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玩命奔逃
這呆若木雞的一刻很長,長得能令我脫胎換骨,又非常短,隻是這麽一瞬。
我汗出如漿,四周熱如蒸籠,漸漸地我從幻想中清醒,心髒開始狂跳,跳得幾乎令我立刻就要昏厥在地。有個聲音在心中狂叫,尖銳刺耳,我花費很長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這是自己在命令自己後退。
我甩掉先知的手,竭盡所能地往後跳了出去。就在這時,另一支長箭再度破空而來,擦著我的鼻尖叮一聲沒入一側牆壁的深處,箭尾微微顫動,如同一個嘲笑,而後箭頭在牆壁內炸開了,磚石碎屑噴薄而出。我跳起來,一把關上門,再抓起先知的外套和外套上的鑰匙盒,向走廊西邊盡頭的安全出口衝了過去。
我飛快地下樓,有時候幹脆就滾下去,全身骨頭哢哢作響,是不是斷了一兩根肋骨、大腿骨也未可知,眼下我沒工夫去理會它們,短短幾層樓,我像是跑了一個全程馬拉鬆,過程漫長而疲憊之極。
終於,公寓樓那扇窄窄的後門在望,我不顧一切地撞了上去,立刻就跌了一個狗吃屎摔在大街上。
我躺在地上,公寓後巷垃圾堆的臭味、濕漉漉石頭地上的黴味漸漸鮮明起來,使我醒覺自己還在人世。有人從巷口經過,一束光打在地上,我嚇得猛跳起來,撒腿就跑。
跑出一條街,前麵就是地鐵口,我進去剛好遇到一趟車停下,趕在車門關攏之前,我跌跌撞撞閃進車廂,靠著扶手柱大口喘氣,胸口一陣陣抽緊,四肢傳來**尖叫,仿佛隨時會因為缺氧倒地不起。
我不是沒見過死人,如同先知之前所說的那樣,不管直接還是間接,我自己已經幹掉了不少人,而且每一個都是惡魔級別的。
但先知不算是人,奇武會的人都不能算人好嗎!
看著他死在我麵前的感覺太幻滅了,就像一個人全情信教,有一天真神終於降臨為他賜福,正沉浸在福澤神諭之中時,忽然有個路人走過來,一板磚就把那位真神直接拍死了。
奇武會的人怎麽可能就這麽死了啊,尤其還是被一支箭射死的——在這個年代死於冷兵器,光從死法上看就比竇娥還冤,你叫我怎麽接受得了?
我稍微喘勻一口氣,靠著車廂壁稍微站直了身體,雙手握拳,瞪大眼睛四處亂看。車廂裏的男女老幼、黑白胖瘦看起來都麵目不善,似乎隨時都能摸出一把彈弓,啪啪兩顆石頭打中我的太陽穴上,令我暴噴腦漿而死。
有一瞬間我甚至都能真實地感覺到腦袋已經被左右打通了,腦漿們舉棋不定,一會兒往這邊流一下,一會兒往那邊流一下,很是迷惑。
沒過一會兒我就發現,我在擔心人家爆我的頭,其實人家更擔心我跑去砍他們。全車廂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在往另一頭擠,沒人敢靠近我,連視線也努力避免跟我正麵接觸。
我扭過頭來從車門玻璃看到自己的尊容——兩邊臉頰赤紅,各自腫起一大塊,皮綻血流,估計是剛才大頭朝下摔的;頭發蓬亂,衣衫不整;嘴唇神經質地抖動,咬牙切齒;額上青筋暴突,黃豆大的汗珠一顆一顆從鼻尖上成群結隊往下淌。
我捏了一個古裏古怪的盒子,手臂上拖著一件明顯不屬於我的衣服,這個造型已經夠叫人喝一壺了,何況我還光著腳,腳上全是血——別人的血。
最可怕的是我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神。有一年我在煙墩路上和兩條瘋狗狹路相逢,瘋狗們就是這樣看我的,不帶活動,直勾勾的,既沒有焦點也沒有感情。
這德行真是事實勝於雄辯。不用兩分鍾,車廂裏肯定會有一百多人報警。我倒抽一口涼氣,列車在下一站一停,我當即奪門而出,隨便選了一個出口走出去。
這一帶晚上很冷清,店鋪都關門了,街道上沒幾個人,風吹著我熱辣辣的臉,不但沒帶來半分清涼,反而像吹著爐膛子裏的火一樣,吹得我腦子裏越來越熱。
我感覺自己背上正生出許多無形芒刺,緩慢地向內髒推進,很快就會刺穿我的心肝脾腎,令我翻滾哀號,直到最後一口氣咽下,死不瞑目。
和先知一樣,和被冥王或愛神割下頭顱的那些人一樣,雙眼凸出,望著天空中全部的星星,全部的黑暗,永遠都合不上。
我把鑰匙盒子放到貼身的口袋裏,手心滿是冰冷汗滴,我用力握緊先知的外套,衣服表麵立刻濕了一大塊。
他說的那句話在我腦子裏轟鳴:“判官,你沒有把叛徒清幹淨,對嗎。”
腦子裏空空落落的,我不知不覺地走了很長一段路,路上一時黑,一時亮,許多人在夜色裏遊**,前麵出現一個小小的公園。
嚴格意義上講這不算一個公園,隻是一塊莫名其妙地在兩條街交會處空出來的泥地。一共有兩棵樹,樹下麵放了兩張並排的長椅,都已經破得不像樣。一兩個光禿禿的燈泡頂在電線杆上發出昏黃的光芒,讓周圍顯得又肮髒又混沌。
