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積火焚屍(2)

“呼吸道煙灰和肺部灼傷是一方麵,但一氧化碳……也就是氣味中毒又是一方麵。火災現場會引發劇烈的煙霧,這些煙霧氣體很多時候含有劇毒,有的人還沒有吸入煙灰,就已經死亡了。”

呂閆點點頭,心裏佩服,而雨斂和麵不改色,顯然是他對自己這個女兒驗屍能力了如指掌。

“嘶——”呂閆咽了一口唾沫,手中不小心碰掉了一塊燒焦的皮膚,皮膚輕而易舉掉下來,露出了猩紅的內部組織。

四具屍體的衣裳都整理好之後,雨斂和道:“先看那兩個年輕丫頭的。”

按照先易後難的原則,這兩個小丫頭燒傷程度是最輕微的,雲意隻有麵部和手肘有痕跡,其餘的地方都完好無損,應該隻是吸入煙灰窒息而死。

和雨鬆青預料的一模一樣,雲意屍表和屍體內部其餘組織都沒有明顯的外傷,雨鬆青用特製刀刃劃破她的氣管,鮮紅的氣管壁剛暴露在空氣中時,呂閆詫異道:“是生前燒死的!”

雨鬆青沒說話,低眉繼續劃開雲意的頭皮層,因為烈火焚燒,皮下組織一切就開,血肉模糊的無法分辨,隻能摸到零碎的骨骼黏附在頭皮上,當頂部頭顱被取下來時,猩紅的腦組織同時滾下。

“從頭部鮮血顏色來看,有外傷。”

雨斂和放下雨鬆青做的止血鉗,細細看著顱骨崩裂細縫,她緩緩道“顱骨縫隙往內收,但燒死的屍體顱內往往因為骨骼脆化是呈條狀。”

雨鬆青清洗著器皿,接著說:“被打暈之後,活活燒死的。”

但雲栽的身上,卻布滿了傷痕和抓痕,手肘處大量的淤青,膝蓋附近的脛骨和髕骨骨折,這明顯是與人撕扯爭鬥之後留下的痕跡,雨鬆青探下身去,忽然見雲栽右手指甲縫隙中有一塊細碎的肉塊,她用鑷子輕輕拿出來,放到方巾中。

“按先後順序來看,雲意被襲擊的情況應該在雲栽之前。雲栽的傷痕多是單方麵的踢,肘,她指尖的碎肉,應該是在嫌疑人身上刮下來的。”

呂閆看著她纖細的指甲入了神,雨鬆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眉梢一挑:“看人家姑娘的手入了神?”

他忽然指著她手指上的一塊被蹭掉的鳳仙花痕跡驚道:“雨姑娘,你說,她指甲裏麵有碎肉和皮屑,那麽凶手的傷痕裏,會不會也有鳳仙花甲油的痕跡?”

雨鬆青趕緊看去,隻見雲栽右手中指和食指上淡紫色的鳳仙花痕跡被蹭掉,她麵露喜色,讚揚的看著呂閆:“先是發現古井中凶手是左撇子,再是看出指甲上的蹭色,你進步很大。”

呂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繼續埋頭苦幹。

果不其然,兩個丫頭的屍體和他們猜想的一樣,氣管內充滿煙灰,顱內有骨折凹陷現象。

雲意直接被鈍物敲暈,以至於顱骨骨折,而雲栽很明顯和凶手爭執過,所以她頭顱骨折的程度更為厲害。

“看來凶手不是**殺人,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為什麽?”呂閆跟不上這父女倆的節奏,隻有專心致誌聽著他們一來一句。

雨鬆青揉了揉肩膀,眼底黑青一片,輕輕解釋道:“毫不拖泥帶水,目的性很強,知道她們醒不過來,再放火燒屋。”

“看來現場火災的痕跡要從頭到尾查一遍。”雨斂和掀開章夫人的白布:“再看這個。”

呂閆累得手抖,但看見連雨鬆青一個姑娘家都沒有說累,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去休息。

可隻有雨斂和知道,白閔柔的死對她打擊很大,她現在看著冷靜,可若是讓她一個人去休息,指不定會怎樣,語氣哭哭啼啼,讓人擔憂,還不如自己守著她給她找一些事情做。

腹腔被打開,雨鬆青翻動著死者體內的氣管,又看著毫無燒傷痕跡的肺髒,不由得皺起了眉,鄭重道:“切下頜線。”

人體下頜線所在的地方正是喉頭和舌頭所在的位置,可以更能查看查看喉頭深處有無煙灰痕跡。

呂閆拿起軟刃沿著咽喉後壁切除軟組織,等到喉頭和舌頭沿著下頜線整套取出來,三人都歎了一口氣。

氣管壁幹幹淨淨,是死後焚屍。

三人再接再厲,再次打開死者的顱骨,在與丫鬟遭襲的同一個位置發現了凹陷痕跡,可這次的損傷遠大於兩個丫頭頭骨骨折,很有可能是凶手當場就把她打死了。

而另一位姨娘的傷痕卻是不同,她皮下右上部腹部出血,剛一打開腹腔,裏麵全是鮮血,將大網膜都給染成了鮮紅色。雨鬆青和呂閆將腹腔內的積血清理幹淨,在她肝髒左上角發現了一處破裂口。

