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獨居老人連環凶殺案

G市市立大學醫學中心。一棟富麗堂皇的大樓,有掛牌子,看起來絕對是合規合法的醫院。而且絕對不是咪咪這樣馳名地下世界的醫生應該出現的地方。

偏偏他就一馬當先,**,如入無人之境。接待台、醫生、護士、保安,要麽對他視若無睹,要麽就幹脆頷首招呼,自然熟稔,完全把他當作自己人看待。

盡管我在“佩服咪咪”這件事上已經培養出了很高的覺悟,但這一下仍然沒忍住驚訝。

“憑良心說,你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啊?”

摩根在一邊淡淡地說:“咪咪以前在這個醫院診斷科做主任醫生,後來離開了。不過他還是堅持每個月黑進他們的人事管理係統一次,保證自己的賬號和權限一直有效。”就算是他,可能也覺得咪咪這麽做實在是過了,“他還沒事來一趟G市,自己給自己出差,隨便在門診治幾天病,和大家混個臉熟,手續也一應俱全。”

“隻是G市這一家就算了,幾乎在全A國所有城市,他都有這麽一家醫院!”

真是嚇死我算了:“用同一個名字?”

“當然不是。咪咪,你能記全自己的名字嗎?”

咪咪對我的竊笑不以為意:“當然記得,不然你以為我出事兒的時候是怎麽到處逃命的。”

他們大搖大擺地進了醫院,把我拎到某間病房按倒,熟門熟路地推出一大堆可怕的東西,比如針鉤、刀叉、管子,開始折騰我。

各種活檢,各種抽血,各種細胞提取,心肝脾肺腎、血液、骨骼,連頭帶腳,數值成分標準,鋪天蓋地的專業術語紛紛出籠。我一時趴著,一時撅著,一時酸,一時疼,一時被麻醉,一時又被推到各種儀器裏麵躺得頭暈眼花,整個人死去活來。但不管我怎麽叫破喉嚨,都沒有人來理我,最多是某個不識相的在門外對咪咪同情地說:“又有很棘手的病人啊?”

那家夥就擺出一張“沒辦法,這就是我的命啊”的臭臉。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那件醫生穿的白大褂在他身上絲毫沒有光明正派之感,反而有一種凡人看不通透的神秘,他簡直像一個從噩夢裏飛出來的巫師。

有一些檢驗結果要等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出來,他和摩根在旁邊守著,眼睛眯著,顯然都是醒著的。

這倆人一到自己的專業領域,活生生就是兩個瘋子,長夜漫漫,他們不用睡覺,也毫不知疲倦。兩個人交談的風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有時候一個人的嘴皮子隻動一下,字都沒出來一個,另一個人就點頭稱是,或者順勢把該幹的活幹了。

終於弄完了一整套檢查,我精疲力竭地癱在病**,天色將明,被抽了骨髓的腰隱隱作痛,不知道下半輩子會不會落個後遺症——風濕、關節炎什麽的。這時候,咪咪和摩根先後洗了手過來慰問我,我終於逮到機會虛弱地問摩根:“你們到底要幹嗎?”

每項檢查開始和結束的時候我都試圖問這個問題,但他們倆跟得了熱病一樣,精神高度亢奮,注意力超級集中,我壓根插不上嘴。

咪咪工作了一個通宵,餓了,又從褲兜裏摸出了一個三明治在吃。

“你是不是在褲子裏裝了一個迷你漢堡店?”

他吃東西的時候不愛說話,隻是打了個響指,摩根心領神會。

我看他的樣子,好像是要跟我談人生、談理想。

摩根語重心長地說:“老實說,你對於自己是判官這件事,怎麽看?”

