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提往事

從機場停車場收隊,已近下半夜3點,周時好本想打發葉小秋把駱辛送回去休息,但是兩個孩子都拒絕了,表示想第一時間知道物證鑒定結果,周時好隻好將二人帶回支隊辦公室,加上鄭翔,四個人正好商議一下隨後的辦案策略。

雖然鑒定工作還在進行中,但結果是可預計的,隻是嫌疑人陳卓目前身在海外,無法正式進行傳喚。拿不到陳卓的口供,調查工作便無法有效推進,若是換成尋常百姓家庭,或許還可以做做家屬工作,勸導嫌疑人主動投案自首以減輕罪責,但對陳卓這種家庭背景的人,這種法子顯然行不通,而且陳家極有可能反過來實施報複行為,製造負麵輿論,甚至抹黑警方,給警方施加壓力。

“既然他們願意用輿論控製真相,那咱不妨跟他們鬥一鬥輿論,正式在網上發布通緝公告,硬性把案子定性,我看他們還怎麽反轉!”葉小秋針尖對麥芒地說。

“別幼稚了,咱們隻能走正常渠道、正常程序,人家可沒有任何顧忌,可以調動所有可以調動的資源,什麽下三爛的手段都可以用,造謠、抹黑無所不用其極。”鄭翔比葉小秋成熟,考慮問題比較理性,“咱們怎麽可能鬥得過人家?搞不好會被反噬。”

“咳,是不能衝動,我特意查了下天尚集團的商業版圖,集團旗下有一家科技投資子公司,在好幾家網絡社交平台或多或少都占有一些股份,所以現在是資本的天下,我們和人家鬥輿論,實力對比懸殊。”周時好歎著氣說。

駱辛微微聳肩,語氣淡淡地說:“我倒覺得沒問題,可以激進一點,畢竟咱們誌不在此,不要忘了我們的最終目標,孫雅潔的案子隻是開始,我們真正要做的是……”

“對,我們就應該把以陳卓為首的犯罪團夥連根拔起,哪怕不能真正讓他受到法律的懲罰,我們也要徹底撕掉他們偽善的麵紗,讓更多的女孩不要再上當受騙,成為性侵受害者。”葉小秋情緒激動地嚷道。

“還是我先前說的,發布警情通報,表明警方追查到底的姿態,或許就會有潛在受害者浮出水麵,給我們提供證據。”駱辛接著剛剛被打斷的話說。

周時好長歎一聲,抬手搓了搓臉頰,慎重地說:“這個事情最終還得通過局領導那關,天尚集團在本市影響力巨大,與高層交際也頗為密切,咱們不能太想當然,一意孤行。”

周時好話雖這麽說,但其實心裏已經打定主意要與陳卓團夥乃至他身後的背景鬥一鬥,他不想辜負自己身上這身警服,更不願辜負眼前這些年輕的警察。他怎麽會看不出駱辛和葉小秋如此步步緊逼的用意,很明顯是怕他被權力**和裹挾,當逃兵。

馬江民今年59歲,還有一年就可以榮休,主管刑偵這麽多年,親手和指導破獲過無數大案要案,戰功可謂顯赫,資曆也夠用,但始終沒能坐上“一把手”的位置,不過他向來對權力沒有過多奢望,心態一直保持得很平和。

馬江民是軍人出身,融入軍人血脈裏的堅韌與剛強使他在處理一些工作和人際關係上欠缺圓滑,因此錯失掉幾個關鍵的提拔時機。現在的“一把手”趙亮,說起來還比他小了三四歲,不過兩人關係處得不錯,但凡馬江民的提議,趙亮基本都會舉雙手讚成。

天尚溫泉山莊的案子,近段時間在社會上被廣泛關注,也引起不小的爭論,甚至還殃及天尚集團的股價連日大幅下跌。並且,天尚集團早前有意將總部遷往北上廣等大都市,是市裏有關方麵一再挽留和做工作,才暫時穩定局麵。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了一個小案子,甚至準確點說連案子都稱不上的死亡事件,對天尚集團“太子爺”窮追猛打,影響了天尚集團留在本地的決心,進而影響市裏對本地經濟增長的大布局,這個責任對市公安局“一把手”趙亮來說,是承擔不起的。所以,他在接到市裏有關方麵的傳話後,立即找馬江民通氣,讓他指示周時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盡快將事件了結。