我機械地邁著腿走進去,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像上中學時聽老師講課一樣,直挺挺地坐得端端正正。
當年讀書的時候,我大部分時候無論如何都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麽。但本能告訴我最好放老實一點,否則就會被老師逮住機會,丟出校門,永遠不準再進教室一步——我成績差得要命,盡管學費是免的,但還是交不起雜費和書費。要不是街坊們每半年就捐一次款,我早就被自然而然地開除無數次了。
那時候我對人世間的恐懼非常純粹,就是害怕人家不要我了。根本不是愛學習的人,卻仍然要拚命尋找一切可能留在那個教室裏,否則就會在一瞬間被自己熟悉的世界徹底遺棄。
我深吸了一口氣,凝神去聽四周的聲音,看是否又有長箭破空。
我聽到的是其他聲音。窸窸窣窣的交談聲、雜亂的走動聲、開啟和丟棄什麽東西的聲音、開瓶罐然後吞咽飲料或食物的聲音。
原來這塊空地上並不是隻有我一個人。事實上這塊空地上的人簡直多得不像話。毒販、妓女、皮條客、下三濫的混混,以及喝醉了隨便找個地方嘔吐翻滾、接著躺下呼呼大睡的爛酒鬼。
他們可能跟著某個來自哥倫比亞的黑幫頭子混日子,而我跟著全世界最牛的地下組織奇武會混日子。不管各自有過什麽樣的光榮時刻,我們殊途同歸,都是短命的角色。
顯然我不是這裏的常客,人們審視著我,而後慢慢地開始有人向我逼近。
我猜他們的手裏也許有刀,也許有槍,也許有人喜歡徒手拗斷別人的脖子。
他們手裏也一定會有——手機。
我霍然站了起來。
手機!如果有手機,我就能找到援手,或者至少能找到某人把我弄出紐城。
哪怕奇武會不能指望,我還認識約伯。
我沒見過先知用電話,座機手機他都沒有,此刻懷著僥幸心理在他的外套裏裏外外地摸了一遍,確實是沒有,卻意外收獲了一疊現金,正綠油油地閃著光。
這玩意兒跟壓在捕鼠板上的肉一樣,立刻把我身後那些**來**去的夜遊神吸引了過來。
正中下懷。
我把外套攤開,兩條袖子疊在一起,開始往手臂上繞。繞了一圈又一圈,繞得很結實、很緊,同時豎起耳朵聽動靜。
身後有人慢慢靠近,也許他手裏的小刀子剛好磨快,適合一刀割喉,或者準備撲過來用一條鐵絲把我的脖子勒斷。不管他想打的是什麽主意,我都沒準備給他半點機會。
大半件衣服都繞在了我的手臂上,餘下的是一整塊後襟,當身後有一點風聲乍起,我猛然站起來,揚起手臂,掄圓了急速揮出,那塊後襟就像一個巨大的巴掌,啪的一聲響亮地揮在來人的正臉上。
那個矮小卻結實的混血男人被打得捂住臉後退。我從長椅上一躍而起,跳到那人身上,手臂繞過去壓住他的後腦,用力往下一按,膝蓋猛抬,上下交擊,正中他的鼻子。
一股溫熱的**立刻滲進我的褲子,我知道那是噴湧而出的鼻血。不管這位老兄來自什麽種族,下半輩子他都是個塌鼻子——如果他有下半輩子的話。
丁零一聲響,有個烏黑閃亮的金屬製品掉在地上,我看了一眼,是把樣子古怪的槍,像長筒獵槍被割斷了槍管,已經上了膛,扳機上的指紋想必新鮮度一百分。
挺好,我沒有打錯人,他過來絕不是想問我需不需要免費衣食住行,外加情感疏導服務的。
我把他放倒的過程非常快,他的同黨或非同黨都沒來得及反應,還在旁邊觀望。我趁這短暫的空隙,迅速伸手到這位倒黴蛋的褲袋和胸袋裏一摸,摸到我要的東西之後,立刻跳過長椅和空地的圍欄,迅速跑開。
我沿著五十四街一直跑,一二十分鍾之後,到了五十七街,街邊有一個門臉很低調的咖啡館,門口掛著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牌子,裏麵有很多人。坐在櫥窗邊的兩個人點了大盤的墨西哥雞肉卷和薯條,正談笑風生吃得痛快。
我一個急刹在咖啡館門前停了下來,推門進去找了一個角落裏的位子坐下,喘著氣結結巴巴地點了可樂和漢堡。
等餐的工夫,我拿出那個剛搶來的手機,閉上眼睛想了想,老天保佑,約伯的電話號碼一個數字接一個數字地從我腦子裏蹦出來,清晰無誤,就像用油性筆寫在白板上一樣。
我吞了一口口水,撥了電話。
打了好幾遍都沒通,裏麵有一個女聲茫然地說一大通咕嚕話,大意估計是打錯了再試一次可以嗎。有一種死到臨頭卻摸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的感覺在這個冷冰冰的聲音裏彌漫,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我就像回到了小學課堂等待數學成績揭曉。
直到我終於想明白了,這是一個紐城本土的電話,要打一個在煙墩路那個鄉下地方開通的國際漫遊電話,需要相當多的技術含量。
折騰好久,電話終於正常接通了,我激動得幾乎痛哭失聲。對麵有人說道:“誰?”
