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桃花姬

三月份的杭州城,春意暖花寒意動人。

桃秀園後院的桃樹開了滿樹的桃花,煞是好看。

夜裏,粗壯的桃花樹下,一個女子穿著桃紅色錦裙正喃喃自語,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縱然小臉未施粉黛,也是說不出的好看。

她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嘴裏嘟囔著什麽。

一陣風吹過,桃花隨風飄落。女子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珠裏寫滿溫柔。她從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右手高舉,向下狠刺,旋即白皙的左手小臂上多了一道深深的殷紅色的傷口。慘白的月光下,汩汩冒出的鮮血看起來十分駭人。

女子輕聲說道:“桃仙人,信女柳燕許下誓願,這一生對明晨哥哥癡情不二,自願成為他的桃花姬。願桃仙人能保佑柳燕容顏不改,明晨哥哥對我情深不變!”話剛說完,手臂上四散流開的血液竟都向中間匯聚,最後竟然匯成一顆血珠子!這血珠子越來越亮,竟然帶著些許金色!就是此時,柳燕從頭上拔下一隻桃木簪輕觸在血珠上,血珠竟就這樣被桃木簪吸了起來,她將其小心翼翼地挑起,放在樹幹表麵。

隻消一瞬,血珠便消失了。

桃花隨著風飛舞,女子秀發和衣裙也跟著桃花不斷舞著,就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柳燕舉起左手,月光下的手臂白皙光滑,不曾有絲毫傷口。柳燕把桃木簪插回發髻上,一臉滿足地離開了後院。

“李公子送珠釵一對!”迎客的小夥子喊道。

後台化妝的柳燕俏臉一紅,滿心歡喜。鑼鼓聲響,演員們魚貫而出。一個身形窈窕額女子舉著長槍上台,頭上戴著七星額子威武神氣,一雙鳳眼融盡天下英氣!“好!”一個亮相便引得全場喝彩!

隻見這新角唱念做打樣樣精通,場內更是不停爆發出叫好聲:好一位唱打俱佳的刀馬旦,好一個英氣逼人的穆桂英!

二樓雅間裏一位翩翩公子身上著二色金百碟穿花大紅箭袖,鬢若刀裁眉如刀劍目若秋波唇如桃花。若是這位公子哥上台扮上恐怕這全城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要魂不守舍了。

這位公子眼眉彎彎看著台上的柳燕,像是看著珍寶一般。

一場大戲唱罷,這位李公子迫不及待的從雅間走出去,直奔後台。柳燕正在卸妝,李明晨走到她身後替她梳起頭來。

柳燕笑看著鏡子裏的李明晨,李明晨也正凝著眸子看她,嘴角揚起一絲好看的笑。

歲月靜好,可能就是這樣吧,柳燕心想。

柳燕與李明晨相識於李府。那時柳燕十歲,跟著戲班子到李府為李員外的母親的六十大壽助興。柳燕年紀小,在後台幫著打下手。

李明晨十二歲,富貴少爺很頑皮,他厭倦了迎來送往的人們,於是就偷偷從壽宴上逃出來,正巧碰上了偷懶在池塘邊玩水的柳燕。

年紀相仿,又都厭倦壽宴。男孩一句“走,跟我去玩吧!”就帶走了這個單純的小姑娘。

男孩帶著女孩去廚房偷雞腿和點心吃,還帶著她到內院的池塘邊扔石子驚魚,挖泥捏泥人……太陽西落,男孩把女孩送回到戲台子處。女孩扭頭走時被男孩叫住了:“你叫什麽?為什麽不唱戲?”女孩回過頭答道:“我叫柳燕。師父說我功夫不到呢,過個一兩年就讓我登台,我要唱穆桂英!”女孩說這句話的時候,黑白分明的眼珠裏迸出了光。

男孩愣了神,說道:“我叫李明晨。你一定記得我,等你登台我去捧場。”

等到柳燕上台已經是三年後,三年前的諾言,湊巧的兩人,都當了真。

當柳燕第一次穿著戲服從台上走到台下,就看到了十五歲的李明晨,心裏頓時一震!

