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插班生
薑奕靜靜望向窗外，思考著自己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一場大雨了。
水珠劈裏啪啦的敲在玻璃上，可視度很低，往日能看見的淡黃色的教學樓、綠色操場變成一片白茫茫的。
辦公室的門打開，抱著一疊資料的老師走了進來，年輕女老師的空氣劉海下還滿是細汗。
“薑奕同學，真不好意思讓你等這麽久了，教務處也……”
忽然對上薑奕的眼神，老師的話戛然而止。
威勢中帶著時光的沉淪感，仿佛深山古寺中的一口老鍾，這是不該出現在年輕人身上的暮氣。
薑奕收回目光，起身露出和煦的笑容：“好的老師。”
“嗯……現在我帶你去班裏。”
薑奕跟在老師後麵，來到掛著高三一班銘牌的教室。
因為是課間，教室裏有些嘲哳，隨著班主任推開了教室門，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但隨著薑奕走進教室，教室裏又小聲議論了起來。
薑奕臉上掛著淡笑，即使時代在進步，人類果然還是膚淺的生物，想著他不禁用手理了理略顯鬆散的頭發。
青年十分俊逸，發型鬆散卻沒有淩亂的感覺，隨意的動作立即讓班裏的女生沸騰。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咱班的新同學。”班主任看向薑奕道：“薑奕，做個自我介紹吧。”
薑奕走到講台上，一眼就看見了台下的楚子航，體內流動的龍血讓他就像羊群中的雄獅一般突兀。
“疑似進入尼伯龍根的少年？按照西方的血統劃分，階級能達到A。”
思索間薑奕望著台下翹首以盼的女同學，開始了他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薑奕……”
楚子航看著台上的新同學，都高三了還有插班生嗎？
興許是在外省讀書，要回到戶籍地參加高考吧。
等到薑奕做完自我介紹，楚子航輕輕鼓掌，雖然淹沒在班上女生排山倒海般的掌聲之中。
薑奕在掌聲中從容地走到後排的空位上，但不知道是否是錯覺，楚子航總感覺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
接著上課，講台上是物理老師，背著學生仰著頭板書，嘴裏不厭其煩的講解著重複的題型。
楚子航專心致誌的聽著，即使這些題型對他而言已經毫無難度，但他是個專注的人，也十分尊重講台上孜孜不倦的老師。
薑奕用手摩挲著嶄新的物理課本，打開還未翻幾頁，台上的物理老師就點名要新同學回答問題。
估計是對插班生成績的測驗，薑奕腦中立刻回想起塵封多年的物理知識。
“根據粒子在電場中做勻速直線運動，可得電場力等於重力，計算出粒子電荷量q=mg/E，粒子進入磁場後做勻速圓周運動，向心力等於洛倫茲力，可計算出半徑R=vE/Bg。”
“不錯，基礎很紮實。”
老師露出滿意的笑容鼓勵道，一個差生比優生更能影響平均分。
窗外的雨聲和著講台上老師的語調，構成獨特的和弦，一直到最後一節課。
教室裏變的鬧哄哄的，同學們拿出自己的手機聯係著家長，早上出來時還是晴天，多半是沒帶雨傘的。
況且是這麽大的雨，帶了雨傘也夠勉強的。
教學樓下車轍交錯，燈光下縷縷雨珠格外分明。
原本是私家車不能進學校的，不然發生了交通事故也夠令校方頭疼的，但這麽大的暴雨，家長們都擔心自家的孩子被淋到了。
仕蘭中學是當地有名的貴族學校，學生非富即貴，不少學生家裏都有點來頭，對校規都近乎無視，有人帶頭，各式的豪車便魚貫而入了。
家長們從車窗裏叫著自己孩子的姓名，混著鳴笛聲，格外嘈雜。
班裏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楚子航擺好一張被人撞歪的桌椅，把抹布扔在桶裏浸濕，擰幹了大力擦著黑板。
今天該他值日了，楚子航望著窗外的大雨，用力擰幹抹布。
又是一個暴雨夜……
雨夜，高架路，邁巴赫，黑影，八足天馬，奧丁……
楚子航再一次的進行回憶，每一幕畫麵甚至對話時的語調，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有人說大腦像是一塊U盤，時間久了是會消磁的，但楚子航不想忘記。
一陣閃白，接著轟隆的雷聲透過窗子傳進來，外麵很快就是一片漆黑了，像是深夜一樣。
若是膽小的同學今天做值日，恐怕要被這惡劣的天氣嚇著吧。
楚子航關上了燈和門窗，轉身從樓梯下到了教學樓一樓。一樓還站著有一些人，有的在等家長來接，有的在猶豫是否衝進雨幕——看樣子這場大雨短時間內停不下來。
楚子航靜靜地等待著，“爸爸”的司機已經趕來了，隻是大雨天路上有點堵。
樓梯上又走下來了一個學生，頭發亂糟糟的，大一號的外套蓋住屁股，十足的衰仔氣質。