我一愣。那不是約伯的聲音。
如果是個姑娘,那沒什麽好驚訝的,自從我認識約伯,十天裏有十一天他的手機會擺在一張他此前從來沒見過的梳妝台或者床頭櫃上,而他的肉體會在一張他此前從來沒見過的**或者沙發上。
問題是,那邊現在是個男的,男人的聲音出現在約伯的電話裏,就像魔鬼降臨喜劇表演俱樂部一樣,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我幾乎立刻尿了褲子。
先知被殺了,憑什麽約伯不會被殺?畢竟奇武會搞的各種幺蛾子裏,約伯都雄赳赳氣昂昂地打過醬油。
當約伯也死了這個念頭來到我腦海,我最初的反應並不是更多、更深的恐懼,而是悲痛。黑色的浪潮鋪天蓋地地湧來,將我淹沒在裏麵。那是深深的,讓我孤單得好像馬上就要抱著頭倒在地上的悲痛,讓我整個人都想要藏到某個角落裏,永遠不要出來,永遠不要動彈。
這時候,那個男人在電話裏不知道對誰吼了一聲:“趴著,放老實點。”
馬上,黑色海浪退潮了,希望重回天地。太陽光,明晃晃,我們的歌聲多嘹亮。因為——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的,那是十號酒館老板的聲音啊!
我大叫起來:“老板,老板,是我,是丁通,你這是在哪兒啊?老板,約伯呢,約伯在嗎?”
他完全不介意我從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裏冒出來,很隨便地說:“丁通啊,你還沒死啊。約伯在這兒,正撅著呢。”
我有點迷惘:“你說他在幹嗎?”
老板馬上吼了起來,怒發衝冠的即視感妥妥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到他這樣咆哮的樣子有多可怕。
“撅著!撅著!等老子劈了他!”
我心裏有點納悶,約伯不是在科溫島上的酒店打工嗎,怎麽又惹上老板了,而且聽起來簍子還捅得不小。
接下來老板的控訴解釋了一切:“這個渾蛋拿著老子的工資,號稱要休假,結果跑到國外來打第二份工!你說,是不是‘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嬸嬸叔叔什麽的,我不是很清楚,但這事沒那麽嚴重吧?”
老板更生氣了:“不嚴重?現在十號酒館的營業額下降了百分之三十五點五,約伯新上班的酒店入住率提高了百分之兩百,這一進一出,你知不知道我的損失有多大?”
我歪著腦袋琢磨了一下,不太能算得清楚這筆賬,畢竟十號酒館在煙墩路,約伯上班那家什麽酒店在科溫島,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怎麽會在營業額和收益上對老板造成一進一出的影響,我實在很難理解。
但老板此時這麽不高興,像我這樣貪生怕死的,絕對不敢跟他頂嘴,就算我們倆中間隔開十萬八千裏我也不敢。所以我趕緊順著竿子往上爬:“那倒是,太過分了!老板,你準備怎麽對付他?”
這個問題把他問著了,老板認真地思考了起來,但他沒思考兩秒鍾,不知道又發生了啥事,他又吼了起來:“趴下!”