自柳燕登台來,李明晨幾乎場場都到。柳燕是遠近聞名的當家花旦,李明晨是才學俱佳的富家公子。

“梨園有位美嬌娘,李府有個癡情郎。”杭州城的百姓茶餘飯後多少都會提起這樁美事。

柳燕卸完妝時已近黃昏。來不及吃飯,柳燕急匆匆地拉著李明晨到後院。後院沒人住,隻堆了些雜物。柳燕和李明晨時常來這說說體己話。

桃花開得正盛,樹下芳香一片。“你們這院子叫桃秀園,怎麽隻有這一棵桃樹?”李明晨問道。

“是師父。”柳燕答。“師父年輕時唱小生,生的風流倜儻。後來跟一富家千金情意相投。可是女子家裏死活不同意。兩人從老家私奔逃到杭州,還是被追上了。那女子,最後就吊死在這棵樹下……後來師父隱姓埋名逃過追殺,打拚多年買下這個院子。女子生前最喜歡的便是桃花,於是師父就起名桃秀園。原來滿園的桃樹,師父每每看到都傷心不已,於是全砍了去,隻留下了這一棵。”這些事情並不是老班主講給她聽的,一切都來源於,她頭上插的桃木簪……

這桃木簪是師父喝醉酒為她戴上的。

自從她戴上這個桃木簪,連續七天,都做了一模一樣的夢。

夢裏,有師父與那個富家千金的事,還有些,她不能告訴李明晨。

柳燕不再說話,癡癡地想著自己做的那夢。她站在樹下,雙手合十,嘟囔著什麽。

月光下的桃花晶瑩粉嫩,樹下的柳燕也是說不出的清純動人。李明晨站在一旁,不由自己說了一句:“燕兒,你生的可真好看。”這一句說出,跑神的柳燕臉直紅到耳根。

“明晨哥哥,你生的也好看。”柳燕低頭這一刻的小女兒神態,李明晨不由得看癡了。笨拙的把手按在柳燕的肩頭,臉紅的厲害。柳燕身子前傾,將頭靠在了李明晨肩上。

“明晨哥哥,這棵樹是有靈的,女子將血滴在樹幹上,許下終身給一個男子,便是這個男子的桃花姬了。這一生一世便隻傾心於這個男子了。”柳燕說到此,將身子從李明晨懷裏撤出來。抬頭看著他,說道:“明晨哥哥,前幾日我已經許下誓願,現在的我,已經是你的桃花姬了。”月光下的柳燕,水汪汪的眼睛有著說不出的幹淨。

“你說我的唇像桃花,那你做我的桃花姬,我便是你的癡情郎!”情到深處,不覺清淚兩行。兩人四目相對,暗許終身。

兩人就這般蜜也似的過著,說不盡的濃情蜜意。轉眼九月份,秋試的成績出來了。

李府這天大擺筵席,說是李員外的獨子李明晨十六歲就中了秀才!李府又是請了戲班子助興,不過這次,請的卻是杭州城的梨青園。

秋雨微寒。柳燕坐在窗前,看著後院的桃樹。滿心的歡喜。老班主走到了她的身後,站了許久,輕聲歎了句:“再怎麽說,你也隻是個戲子啊!”柳燕皺眉回過頭。老班主揮揮手不讓柳燕說話。慢慢踱步往屋外走。一邊走一邊唱道“都道是戲子無情,可誰又知戲子心中的苦與恨。怪隻怪秋風蕭瑟,人心難測……

一語成讖,自那之後,桃秀園裏再沒見過李明晨。

又是一場大戲罷,柳燕沒換衣服沒卸妝,坐在梳妝台前唉聲歎氣。“這麽些天了,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隻因我是個戲子?”柳燕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粉墨撲麵戲服加身,更覺悲痛難忍,索性頹然大哭一場。

身後似是有人來,來人拍拍他的後背,說道:“丫頭,忘了吧。”是老班主。老班主就站在柳燕身後等她哭完,柳燕轉身,淚眼朦朧的看著老班主,說道:“師父,隻是因為我是個戲子嗎?”老班主在她旁邊坐下,說道:“三教九流,戲子命賤,這是規矩。”柳燕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晚飯的時候,老班主說自己年紀大了,以後這桃秀園就交給柳燕了。柳燕心煩,似是沒聽進去。隻是有幾道眼刀看得她有些發寒。

