在地上被打開,裏麵是另外兩個小箱子,並排放著,再度打開,四個小箱子露出來。

大小箱子逐一打開,大家都屏息靜氣。我眼珠不錯地看著那兩朵奇葩開箱子,咬著手指尋思,莫非接下來會有個比基尼女郎跳出來,嬌滴滴對我說聲“生日快樂”?那我該怎麽辦好呢?我必定要大喝一聲:“你搞錯日子了!”

一如既往,我的桃色幻夢總是落空。當所有箱子打開,羅漢姑娘戴上厚厚的白色真絲手套,像搬遺體一樣小心地擺出來七個罐子,一字排開放在桌子上——一模一樣的七個青花罐。

我本能地緊張起來,從前看過的恐怖小說情節湧入腦海。

萬一裏麵裝的是人的骨灰?嗯,骨灰不可怕,除了不能吃,百般無害。

萬一是蟲子呢?滿滿一罐子吸血噬骨的變異蟲子。老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軟綿綿的小蟲子。

斯百德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想什麽呢?”

他站起身來,也戴上手套,輕輕撫摸著那七個罐子,比摸女孩兒還溫柔:“猜一猜哪個比較貴。”還不忘介紹一下背景知識,“這幾個,全部是古董真品,每一個拍賣價格都在五千萬以上,其中最貴的那個,價值四億多。”

摩根一直扣在我皮帶上的手顫抖了,連他那雙一邊喝酒一邊動手術的手都在顫抖,這得是多大的震撼啊!

而我的眼珠子更沒操守,奮勇地離家出走,想彈射到比較近的地方去見見大世麵:“你騙鬼吧,這玩意兒拿來做泡菜還差不多,加起來值七八個億?”

“保守估計。”斯百德誠懇地看著我,“所以,沉住氣,別衝動,猜猜最貴的是哪個。”

“否則呢?”

“否則,我會把七個都摔掉。”

我頓時就蒙了。這完全是個瘋子!百分之百是個瘋子啊!

整個十號酒館都凝固了,跟被塞進了水泥澆注機一樣,被定得死死的。上次殺手來滅門的時候,大家都沒有這麽震驚過。

我直視著斯百德的眼睛,他唇邊仍然帶著刻意的微笑,眼睛裏麵卻毫無感情,像一塊冰涼的黑曜石,看不到縱深與反射。

每個人都下意識地相信,他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理智告訴我,我應該撒丫子走人,不管他一會兒是摔掉四個億還是四個一,都不關老子一毛錢的事。那些玩意兒前生後世都跟我沒有任何交集。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一步都挪不開。

我就像一個警察,發現江洋大盜綁架了七個人質,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促使我低下頭逐個掃視,目光沉重得能讓飛機墜毀。不管我猜還是不猜,猜對還是猜錯,巨大的損失就在眼前。

我緊緊地閉住嘴,生怕無意間發出的聲音會引發誤會,而後立刻就導致乒乒乓乓連城珍奇碎一地的慘劇。

斯百德半點都沒有逼迫我的意思,他隻是好端端地坐著,靜靜地等待——也許是在等待我的崩潰。

這時候,鴉雀無聲的人群裏,忽然有人懶洋洋地說:“真好笑,什麽時候奇武會的人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

以湊熱鬧為人生己任的酒客們齊刷刷地把頭扭過去,然後約伯嘀咕了一句:“咪咪,你怎麽來了?”

那位叫咪咪的,其實並無任何可觀之處,因為他是個男的。胡子拉碴的頹廢男,衣服皺皺巴巴,也沒見哪兒破了,但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他可能是從某個垃圾站被挖出來的。

他擠出人群,摩根醫生立刻迎上去,驚喜地說:“喲,你還真的來了!”

摩根跟我酒後閑聊的時候,提起過這個名叫咪咪的老朋友,也是醫生,而且是馳名天下的密醫,專治那些普通醫生治不上、治不了,也不敢治的病人。

你說哪家醫學院當年這麽背,同時招收了他們倆當學生。

摩根和咪咪伸出手,七扭八纏,共同做了一套印象中隻有黑人兄弟才有的打招呼操,然後那位咪咪先生一把把我推下椅子,自己挪上去,敲敲桌麵:“有事說事,我想喝酒了,別占著地方。”

斯百德毫無表情地看著他。

咪咪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很隨便地伸手從屁股口袋裏摸出一團皺巴巴的東西,丟到斯百德麵前:“喏!”

那是一張血色一般鮮豔的手帕。跟斯百德胸兜裏的那塊相比,除了顏色深淺有別,其他都一模一樣。

斯百德輕輕歎口氣,然後再度拍手。

羅漢姑娘們比機器人更有效率,立刻反向操作那些罐子和箱子,沒過兩分鍾就把東西搬得幹幹淨淨,而後斯百德站起身來,問咪咪:“你想怎麽樣?”

咪咪還是那副懶得想癱軟在地上的樣子,好像十天沒睡覺,聞言擺擺手:“我不想怎麽樣,你該幹嗎幹嗎,但這位小霸王是我兄弟的兄弟,麻煩你對他客氣一點。”

斯百德麵無表情地說:“一定。”然後扭身摟住我的肩膀,“借一步說話。”

不,我不借!

結果他非要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