我被震得耳朵發麻,連手機都差點丟掉了,從我旁邊走過的人被嚇了一哆嗦,生氣地對著我比了好幾個中指,意思是多角度全方位地“去你的”。可見那聲音有多吵。
我趕緊調低音量,然後反應過來,那好像是衝鋒槍連發射擊的聲音,這一連擊至少得上百發子彈,打得什麽東西接二連三地粉身碎骨。我大概回憶了一下科溫島那家酒店大堂的擺設,估計天花板正中掛的各種水晶燈都慘烈陣亡了。
我的腿都哆嗦了起來,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啊,老板,不會連你也有人追殺吧?天地良心我可以作證,奇武會的事跟你真的從頭到尾都沒一毛錢關係啊!
結果他還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還在電話裏衝我吼:“我準備把他們全部幹掉,丁通,你覺得怎麽樣?”
他們?全部幹掉?
“喂喂,慢著慢著,他們?他們是誰啊?我認識嗎?”
老板不知道被什麽事吸引了注意力,懶得跟我扯了,叫了一聲:“木三,你跟他說。”
電話轉移到了另一個人手裏,他喂一聲我就知道那真的是木三,我趕緊問:“兄弟,怎麽回事?”
不管是當殺手殺得血流千裏,還是做廚師做得食客如雲,木三對人世間林林總總形形色色怪事的態度永遠都非常鎮定。他不緊不慢地說:“約伯本來說請一個禮拜假的,結果到時間沒回去報到。老板很生氣,所以連夜趕來,把他上班的這家酒店全酒店的住客和員工都劫持了,封鎖了酒店的入口,現在全部人都蹲在大堂裏。”
我一瞬間完全失語了。
老板,我知道你這個人處處都逆天,但你能不要逆到各位天神頭上去拉屎好嗎?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找約伯算賬不就行了,為什麽要連累酒店裏那麽多無辜的人啊?
木三好像在那邊聳了聳肩,根本沒當回事地說:“我覺得他本來也就是為了渲染一下氣氛,嚇唬嚇唬約伯。結果呢,不知道哪個豬腦袋報了警,現在從附近駐軍調了特種兵小隊過來強攻,他就真生氣了,想要把全部人質都幹掉。”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然後想起來了,那邊鬧成什麽樣子都沒我的份兒,還是先管管自己屁股上的屎印子比較切實可行。
我趕緊問:“木三,多年兄弟,幫個忙,在約伯被老板爆頭之前,能不能讓我和他通通話?”
木三說:“行,等下啊,約伯守著主入口呢,剛才調了他的各種關係出來,在科溫島官方和駐軍高層那邊斡旋來著。我希望明天早上之前這件事能完,冰箱裏的牛肉可放不了那麽久。”
約伯守著主入口?鬧了半天你們唯一不準備幹掉的就是罪魁禍首本人,對吧!
罪魁禍首沒一會兒就來接電話了,我說:“兄弟,那邊鬧成什麽樣了?”
他滿不在乎:“沒什麽,老板發神經嘛。我習慣了,我找人兜著呢,你放心。”他還要跟我細講怎麽兜著的技術過程,我趕緊讓他打住:“兄弟,我對你的能力是有信心的,不要說你可以從小小一個科溫島全身而退,就是你炸了克裏姆林宮我覺得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我現在有一攤子小事擺不平,你抽點兒時間關心一下我,行不行?”
他很有義氣地停了,果然隨便關心了我一下:“你不是去紐城見先知去了嗎,現在聲音怎麽跟殺了豬似的?”
我把這幾天的情況一說,他憋了半天不出聲,突然嘀咕了一聲:“我就說呢……”
這句話太敏感了,你的什麽意思?
約伯像沒事人兒一樣:“奇武會的人叫我到科溫島酒店當內應,一是安排上次天降人頭的機關,二是協助參加婚禮的奇武會成員撤退,要是愛神蜜月期間有啥需要,我也得管管。”
“你個沒良心的,居然沒跟我說?!”
“客戶要求保密,我必須遵守服務協議對不對?”
“我才不信你還簽了服務協議!你最後搞定了沒?”
約伯仿佛在那邊如同金剛一樣猛拍自己胸脯,砰砰的,當然也有可能是老板在一邊胖揍什麽人的回聲。他說:“當然搞定了。這次奇武會的執行團隊全部到了,從X國入境,轉機到A國,再到M國,輾轉到P國出境,前後洗了四個身份,以後就人間蒸發,不再是奇武會的成員了。這事兒你知道了吧。”
“恩,斯百德跟我說了,他們會退休。”
“來了一百五十七個,走了一百五十三個。”
我沉默了。不應該的。
如果不該走的人我都按住了,先知就不會死,我也不會變成喪家之犬。
那邊又傳來劈裏啪啦的震天響,還帶著某種武器呼嘯而過的聲音。我一哆嗦被嚇回了神,急得手心冒汗:“你這麽牛氣哄哄的,趕緊也把我弄走啊,我要回家!外麵的世界太危險了,我要回我老婆裙子下麵去躲著。”
約伯歎口氣:“兄弟,不是我不想救你,眼下實在沒戲。第一,老板在這兒,除非我死了變鬼,否則完全沒有人身自由;第二,要幹啥都得事先做準備,我已經很久沒在紐城混了,那兒暫時真不算我的地盤。你不試試看聯係一下奇武會其他人?”