幾天後,柳燕有個堂會,跟師父道完別後就匆匆出了門。沒想到,這次道別會是永別。

戲唱一半,台下的祝老爺急匆匆叫了停。“柳姑娘,你快回去看看吧,桃秀園,好像出事了。”祝老爺欲言又止的神情讓柳燕心境大亂,和樂師們東西也沒收的急忙往回走。

桃秀園門前圍了不少人,他們擠開人群進到院子裏。老班主住的上房已經塌了,滿院子的焦味。院子當中停了一具屍體,蒙著白布。“是,是師父嗎?”柳燕問道。滿院子人全都沉默,低下了頭。

“師父!”叫聲淒厲,痛徹心扉!

柳燕在老班主屍體邊哭了許久,嗓子都哭到發不出聲。才被師妹攙回了屋。“吱~”門被人輕輕推開。是師妹粉蝶。粉蝶一進屋對著柳燕就跪下了,聲音壓得極低說道:“師姐,要為師父報仇啊!”“什麽?”

粉蝶說,老班主是大師兄和大師姐密謀殺的,隻因為老班主曾說要將桃秀園給柳燕。

“師姐,我剛聽他們說,今天晚上,就要來殺了你!”粉蝶不自覺的顫抖起來,“你我都是師父撿回來的,師父的大仇粉蝶誓死必報!隻可惜粉蝶力弱,隻希望師姐能逃此一劫,來日為師父報仇!”

柳燕重重地朝她點點了頭。

外麵天已經黑了,小雨淅瀝,粉蝶出去引開了柳燕院裏的人。

柳燕偷偷從屋裏跑出來,來到了廚房。費力地挪開了水缸,缸後是一個大洞。這是之前李明晨和她鬧著玩挖的,沒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場。隻是,這洞好像大了些……

顧不了那麽多,柳燕趴在地上就往外鑽。抬起頭,竟看見了一個油紙燈籠。

“沒想到,洞還是挖小了。”

柳燕還趴在地上,珠釵翎子七零八落,雨水泥點油彩花在臉上。李明晨穿著青色錦袍,打著油紙傘,提著燈籠,腳邊還有一個鐵鏟子。四目相對的一刻,兩人竟都笑了起來。

李明晨把李府後麵一個菜農的院子買了下來,偷偷將柳燕安置了進去。李員外對李明晨的功課抓得緊,李明晨隻能偷偷翻牆出來給柳燕帶些吃的。李明晨教柳燕讀書認字,柳燕就為他添茶研墨。情意綿綿,相顧歡喜。

這天,柳燕問起李明晨怎麽知道她會遇險。李明晨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枉你還是在戲園子裏長大的,人心惡毒你竟是一點看不出來。我第一次見到你大師兄的時候就知道他極其討厭你,又加上前些天聽說老班主要把少班主的位子給你,我就知道你那個師兄坐不住了。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那我報官去吧!”柳燕說道。

“你傻啊,知不知道你大師姐暗地裏可是縣老爺的姘頭,你一沒證據二沒證人,空口白舌的,不是找死麽!”

“那我…也不能一輩子躲在這啊!”李明晨聽柳燕這麽說,也皺了眉頭。“你逃出杭州?”李明晨輕聲問道。“我自己?”柳燕問。

這次李明晨沒說話,坐了一會就回家了。

柳燕沒攔他,兀自呆坐著。

“桃仙人啊桃仙人,這下子,柳燕該怎麽做啊!”柳燕捧著頭上一直戴著的那支桃木簪喃喃自語道。

這天晚上,柳燕又做了那個夢。她夢見一個女子坐在一棵樹下不停地哭泣。越哭越悲痛,竟走到樹下,解下自己的腰帶一頭扔過去,在下麵又打了個結,用力一跳,吊在了樹上!

那女子臉越來越紅,眼看是活不成了。可那桃樹裏?樹裏,有個女子?這棵桃樹,竟是個女子?隻見她雙眼緊閉,臉色漲紅,似是用力做著什麽。“哢!”一聲脆響,女子吊著的那個樹枝竟然斷了!女子掉在了地上。可等到有人趕來的時候,女子已然去了。幾個男子抬著女子走了。那斷了的樹枝被他們踩的斷成幾截散在地上。

又過了許久,一個年輕男子趕到,大聲哭道:“念念,我對不起你啊念念!”