楚子航認得他，雖然他倆一個是“此獠當誅榜榜首”，一個是班級衰仔，並沒有任何交集。
在“爸爸”給他舉辦的生日party上，隔著漆黑的鐵柵欄，他在烤雞翅，衰仔在給一個女生送東西。
在同樣的一個暴雨夜中，衰仔衝進了雨幕，楚子航本想讓他坐個順風車的，但還好衰仔沒有坐上車……
楚子航組織著語言，想著這次不用讓他淋成落湯雞了，但衰仔走得很快，經過楚子航身邊還加快了速度，讓楚子航沒來得及開口。
路明非沒有什麽可猶豫的，叔叔嬸嬸這時應該已經接到路鳴澤了，回去看見他滿身雨水弄髒了地板還會責怪他為什麽不帶傘。
路明非小跑間不小心撞到了人，加上一樓的地板上滿是雨水很滑，失去重心的路明非隻能看著眼前迅速拉近的地板。
“嘶……”
薑奕一手抓住了路明非的後領，像抓小雞仔一樣把他提起來了，劣質的外套瞬間傳來線條繃斷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天太黑了我沒看見……”
路明非看著身邊這個比他高半個頭的壯漢連忙道歉，壯漢別看長得俊秀的模樣，但一手就能將他一百多斤的小身板提起，武力值高得嚇人，沒準寬鬆的衣物下都是繃起的肌肉……
薑奕笑著道：“沒事，我好像把你衣服扯爛了，沒問題吧？”
“沒事沒事……”路明非趕緊接話，他本想接著說見義勇為不拘小節，但是對方英俊瀟灑武力爆表，妥妥的武俠作品男主，而他頂多是一個被男主隨手搭救的路人甲。
薑奕看著七分衰象的路明非，拿出一把折疊傘遞給路明非，“拿去用吧，等下有人來接我，我用不著。”
路明非下意識地接過，之後又感覺不對勁，仕蘭什麽時候有“及時傘”這號人物了，他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憑這長相和風度也不應該默默無聞啊，必定榮登此獠當誅榜！
“那謝謝你了，好漢……呃我是說大哥你那個班的？明天把傘還給你。”
但路明非沒有拒絕的理由，傘總比頂在頭上的外套好，能少淋點就少淋點。
“高三一班薑奕。”
薑奕說著非常自然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像是大哥在慰問手下的馬仔。
路明非撐著雨傘衝進了雨幕，灰溜溜的躲避著地上的水流。
薑奕轉身望向楚子航，臨近幾步道：“我記得咱們一個班的？我家裏人來接我了，等下可以送你。”
楚子航有些詫異，薑奕是插班生他自然認識，而薑奕一下課就被班裏的女生緊緊圍住問東問西的，是怎麽認識他的？
“謝謝，我家裏人也來接我了。”
薑奕又笑了笑，“那就好，不然這種惡劣的天氣，很容易遇到危險的事情。”
楚子航陷入了沉默，男人拿著刀斬向黑影的畫麵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是的，尤其是開車要小心點，雨太大了看不清路。”楚子航停止回憶，隨口接話道。
薑奕雙手置於胸前合住，人聲鼎沸的廊道瞬間安靜了下來。
廊道內圍繞著燈泡撲騰的飛蛾停止煽動翅膀，行人邁開的腳步停滯在空中，外麵雨幕的顆顆水珠也清晰可見，世界像是被拔起發條的時鍾。
薑奕的雙眼已經散發出金光，黃金般耀眼的瞳孔在昏暗的廊道上熠熠生輝。
“2004年7月4號，蒲公英登錄日，這晚發生了什麽？”
楚子航靜止的嘴唇翕動，說話時斷斷續續的：“我在高架路，無數的黑影爬在車上，爸爸拿著刀砍下去，又爬上來好多……車停了，奧丁騎著八足天馬……”
“奧丁？後來呢？楚天驕哪去了？”薑奕眼中的金光不減。
“爸爸他衝向了奧丁……”
薑奕看向楚子航，不知何時他的臉頰上已經掛滿了淚水，像是溢出的悲傷。
即使是在時間凝固的結界裏，思維停止的他也止不住悔恨。
薑奕有些驚訝，掛在楚子航臉上的淚水瞬間汽化。
得到答案的薑奕再次合上手，廊道間瞬間變得吵鬧，飛蛾高頻煽動翅膀，行人腳步落下，雨珠也砸到地麵。
楚子航莫名感到悲傷，上一秒他還在告誡班裏的新生路上小心點，下一秒男人在爆開的血霧間斬向奧丁的畫麵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大雨間可視度確實很低。”薑奕點點頭，他指著駛來的車輛道：“接我的車來了，再見。”
楚子航嘴唇蠕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他想說聲“再見”的，但胸腔間近乎窒息的悲傷讓他發不出一絲聲音。
一幕幕畫麵近乎重演，仿佛他又置身於奧丁豎著的黃金獨瞳射出的威嚴之下！
楚子航的腦袋像是宕機了一般，腦海中畫麵像幻燈片播放，眼前看見的事物也迅速送入腦中。
靠近廊道的車輛慢慢停下，司機像是要下來用雨傘接人，但駕駛室的車門剛打開，薑奕就走進雨幕拉開了車門，踩在地板上的杏色低跟鞋又收回了車內，以楚子航的視力都能看見鞋尖的蝴蝶結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