我吼起來:“我要能找到他們,我還要你幹什麽!你自己都說奇武會的人身份全換了,還有,就是沒換,我們什麽時候主動聯係過他們?”
他想了想也對:“那倒是,那群孫子的電話號碼從來都是打一次就再不通了,特浪費。”
我一聽這話直接就哭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桌麵上,給我端可樂和漢堡的服務員看了我一眼,將東西啪地一放就走了,估計這種場麵在紐城不稀罕。
約伯聽著小霸王丁通哭成一個慫包,心裏估計也不好受,想了一會兒,他說:“你等著。”
模模糊糊地,他跟誰在那邊說了幾句話,有點兒遠,我聽不太清楚,主要是因為他周圍的環境太惡劣,老板在旁邊鬧得那叫一個歡騰啊,不時怒吼叫人家趴下或者吊著,然後不知道是走火還是精準點射,每當他吼上幾句,就有一盞盞的燈殺身成仁,叮叮當當碎一地。
等了無比漫長的幾分鍾,約伯終於回到話筒這來,說:“我有六個消息,三個好,三個壞,你願意先聽哪個?”
你剛才是到消息販子開的早點鋪子做買賣去了嗎?一下子就包回來六個?
他說:“哪有,剛才跟我說話的是摩根。”
搞了半天摩根沒離開科溫島?
“沒呢,他事兒沒辦完。”
“到底啥事兒?”
“我也不知道,我們各管一攤。”
“好吧,他現在呢?”
“在那邊幫一個老頭動闌尾炎手術呢。”
闌尾炎?不是被老板打出來的吧?
約伯說:“不是,自己發作的。老板說基於人道主義立場,必須為人質治病,就算一會兒要把人家就地正法,也要先把闌尾切掉才行。”
我晃了兩下腦袋,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夠神經的了,現在放了一點心:明顯老板這輩子都活在瘋到十三級的狀態,無人可以與他媲美。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開了,拿起一根薯條先嚼著。好吃,熱乎乎剛炸出來的,金黃爽脆,表麵上還沾著一點兒薄鹽,讓人覺得十分感動。我邊吃邊說:“先來一個好消息吧。”
我這人吃棗都會從大個兒水多的開始拿,先來個好消息補一下元氣總是沒錯的。
果然這個消息令我精神大振,幾乎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摩根說別的人他不知道,但咪咪肯定在紐城。”
我吞下薯條,捏緊拳頭在空中揮舞,一口氣高呼了二十幾句:“Yes!Yes! Oh yes!”
咖啡館的人紛紛看過來,服務生走到我身邊,麵無表情地說:“先生,你不可以影響其他人。”
我趕緊調低聲音,興高采烈地說:“咪咪在就太好了,那壞消息是什麽?”
約伯清了清嗓子,說:“誰也不知道咪咪在哪裏。”
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太刺激了,我的小心髒很受不了。我忍不住掙紮一句:“摩根也不知道?”
約伯冷冷地說:“我所謂的誰也不知道,意思就是摩根不知道。據他說,咪咪最近在紐城有一個天那麽大的藥物試驗正到緊要關頭,除非世界滅亡,否則他哪兒也不會去。”
“好吧,打擊太大了,趕緊再來一個好消息提提勁。”
“第二個好消息就是——紐城城裏有位黑幫大統領,是咪咪的老客戶,每半年做一次細到納米級的全身體檢,每三個月給他的各種女朋友進行拉皮、換膚、調整胸部大小,每個禮拜都打電話做健康狀況谘詢,他多半會知道咪咪在哪裏。”
我覺得有點兒不對:“咪咪的行蹤連摩根都瞞著,怎麽會告訴客戶?難道客戶還不如基友?”
約伯認為沒什麽不對:“什麽叫瞞著,人家是靈魂伴侶級的拍檔,不用時時刻刻報備,心靈相通的那種默契,你不明白?”
我冷笑一聲:“那你叫摩根在心靈頻道上呼叫一下咪咪,能叫出人來我就信。”
他還當真喊了摩根幾聲,我在話筒裏就聽到摩根憤憤不平地吼回來:“我又不是他老婆,他去哪裏關我什麽事?”