念念?那這個男子是,師父?

“師父!”柳燕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柳燕抓著的那支簪子,此時竟有些發燙。

這是,桃仙人提醒我走?每次柳燕闖禍或者師兄想要害他時,就會變燙,且沒有一次錯過!盡管心裏極其不舍,柳燕還是收拾了東西,留下紙條,連夜向城外逃去!

第二天早上,城門剛開柳燕就出了城。不一會,就聽說官府帶兵圍了李員外府,說李府公子李明晨私藏罪犯柳燕!

“原來,我成了凶手。”柳燕喃喃道。苦笑一聲,逃難而去。

花開花落,春秋交替。三年過去了桃秀園還是桃秀園,迎來送往賓朋滿座。李明晨訂了表妹沈氏為妻,翩翩少年郎收起折扇寒窗苦讀,今年參加完科舉無論結果如何都要娶沈氏過門。

這天杭州城裏人聲喧鬧,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李明晨都感覺到了不尋常。出門尋源,發現是桃秀園!李明晨不顧丫鬟的阻攔,徑直跑到了桃秀園門口。隻見桃秀園門前圍滿了人。班主等一幹人被衙役壓了出來。多年前老班主的案子重查,把這一幹人判了死刑。父母官也因縱反行凶知法犯法被判流放!

最後出來的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夫人和一個小姑娘。李明晨認識這兩個人,那個小姑娘是花旦粉蝶,那位夫人則是故人柳燕!,柳燕看著他款款而來。“李公子,好久不見。”

“見過夫人!”

還是顧盼生輝的他,還是明眸皓齒的她,相顧無言,相對施禮。

三年前,柳燕一路逃到京城。改藝名桃念,在京城的一個戲班子落了腳。

桃念第一次登台就讓看客們驚為天人!隨後她的名頭越叫越響,短短一年,在京城已是紅透半邊天的人物,甚至還唱到了皇宮裏頭!又加上她和李明晨在一起沒少讀書,這便使她更顯風流。不少富貴公子都為她吵得不可開交。可最後,她竟嫁進了吏部侍郎的府中!這吏部侍郎已經年過半百,並且家裏還有個正房夫人!

不過吏部侍郎樹大根粗,那些富家公子也不敢說些什麽,隻是可惜了這麽個美人要去受那老妖婆的氣。

可桃念嫁過去不過一年光景,原本身體健康的侍郎夫人,竟因病痛折磨去世了。侍郎夫人的老仆人都跑到桃念的院子裏罵她是個妖婦,害死了自家夫人。吏部侍郎聽說後,狠狠懲治了這些下人!自打那時起,全府上下都知道老爺寵著桃念,再也沒有人敢說一句桃念的不好。

不消半年,桃念已經成了這座侍郎府的新女主人!再之後,桃念便向侍郎大人說了自己的身世,大人十分心疼,連夜修書寄往杭州,便有了桃秀園門前那一出。

人犯都已羈押,隻待秋後問斬。柳燕沒住在桃秀園,而是告別了粉蝶搬進了之前李明晨安置她的那個小院子。李明晨知道後,更是激動地久久不能平複心情。

入夜,柳燕讓下人們退到院子外,獨自一人坐在屋裏。她拔下頭上的桃木簪,不住地合掌叩頭。“多謝桃仙人助柳燕為師父報得大仇!多謝桃仙人……”就這樣拜了好半天。突然聽到有人敲門。“誰!”柳燕厲聲問道。

“燕兒,是我……”柳燕聽到這個聲音,嘴角微微上揚,連忙起身開門。放在桌子上的桃木簪泛了一下紅光,轉瞬即逝。

柳燕將李明晨迎到屋子裏,關好房門,還沒來得及轉過身便被李明晨一把抓住了肩膀。“燕兒,你終於回來了!”柳燕在他懷裏慢慢扭過身子,擁住了他。

這一抱,兩人互訴衷腸,淚流滿麵。

李明晨低下了頭,似是想吻一吻懷裏這個一聲不吭消失三年多的女子。“明晨哥哥,我已為人婦……”李明晨聽到這,慢慢地垂下了雙手。“對啊,是侍郎夫人了。”“明晨哥哥!”柳燕喊道。李明晨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緩緩走到桌子旁邊坐了下來。柳燕跟著過去,坐在他對麵。

“這些年,你還好麽?”