我搖搖頭:“不知道應該怎麽看,這純屬霸王硬上弓,我隻怕會害死無辜的人。”

這種沉重的負累感在眼前的兩個天才醫生那裏,在斯百德那個變態那裏,甚至在約伯和十號酒館老板這些人那裏,似乎都是不存在的。不知道他們經曆過什麽,可以很自然地把這一切輕輕拿捏起來,又隨意拋棄到一旁。

但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斯百德是從什麽途徑得知我的,又憑借什麽依據非要拖我去經曆這樣的考驗,根本是個謎。

有時候我想,我真正正確的選擇就是雙手一攤,拔腿走人。但那種“我本來有機會救一個無辜的人,但我放棄了嚐試,所以他死了”的古怪的罪惡感會在下半輩子一直纏繞著我,我無法得到解脫。

這大概就是我隻能當個小流氓,永遠也不能加入真正的黑社會的原因。

摩根眼中露出了然之色,他理解我,這叫我充滿感激,順便也對十號酒館充滿感激。要不是那個鬼地方,我到什麽地方去認識一個這麽古怪的醫生啊。

我又順便想,這幾天沒有我在那兒盯著約伯的酒,又沒有摩根盯著喝假酒喝到暈死過去的人,十號酒館可能又被人燒了也不一定呢。

這時候摩根把我的思緒拉回了正題:“那麽,鐵了心要幹下去嗎?”

我苦笑起來:“說得好像老子有選擇權一樣!”

他很無所謂:“沒選擇才幹淨,你以後就知道了。”

咪咪隨手遞過來一個平板。我瞅了一眼就打了個寒噤,嘀咕著轉過頭去:“買本《花花公子》也好啊,這一大早的。”

他強迫我正視屏幕,說:“這是G市獨居老人連環凶殺案的殺手檔案。”

案件現場的圖片旁邊有字,我忍住反胃的感覺去看。

受害者的特點匯總:

六十五歲到七十五歲之間,兒女長期在外或孤寡,身體有不同程度的殘疾,一半以上局部癱瘓,但不影響日常生活;

退休前都是專業人士或高薪企業雇員,因此都能維持中產階級的生活水準,這從他們所住的住宅區和家居環境可見一斑;

社交生活不活躍,大部分人受害後超過三天才被人發現;

都死於利器造成的全身性重傷,第一刀都是捅在臉上。

“這些都是誰找出來的?”

摩根說:“警察。”

警察裏有一類硬骨頭派,實在破不了案的時候,就會大量時間花在歸納總結案件特點上麵,不落下任何細節,揣摩再三,寄希望於突然之間靈光一閃,上帝順手打開一扇破案的窗戶,以此獎賞他們的執著。

“我總算知道前任G市警察局總局局長那天是幹什麽來了,他真的病了還是咪咪你去給人家下了毒?”

咪咪沒什麽反應,倒是摩根有點赧然,沒搭這個話:“警察不是判官,在沒有真正線索的情況下,無論搜集到多少案件的細節,都判斷不出誰是凶手。”

我覺得自己腦子壞掉了:“我可以?你們是要我改行當偵探嗎?”

咪咪搖搖頭:“G市警方不算差勁的了,而奇武會可能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刑偵團隊。他們的風格非常精細務實,並不是你想象中隻憑借一廂熱情替天行道的烏合之眾。所以,一種可能是斯百德他們故意考驗你,但事實上已經查出了誰是真正的凶手;另一種可能是,他們真的對此無能為力。”

這兩個人一搭一檔跟說相聲一樣,搞得我沮喪得很:“他們都無能為力的話,那就是一個無解的謎題了吧?”

“對於偵探或警察來說確實如此。”摩根懶洋洋地說。

照我的經驗,這種口氣之後,通常都會跟隨著一個濃墨重彩的但是!

“你是個好人,但是,我愛上了另一個壞人。”

“這個項目實在是太好了,但是,我已經投資了另一個項目。”

那麽,這兒的但是會是什麽?

咪咪半靠在病房的沙發上,伸了個懶腰說:“所有連環殺人案都是一個謎語,而這個謎語的答案,天然存在的地方就是——受害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