約伯回來跟我說:“我忘記了,他們倆其實都是直的。”
這麽七拉八扯,我心裏抖得沒有早先厲害了。畢竟咪咪手眼通天,隻要有人知道他的行蹤,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我啃了一口漢堡,問約伯:“趕緊告訴我那人的地址、電話什麽的,我立馬就去找他,這地兒沒法待了。”
說到這兒我又東張西望了一圈,生怕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這異國他鄉。
約伯很幹脆地說:“還有三個消息沒聽完呢。”
“很重要嗎?如果是你喜當爹之類的事情就回煙墩路再說好了。”
“你要是不好好聽的話,說不定連喜當爹的機會都沒有咧。”
“去,小鈴鐺不是那種人。你趕緊說,我還得跑路。”
“下一個壞消息很簡單,就是咪咪的客戶絕對不會告訴你咪咪在哪裏。他是北美的黑幫傳奇人物,算上他媽和兒子在內,世界上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咪咪。咪咪對他的身體靈魂上每一根毛都了如指掌,還幫他做了大量根本不能見光的工作。一旦他發現有人知道他和密醫的關係,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對方剁成一兩百塊,扔到野生動物園去喂鱷魚。”
這麽大一盆涼水從半空中當頭澆下來,我的五髒六腑都好像要凍成一團團了。天殺的約伯絲毫體會不到我的感受,還在喋喋不休:“最後還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再給你選一次,先聽哪個?”
我這個人通常都是一條道走到黑,有氣無力地說:“還是好消息吧,看能不能先吊著一口氣,一會兒死起來沒那麽難看。”
約伯的最後一個好消息是:“這位老兄的名字叫作朱利安,夜生活的據點是斯敦街的著名夜店SWAY,店就是他開的,你看看能不能去哪兒瞅著機會把他揍個半死,更幹脆一點的是當胸給他一槍。我打包票,他屁都不會放一個,馬上就會去找咪咪救命,你跟過去就好了。”
聽完這番話,我捏手機的力氣差不多可以把金屬蓋都捏出水來,體內一口真氣上下亂竄,差點兒就倒逼經脈而亡。
約伯這個死鬼很明顯抱著“讓我們玩丁通玩到他哭出來,你覺得好不好”的心情,還興致勃勃地想告訴我最後一個壞消息,我當機立斷製止了他。
什麽都不用說了,這個壞消息的內容明擺著的——朱利安大哥身邊最少會有十幾個保鏢,喝酒的地方六麵都是防彈的,普通人走到十米範圍之內,就會被他的氣場震斷全身經脈而死。
我吼起來:“老子是要走運到什麽程度,才能把一位紐城黑幫的傳奇人物拖到麵前來打一頓啊!”
約伯見我如此明理,也就樂得住口,何況他要忙去了——老板在那邊脾氣發得越來越大,聽起來是特種小隊發動了又一輪強攻,約伯的斡旋手段想必暫時還沒起作用。
電話一掛,吃完了漢堡和薯條,我付了賬,數了一下從先知外套口袋裏掏出來的錢——五千出頭,不算多,但在紐城混上十天半個月妥妥地夠了。我又搜了一次衣服,摸到兩張看不出來路的卡,順手揣口袋裏了。
已經是淩晨時分,我出門順手丟了先知的外套,站在街上,感覺自己精疲力盡。
這時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我麵前下客,我不等人家下車就坐上了前座,司機老兄是個大個子黑人,警惕的小眼神看了我半天,用一種出租車司機特有的嘟嘟囔囔不開心的口音說:“去哪兒?”
我腦子裏過了過我能用得上的英語單詞,然後說:“去一個我能不用出示證件就睡覺的地方。”
黑人司機立馬一個急轉彎,幅度之大,把走到我鼻子那兒的瞌睡蟲嚇退了一半,我扣好安全帶,問他:“斯敦街離這兒遠嗎?”
他嗤之以鼻:“遠什麽,紐城才多大。”
我頓時來了興趣:“你是哪兒人?”
他特別自豪:“俺是南美滴,玻利維亞,天空之境的奇跡聽說過嗎?俺們那兒才叫大,走一天見不著人!”
黑老兄很明顯不喜歡哈頓區這樣烏泱烏泱擠滿人的地界兒,而我很遺憾自己沒從英文詞庫裏及時找出一個詞阻止他。他一開始抱怨就沒停下來,控訴這兒空氣多糟,交通多擁擠,晚上治安如何不好,開車的人和走路的人都不守交通規則,實在應該被老天降一兩個霹靂過來統統打死。他越說越憤怒,車也越開越快,罔顧路邊的限速牌,偶爾有走夜路的酒鬼擋住了他飆車的去路,黑老兄就把頭伸出車窗,一麵瘋狂地扭動方向盤,一麵任英文三字經和口水如同傾盆大雨一樣瀉落。
我在心裏歎口氣,莫非我生命中的精神病還不夠多嗎,連坐出租車都非要攤上個反社會人格的司機。
既來之則安之,最多就是今晚大家一起出車禍,彼此也算是不遠萬裏來送死的一種緣分。抱著這樣苟且的想法,我抱緊胳膊,幹脆縮在椅子上睡著了。
從明到暗,從暗到明,黑大哥在城裏兜了不少圈,最後把我扔在一條黑洞洞的小街上。我付了錢下車,揉了揉眼睛,看到正對麵有棟破破爛爛的四層樓房,大門的入口很隨便地掛了一條霓虹燈,花紅柳綠的光線下有塊滄桑得不行的牌子,上麵用古怪的花體字寫著“SOUTHLAND INN”。
向南旅館?南陸旅館?是說白天陽光比較充足嗎?和偉大的風水學說有沒有關係呢?