兩個人就像故友一般說著以前的事。

他們說起第一次見麵柳燕身上穿著的鬆鬆垮垮的衣服,說起李府廚娘做的鹵雞腿最好吃,說起桃秀園的大桃樹和老班主,還說了柳燕這三年的經曆。李明晨皺起的眉頭能看出他的心疼,柳燕心裏頗為欣慰卻更多心酸。

李明晨的目光被桌子上的桃木簪所吸引拿起來在手上把玩。“我記得,你很小的時候就戴著它,沒想到現在還在。”柳燕看著李明晨拿起桃木簪,突然慌了。

李明晨看她臉紅的厲害,連忙問怎麽了,“嘶……”李明晨舉起手,看著手竟被這支桃木簪上刮了一個小口子。柳燕連忙搶過桃木簪,問他有沒有事。“沒事,不過這木簪怎麽這麽粗糙,你還是別戴了。”柳燕連忙點頭答應。

李明晨出門後,柳燕急忙捧著桃木簪不停地說:“桃仙人,你為什麽要吸明晨哥哥的血,我不允許你傷害他,你不能傷害他!”桃木簪隻是不停地閃著紅光以作應答。

“表妹,那柳燕不過是個戲子,下賤至極,我怎麽會為她動心?就算嫁給了當官的又怎麽樣,不還是個小老婆?她就是個賤命,怎麽比得上你……”

“我不是,我不是!”柳燕一下從**坐了起來。原來是個夢。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他根本不愛你,他不愛你,根本不愛你……”“不,不會的,不會的!”柳燕抱著頭大叫,可那幾句話在腦子裏揮之不去。“不會的,不會的啊!”

柳燕就這樣折騰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收拾東西回了京。

李明晨聽到這個消息時,默默歎了口氣,心裏想著,今生無緣再見了。

一別三年,吏部侍郎病死家中,柳燕沒有生育,侍郎的兒子根本容不下她。

柳燕索性說回家養老,收拾了東西就回到了杭州。

李明晨中了舉人,本應去外地做官。隻因母親去世要守孝便擱置了下來。和表妹的婚事也推遲三年。

桃秀園現在的班主是粉蝶,柳燕回了杭州就住進了桃秀園。沒幾天,柳燕夫死回到杭州的消息就傳進了李明晨的耳朵裏。這天李明晨急匆匆向府外走,李父見狀讓家丁攔下了他。“你個孽子,是不是還要去找那個賤人!”

“她是唱戲不錯,可哪裏下賤了!”李明晨大吼。李父也不理他,讓家丁把他押回了屋子裏。

柳燕再見到他,已是一月之後。李明晨衣服上全是泥點子,在桃秀園門口被人攔著,看樣子是要硬闖進去。粉蝶聽聲出了門來,看見是他,讓夥計們放他進門。“李公子怎麽如此狼狽?”粉蝶問道。“柳燕呢?”李明晨抓著粉蝶的胳膊著急的問。“姐姐在哪個屋子裏。”粉蝶掙出了手,給他指了一下,他直接就跑了過去。

柳燕正在看書,聽見門響,抬個眼的功夫,便被李明晨抱到懷裏。“燕兒,燕兒……”柳燕沒說話,手裏還拿著書。“我知道回來的時候就想來找你,可我爹不讓,他不讓我見你。”柳燕這才注意到李明晨身上的泥點子。扔掉了手中的書,抱住了李明晨。“燕兒,再有兩個月,喪期就滿了,咱倆私奔吧!”柳燕聽見這句話,雙手不受力的垂了下去。“你說的,是真的麽……”李明晨放開柳燕,兩手把著柳燕的雙肩,“你願意,跟我走嗎?”柳燕沒說話,大顆的眼淚的往下掉,用力的點著頭。

她怎會不願?日日夜夜睜眼合眼,腦子裏哪一刻不是李明晨?他的臉眼眉彎彎唇紅如桃花,他愛笑,他愛讀書,他愛穿雪白的綢子。她記得他生氣會跺腳,記得他吃麵不要蔥,記得兩人相擁樹下互訴衷腸,還記得她被逼逃出桃秀園時他就舉著燈籠在那等著自己……原來,原來過了這麽多年,他也一樣想著自己。

