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積火焚屍(1)

“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思維僵凝。

她顯然聽不見任何人任何聲音,跌跌撞撞地推開李熾,喘著氣跑到被遮上白布的兩具屍體旁。

不可能!

一定是她看錯了!

她顫顫巍巍地掀開白布,裏麵的人被燒得如炭火一般,根本看不清任何痕跡,雨鬆青歎了一口,但眼眶中的霧水,已經浮出。

根據盆骨來看,男性,應該在五十歲上下,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這應該就是章縣令。

她又掀開另一側的白布,垂在空中的手,忽然頓住。

“青青,你要好好的,仵做這一行,雖然你很有本事,但你畢竟是姑娘家,若是以後的婆家盯著你這件事情不放,你可怎麽辦呢?”

“青青,你會一直相信我嗎?”

“青青,我知道很多事情你避免不了,可我希望你能勇敢的走下去,就像我奶娘死後你跟我說的,真相永遠不會被掩埋,為死者討回公道,就是你的使命。”

“或許有一天我累了,就不想跟他爭執了。”

“……”

“不可能……”

她的手第一次在沒有戴手套的情況下碰到了死者的骨骼,因為骨骼和皮膚被烈火燒得分離,她隻摸到黑漆漆灰燼之下淤泥一般軟爛的組織,她輕輕將死者的麵部清洗幹淨,唇不停的抖動。

“女性,根據骨骼骨骺線和盆骨來看,十七歲左右……這不可能……不會的……”

“你認識她?”

李熾蹲在她身後,伸手覆在她顫栗的肩膀上,“她是誰?”

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現場的人,是誰?

“我昨天傍晚才見過她,她還說要聽我講故事……”

她還記得,她穿著一身殷紅紗裙,用珍珠鑲了褙子,就站在小巷子門口喊住她。

“閔柔……”

李熾手中的玉佩,是閔柔隨身攜帶的玉佩。

上麵不僅有芙蓉花,還有一簇紫羅蘭。

因為死者去世時背呈背向,麵部並未有很大改動,清洗之後,親近的人也能依稀辨認。

她的五官像是被烹過一般,被熱氣擴張,又被熾火極速燒焦,雙手彎曲,脊背蜷曲,腹部髒器鼓鼓的,根本就沒有了人樣。

雨鬆青半跪在地上哽咽到說不出一句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躺在地上的人就是閔柔,也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她死前究竟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她那樣愛美,就是衣裳上有了褶子都堅決不穿,就是鬢發上有一根發絲沒有理好,也會讓丫頭重新梳頭發的小姑娘。

她捂著胸口,臉色蒼白,悲從中來,竟然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隻有低垂著頭,唯有淚,也隻有淚。

為什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雨鬆青?”

李熾環住她的肩膀,讓她正麵對著他,溫熱的呼吸撩過她的耳廓,她的腦子一片漿糊,近乎癱軟。

“李熾……”

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但李熾鄭重的點點頭,“我在。”

“你能不能,幫我找到真凶?”

他從未因為一個人的情緒而影響過自己任何決定,也從未因為一個暫時沒把握的事情承諾過什麽,可就是看見她,就隻是多看了一眼,他的心像是被昨夜的烈火燒碎,鉛塊一般,不停往水裏沉。

“好,我答應你。”

“不管始作俑者是誰,不管他權勢滔天還是位高權重,我要你,找到凶手,我要你,將他繩之以法。”

破雲的陽光灑在她的頭頂,發間一根素白色銀簪熠熠生輝,她的眼睛就像是萬古寒冰,執拗堅定,一張浸滿淚水的臉蛋,利刃一般刺進他的心。

周遭靜悄悄,錦衣衛和來往的官吏都低低埋著頭,埋頭苦幹,整理現場。

李熾的臉冷靜的可怕,也無比堅韌“我答應你。”

好。

雨鬆青揩了揩臉上的淚漬,或許得到這句承諾,一顆紛亂的心落回原地,她起身拍拍身上的汙漬,前往另幾處火災現場查看。

“大都督,死者一共六位,分別是章縣令及其妻子,一位宋姨娘,兩個丫鬟,雲栽,雲意,還有一位,沒人能說出是誰。”

雨鬆青心絞如麻,淡淡道“是白縣丞之女,白閔柔。”

吳辭一愣,隨即將人的名字寫在紙上。

現場一片狼藉,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除了正屋被燒損坍塌之外,兩旁耳房的屋頂也燒的空****,幾人走進後院堂屋,迎麵而來一股濃濃的焦糊味。

“小心。”

李熾側身站在她的身旁,一隻手虛扶在她的腰間。然後對著其他人叮囑“這房子隨時可能坍塌。”

後院正堂屋內一片狼藉,地麵全是積水,四處可見斷壁殘垣的木梁,再往內走,坍塌的屋頂壓著拔步床和衣櫃,而**正躺著一具屍體。

是章夫人的屍首。

雨鬆青走近屍體,一股濃重焦糊的肉味撲麵而來。

但在場的眾人卻沒有一人捂住鼻子,燒焦的屍體其實是不難聞的,因為不管是什麽肉,燒熟了都是香的。

“屍體呈鬥拳狀,難道是生前燒屍?”