我腦子裏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拖著腳步走進了向南旅館。
天花板上的燈好像隨時都會短路,隔一段時間閃一下。我總覺得好像在哪部鬼片裏見過這樣的場景。
其他地方也很像鬼片場景,包括半扇玻璃都不見了的窗戶,灰色地毯上斑斑點點的可疑汙跡,空氣中充斥著難以形容的臭味和焦味。
我走到接待台,探頭望過去,那裏坐著一個紅發男人,可憐的耳朵上最少穿了二三十個洞,一片完整的皮膚都見不著。
接待台很寬,木頭的,上麵全是香煙燒出來的洞,不算髒,大概和約伯洗的杯子幹淨程度差不多。
一張單人扶手沙發在接待台後麵擺著,墊子深深的,紅發男人盤腿陷在裏麵,身上套著寬大的T恤牛仔褲,露出的手臂上有大朵大朵濃豔花卉刺青,圍繞著刺青的是幾行歪歪扭扭的漢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但是天字寫錯了,寫成了夭折的夭。
從文身代表的人生走向來看,這個人完了,恐怕他沒法兒不窮一輩子了。
發型和刺青都讓他看起來很有種,但他瘦得過分,應該沒法對任何人造成威脅,我懷疑他女朋友或者老婆親吻他的時候,抱著他一用力,他的腦袋就會哢啦一聲掉下來,滾到某個櫃子底下去,不用叉衣棍撥不出來——如果他有老婆或者女朋友,而且也願意親他的話。
我搖搖頭把這個奇怪的幻想趕出去,但並沒有責怪我自己——沒轍,最近見到太多人頭了,遇到任何事我都能跟這個往一塊兒想。
“有房間嗎?”
紅發男人手上捏了個掌機,正在打一款配樂很吵的空戰遊戲。他頭都不抬,簡潔地說:“有,五十美金一晚,隻收現金。”
現金好辦,我從先知那卷綠油油的票子裏一次性數出二十張,遞給他:“先來個二十晚,謝謝。”
我在煙墩路的時候就這樣,但凡有點錢就趕緊跑去十號酒館,從約伯那裏買一打啤酒存起來,凡事做好未雨綢繆的準備總沒錯。萬一我明天一出門就被人搶個底朝天,至少我還有個地方可以回來躲著哭。
紅發男停下手裏的遊戲,終於揚起臉來,詫異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臉和身體一樣瘦,骨頭從皮膚裏凸出來,印出一個相當清晰的骷髏圖案,綠色眼睛深深地嵌在灰色眼眶裏,不怎麽明亮,眼球像貼了一層手機屏幕保護膜。
我想,這樣一個人,居然還有心情打遊戲,不評你個身殘誌堅都虧心啊!
他很快收起了詫異的神情,繼續埋下頭去痛打飛機,一麵冷淡地說:“每次最多收兩晚房租,要續住明天晚上再交。”
我看看自己手裏的錢,這種酒店運營政策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為什麽給錢不收啊?