兩人相擁說了好久的悄悄話,李明晨出門回了家。柳燕一直想著李明晨的話,心裏樂開了花。習慣性的拿著桃木簪摩挲著。可是,這簪子上的紅線是……“不好!”柳燕大喊一聲。“桃仙人,你是不是吸了明晨哥哥的精血?你怎麽能,怎麽能!要吸你吸我的啊!”柳燕大喊著哭道。

這個簪子是當年念念上吊從桃樹上斷下了那段樹枝做的。老班主一直將它帶在身邊,留作紀念。直到那次喝醉酒,把簪子送給了柳燕。在夢裏,這桃樹裏的靈告訴她用精血獻祭,隻要一生一世隻愛一個男子,持簪者便能容顏永駐。那時候的柳燕一心在李明晨身上,顧不得太多,就將自已的精血作為祭品,當了李明晨的桃花姬。可是精血包含人的精氣與魂魄,一滴精血可就去了人的小半條命啊!“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腦子裏又開始有這樣話在響著。柳燕知道,這是桃木簪裏的靈在說話。桃木簪用這種方式告訴柳燕如何勾引吏部侍郎,如何撒嬌,如何報仇。柳燕之前很感謝這桃木簪,隻是這時,她開始害怕了。

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柳燕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日日夜夜等著李明晨。李明晨沒等到,等到的卻是李明晨與表妹沈氏的婚事。說是李府已經下了聘禮,五日後便成親。

“難道?難道……”柳燕聽到這個消息,靠著門框緩緩倒了下去。“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他就是個薄情郎,他不愛你的……”腦子裏的話再也揮散不去。

四天後,李明晨來到了桃秀園。天色已黑,柳燕坐在**,屋裏隻點了一隻蠟燭。模糊的看不清東西。李明晨進屋,關了門。“燕兒,我怕是不能走了。”李明晨的聲音極其疲憊。柳燕冷哼一聲沒有說話。李明晨向她走去,與她並排坐著。“燕兒。”李明晨輕輕叫了一聲。“你還叫我做什麽,你不是都要成親了麽?”此時柳燕頭上的桃木簪紅光越來越盛,李明晨還在說著什麽,可柳燕腦子裏已經全是怨恨,根本聽不進去。“他不要你了,他還是辜負你了,他要娶別的女人了……”腦子裏的聲音越來越響,柳燕的眼神也越來越呆。

猛地一發力,把正在坐著李明晨一把推倒在**,拔下頭上的簪子用力刺下去,直刺在李明晨脖頸處。拔出來,刺下去……柳燕像瘋了一樣,來回刺了十幾次!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柳燕。“什麽人!”柳燕拔出簪子,慢慢向門口走去。“柳燕姐姐,我是李明晨的表妹。我是來找我表哥的。”“他不在這!”柳燕冷冷的說。

門外女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我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我也願意成全。姑爹病了多日,表哥在家侍候著,姑爹以死相逼表哥才答應這門婚事。可是,可是……”女子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表哥,姑爹知道你來桃秀園氣得昏了過去,大夫說,大夫說……表哥,你快跟我回去啊!”

“什麽!”柳燕打開門驚聲問道。“啊!”門外女子看到柳燕竟然嚇得暈了過去。隻見柳燕頭發淩亂的散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白淨的臉上沾著血,一身紅嫁衣上濺滿鮮血。明日是李明晨的婚期,柳燕今日自己換上了嫁衣……

“啊!”柳燕尖叫著跑到後院的桃樹下,拿著手裏的桃木簪一下一下重重的插在樹幹上。樹幹上竟然冒出了鮮紅的血!桃樹急速枯萎著,柳燕依舊用力的刺著,指甲被磕掉了也顧不上。

又是三月,桃花盛開,春風拂麵。

“李郎!”

一聲驚呼罷,夢斷桃花姬。

李府老爺少爺一夜皆死,漸漸破落。桃秀園搬去了別地,原來的院子沒人再敢住慢慢的也荒廢了下來。後院那棵桃樹被人一把火燒了,焦臭難聞久久不散。

多年後,這塊地方又長出了一棵桃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