呂閆和雨斂和已經趕到現場時,屍體已經呈一字狀擺在空地裏。

“不一定,昨夜的火勢很大,軟組織在瞬間受熱收縮,也會呈現鬥拳狀。”雨鬆青補充道。

在殯儀館工作過的人應該知道,如果是死亡不久的屍體,在火化過程中,人體突然失水,高溫下肌肉收縮,導致體內筋迅速縮攏,在筋的帶動下,死者會突然坐起,胳膊腿的也會亂動,有些還會嘴巴張開嗷一聲,這當然也不是詐屍,可能是胃部的蒸汽衝過喉嚨發出的聲音。

所以鬥拳狀的情況在死後焚屍也很有可能。

“燒的可真慘。”呂閆感歎道,“雨姑娘,要不然你先去休息休息吧,這裏有我和伯父。”

雨斂和也讚同,見女兒麵色蠟白,搖搖欲墜的模樣,擔憂道“青青,白縣丞已經到了,閔柔的事情,你也不要太傷心,先回家去吧。”

雨鬆青搖搖頭,淡淡挑開眉頭“爹爹,我沒事,這幾天我就不回家了,我要等著這件事結束。”

這個女兒自從摔壞了頭在家躺了兩個月之後,性子就大變,從前極為溫順溫和,如今多了幾分執拗。

雨斂和點點頭,算是默許。

李熾坐在正堂之內,看著白俊還沒有開始詢問便哭得昏天黑地,他頭疼的重重按動額頭,一雙眸子深如曜石。

“你的意思,你不知令愛昨夜去了哪裏?”

“大都督明鑒,昨夜傍晚,我與小女因婚嫁的問題吵了一架,她便衝出了門,昨夜……我找了整整一夜,出動了家中的家丁,我也是剛剛得知……閔柔居然……我可憐的女兒啊!”

“為父這是為了誰啊!”

“白大人節哀。”李熾視線凝固,瞥見一旁的雨鬆青,讓吳辭將她帶過來。

“白大人。”雨鬆青見著白俊,忍不住抽泣“節哀。”

“雨姑娘,此事勞煩你費心了。”白俊拖著聲音,哀嚎不絕“閔柔總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這是我的職責,”雨鬆青忍不住蹙眉問他“您說閔柔與您吵架之後便走了,那撫婷呢?昨日傍晚我見到她時,她就在閔柔身旁。”

白俊眼神一頓,搖搖頭“閔柔是跑出去的,她也跟著出去了,我實在是氣糊塗了,等回過神出去找她時,四處都找不到人影。”

雨鬆青聞言,麵色微沉,又多問了一句“伯母還好吧。”

白俊眼神迷糊,僵硬了片刻,點點頭,又搖搖頭“她已經哭得暈過去了。”

“好。”雨鬆青答非所問,轉身對李熾道“房間整理出來了,我與爹爹先去驗屍。”

“等等,”李熾喚住她,“想要驗屍,就得吃點東西,別一會兒暈死過去。”

言詞雖然是商量,但口氣卻是祈使句,雨鬆青瞪他一眼,沒啃聲。

說是簡餐,但桌案上陳列的菜肴卻是令人垂涎三尺,當然,若是今日沒見到那幾具屍體,胃口會更好。

她匆匆吃了幾口,收拾好之後便走進了驗屍的房間,見呂閆和爹爹已經穿戴好衣裳,雨鬆青快速換好衣衫,走了過去。

暫放屍體的屋子是章縣令後院中的小屋,因為曾做過柴房,四處黑咕隆咚,靜悄悄的,隻四周放了數盞燭燈。

這種情況下,她其實更建議在室外解剖,可是章縣令畢竟是官員,其妻妾也是黑水縣有頭有臉的人物,她若執意出去,恐怕又會招惹口舌。

“開始吧。”

雨斂和掀開四具女屍身上的白布,淡淡道“先看看屍體是死後被焚燒,還是死前。”

呂閆摸了摸鼻子,知道他是在考驗自己“要先看瘀血和身體紅斑。”

雨鬆青緩緩道“她們燒成這樣,你怎麽看瘀血?”

雖然這四具屍體燒傷程度比起另外兩具相差甚遠,還能依稀分辨麵貌身形,但是四肢和腹部早就碳化。

“你們還記得上次我帶你去涼莊那一起案子嗎?”

三人一邊將屍體與衣物分離,一邊說話,氛圍倒緩和不少。

呂閆聞此,侃侃而談“記得,那妻子將自己丈夫殺害後,點火焚屍,謊稱他是被火燒死的,您讓我去找了兩隻豬,一直留著,一隻殺死,再積薪焚燒,最後解刨,死豬口中毫無油煙,而活豬口中卻有煙灰痕跡,他們才同意我們解刨那死者的屍體,這才在他嘴裏發現內無煙灰,證明是死後焚屍。”

雨斂和點點頭,但雨鬆青卻蹙眉“還有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