紅發男慘叫一聲,顯然是他的飛機掛了。他氣衝衝地站起來,伸出兩個手指,跟撚狗屎一樣從我手裏撚過去一百美金的鈔票,丟在一個抽屜裏,言簡意賅地說:“因為我們不想欠死人的錢。”
我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能饑不擇食、慌不擇路地跑到這兒來住的人,肯定都是一屁股的屎,不管在哪裏,一屁股屎的人都很臭,都很容易被聞到,而後像屎一樣被處理掉,或者繼續帶著屎屁股往前逃。
沒人會在這裏包房長住,不管是寫黑道風雲的作家,還是黑道風雲裏的炮灰。
除非他們在這裏掛了,靈魂還對這個爛地方有濃得化不開的留戀。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還真是活該去死啊。
紅發男又摸起了遊戲機,我隻好舉手投降,接受一次隻能住兩晚的悲慘命運。他這才懶洋洋地從另一個抽屜裏翻出一把鑰匙丟給我。
鑰匙上貼了一個灰色的硬膠布標簽:3235號房。
就像一管雞血忽然注入我的頸動脈,我猛然精神為之一振——這個數字我太熟悉了,奇武會在全球設置的一千七百多處私有物業,全部都是這個門牌號碼。
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另有玄機?我努力壓抑著心跳,默默穿過潮濕陰暗的門廳,開始往樓上爬,腳下不時踩到莫名其妙滑溜溜的東西,我想都不敢想那是些什麽。
我腦子裏忽然洶湧著無窮的幻想,栩栩如生:會不會我一打開門,就看到先知坐在那裏對我鼓掌大笑呢?說不定冥王也在,斯百德也在,全體董事會成員都在。你知道這票人的,什麽屁大點小事都要玩出十足的玄虛。
隨著腳下樓梯的延伸,我腦補的內容越來越豐富,越來越真實,我仿佛已經聞到了愛神身上那股獨特的香水味,引誘我奮力衝向充滿光明和希望的前途。
幾分鍾之後,我找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門,黑暗中一陣黴味撲麵而來,其他啥都沒有。我懷抱著最後的妄想,摸到開關把燈打開,燈泡最多隻有十五瓦,但已經足夠我看清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最微茫或狂野的期待,都在瞬間化成了泡影,眼前連奇武會的一根毛都沒有,3235隻代表一個空空****的爛房間——一張光板木床擺在正中,一邊高一邊低。靠牆有個櫃子,另一邊有張椅子,窗戶循例隻有半邊玻璃。洗手間的拉門扭著,隻剩一口氣吊在正常的位置,我如果對著它噓噓的話,那點尿熱就能讓整扇門轟然倒塌。
我靠在門邊閉上眼睛,努力克服洶湧而來的失望,直到心情相對平靜了才轉身關門。
承認了現實的殘酷之後,我如釋重負地坐下來,喘了口氣,心裏安定了一點:哪怕是在空垃圾桶裏,也總比睡在街上好。相信我,無家可歸的滋味我熟得很。
看了一圈,生無可戀,我決心繼續睡覺。可當我直挺挺地躺上那張床,忽然間全部睡意都憑空消失了。
半開的窗外,夜色黑得可怕,而遠處偶爾掠過的車燈則宛如夢境,兩者都不真實。我凝視著我前半生從未見過的這片天空,有幾個沉重得像石頭一樣的問題接二連三地滾過腦海,轟隆隆作響。
其中有一個是:小鈴鐺現在在幹什麽?
我一骨碌爬起來,從衣服口袋裏摸出黑吃黑搶回來的那個手機,撥通了小鈴鐺的電話。
那邊的時間現在是大白天,她很快就接了,一聽到我的聲音便勃然大怒,雄赳赳氣昂昂地劈頭罵過來:“你這個殺千刀的死鬼,你死到哪裏去了?嘴巴被人用魚線縫了還是被狗屎塞了,連電話都不打一個?”
我立刻鬆了一口氣,小鈴鐺是安全和正常的,對我來說,眼下她噴的每一句髒話都像萬壽莊的人參果。網上流行的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充滿正能量!
她破口大罵,在口頭上對我失蹤兼失敗的那對死鬼父母以及他們的十八代遠近親戚施加各種侮辱和折磨。我放平了身體,微微眯上眼睛,舒服得好像要貼到地上蜷起來,心裏暖洋洋的。
對我來說,小鈴鐺就代表著那一整個值得留戀,值得為之拚命掙紮和戰鬥的世界。那個有十號酒館和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世界,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世界。
她足足罵了有十五分鍾,我一聲都沒吭,隻是偶爾哦哦啊啊或者歎口氣,表示小的一直在這兒聽著,一點兒沒敢走神。
最後她終於發泄完了,那邊的喘氣聲一起一伏,顯然餘怒未消,手機發出電量不足的嘀嘀警告聲,我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說:“小鈴鐺,我好愛你,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愛的人,以前,現在,未來,直到我死,都絕對不會改變,你知道吧,小鈴鐺?”
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把聲音放得那麽低,好像生怕有人在旁邊聽見,生怕這麽強烈的感情被老天爺聽到了嫌肉麻,就地打下一個霹靂來,從此讓我和小鈴鐺永遠分離。
現在正流過我心髒表麵每一處紋路的,是模模糊糊的記憶裏化學老師提到過的某種**,據說由硝酸和鹽酸混合而成,濺到水泥地上一滴一個洞。我想對她說的一千一萬句掏心窩子的話,都被腐蝕得麵目全非,然後深深地凝固在了那裏。
我依依不舍地掛上了電話,關了機,然後倒下來睡著了。
整個晚上我都夢見和小鈴鐺在浴缸裏大戰三百回合,正要爽不爽的時候,杜蕾斯突然從小弟弟上滑出半米遠,啪一聲掉到了水裏。小鈴鐺頓時變臉,揚手就是一耳光:“你是存心的吧,我可不想生一個跟你一樣的孽種。”
我心裏一酸,哭起了鼻子,猛然一陣驚天巨響,把我嚇得從夢裏直接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