皮下出血位置和肝髒出血口,是完全比對重合的,也就是說,她是被踢死的。

“氣管內沒有煙灰。”呂閆道:“她也是死後被焚屍。”

三人將死者還原,又收拾好自己,雨鬆青借了章縣令後院的一間小屋子重新洗漱,再焚好香,絞好頭發後才回到現場。

此時天色已晚,在解剖室站了一天,她卻沒半絲困意和食欲,無悲亦無喜,坐在樟樹下,像一隻斷了線的木偶,不知道何去何從。

“大都督,太子殿下來信。”

朱燃接過密信,剛遞給李熾,但見他望著窗外的樟樹,久久未言語。

朱燃在他身邊近十年,從未見過李熾如此低悶愁然的模樣,就算是太子的信,他今日居然也能塞還給他,眼神都不帶施舍。

從前即便是再忙,但宮內的事情都是第一位,即便他在行軍打仗,太子或太後消息一傳來,他就是留著一口氣也要處理,而不是像今日這般,讓他拿著信件把門關上出去。

朱燃心頭忽然一緊,不明白李熾的轉變,也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不止是朱燃不明白,就是他自己也沒理清過麻繩一般的煩絮,樟樹下靜靜凝望月色的人兒,將他所有的思緒和情緒全部帶走。

簡直輕而易舉。

赤金黑靴穩穩踏入地麵,他穿著一襲玄黑色蟒服,金絲銀線在月光下散發出瑩瑩光芒,華貴絕然,披風隨著晚風飄揚起來,像一麵旗幡,帶著錦衣衛指揮使特有的冷酷和肅殺之氣。

“大都督貴人事忙,怎麽還在這兒?”

雨鬆青抬頭望她,眼角含笑,可笑意卻格外難看。

難看得李熾眉頭一皺。

“你要坐到什麽時候?”

接近子時,春日的風夾雜著濕氣,灑在臉上還是透著涼意,李熾解開自己的披風,落在她的肩膀上,目光淡淡地盯在她的臉。

“哦,這麽快?”

雨鬆青歎氣,準備掀開他的披風,卻被他死死按住,溫熱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吐出一口氣,“要麽回去休息,要麽……隨我去一個地方。”

“嗯?”

雨鬆青輕輕咳嗽一聲,隨即笑著說:“城門落鎖,你要帶我去哪兒?”

“跟著。”

李熾沒有回答她的話,將她脖間披風的繩索仔細係好,不小心碰到她細嫩肌膚,兩人默不作言,然後他一把抓著她的手腕,拎著她就上了烏雛。

“大都督!”

朱燃匆忙跑來,看著李熾懷中的纖弱的女人,又看著李熾看著他威嚴冷峻的臉,話到嘴邊又吞回去:“夜已深,大都督小心。”

真是禍水!

“你守在此處,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是。”

朱燃應聲道,然後看著李熾低低喝馬,烏雛跨著大步就飛奔而去。

這一天是成華二十三年四月初三。

當兩人闖出城門束縛,飛奔的夜風,刮在臉上時,似乎所有的情緒都淡化了。

很多年之後,雨鬆青都還記得那一天。

他冷喝一聲“駕”,烏雛一路掠過黑水縣城門,如同離弦之箭,在冷風和蟲鳴中,掠影浮光,帶著她闖進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地。

李熾**的烏雛是進貢的汗血寶馬,通體漆黑,矯健如飛,烏雛一路疾馳,似闖入無境之地。周遭景物飛一般閃過,她看不清天,看不清地,隻能感受身後男人勒著腰身的力道,和吐息在她耳邊的呼吸。

這個晚上的月亮,像是雨打梨花般皎潔澄澈,彎彎掛在天上。

山坡上的草地,青蔥鬱綠,沾了露水,襯得空氣越發潮濕清新。

雨鬆青沒說話,也瞧不見身後人的表情,她被李熾拉到草地上席地而坐。

月光淡淡灑在山坡上,像是鍍了一層薄紗,映襯著她頭上的素銀簪子發著暗光,她仰頭瞧著月亮,緩緩閉上眼。

風中縈繞著淡淡的杜鵑花味。

烏雛在身後打了一個噴嚏,四周蟲鳴鳥叫,為荒涼幽靜的夜色更添了幾分靜謐。

這裏是得上黑水縣附近一處高地,他們背靠一塊高高凸起的石頭,兩個人並排而坐,在山坡上吹著冷風,李熾從身後悄然拿出兩壇子酒。

酒香擾人心脾,濃鬱的氣味散發在風中。

“你預備得挺充分的。”

雨鬆青望著他,咬牙切齒:“但我他媽的是不是說過,你不能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