其實單從事件的表麵上看,馬江民也覺得可大可小,完全可以走私下和解的程序,想必天尚集團出手也不會小氣,應該能滿足家屬的一切需求。所以前日,馬江民特意給周時好打電話,表達了局裏的態度,本想周時好一定能處理妥當,沒承想一大早剛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便接到“一把手”趙亮的電話責難。趙亮顯然是大為光火,在電話裏嚷嚷著說,周時好這小子簡直膽大妄為,怎麽可以無端把人家陳卓停在機場的車給抄了呢,是不是不想幹了?馬江民不了解情況,隻好賠著笑說,等我了解了解,一定收拾那小子。掛掉局長的電話,馬江民也有些惱火,立馬又拿起電話想給周時好撥過去,可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輕輕的敲門聲,他隻好把電話放下,應了聲門,隨即看到方齡穿著一身乳白色的職業套裝,落落大方地走進來。

“周時好這小子知道自己闖禍了,不敢現身,讓你來了?”馬江民冷著臉說。

“他……他又作什麽妖了?”方齡愣愣地說,一臉毫不知情的樣子。

“他把人家陳卓停在機場的車給抄了,沒跟你通氣?”馬江民麵色狐疑道。

“啊?”方齡一臉驚訝,撩了撩耳邊的發梢,尷尬地說,“我真……真不了解您說的這個情況,您也知道我們現在的分工,我主要精力都用在了鄭文惠的案子上。”

“噢,那你這是為了鄭文惠的案子來找我?”馬江民剛剛一肚子火,沒注意到方齡手裏拿著一個已經略微有些陳舊的卷宗夾,便衝對麵的椅子揚揚手,換了溫和的口吻說,“坐下說吧。”

方齡坐下,將卷宗夾放到一邊,接著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支錄音筆放到桌上。

“瞅你這架勢,這是要把我當成嫌疑人?”馬江民微微笑了下,語氣中卻帶些不悅。

“哈哈,您千萬別這麽說,我是真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向您請教。”方齡故意說著漂亮話,實則就是正式的問詢,她努力讓自己笑得風情萬種,以化解問話的尷尬和不愉快。

男人甭管老的少的,麵對漂亮而又識大體的女人都會有惻隱之心,何況馬江民覺得自己沒做過什麽不能拿到台麵上說的事,便自嘲道:“做警察這麽多年,這是第一次被點名問話,我還真有點不適應,對不起啊,小方同誌,剛剛態度有些生硬。問吧,你想從我這兒了解點什麽情況?”

“您言重了,是我唐突了。”方齡連連擺手,慌忙解釋道,“鄭文惠的案子,我們由內到外逐步擴大調查範圍,始終也沒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所以我們調換思路,反過來再試著由外到內逐步縮小調查範圍,結果現在視線又聚焦到駱浩東身上。”方齡頓住話頭,輕輕拍一下放在手邊的卷宗夾,“駱浩東的這份檔案我仔細研究過,給我的感覺是太浮皮潦草了,記載不夠翔實,也不夠深入,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還有,我們也跟隊裏的一些老資格民警交流過,感覺他們對駱浩東的話題都不願意深談,甚至有點諱莫如深的意思,所以我思前想後,決定鬥膽來找您請教,因為很多人都說,您是最了解駱浩東的。”

“行,咱都不必解釋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案子好,有什麽話敞開說。”馬江民已經完全放下架子。

“其實我最想問的,就是為什麽鄭文惠突然失蹤,你們所有人竟然都能心安理得地不聞不問?”方齡不再客套,直截了當地問,“包括她老公駱浩東,你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刑警,怎麽會察覺不到事情的反常呢?您就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駱浩東嗎?”

馬江民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哀歎,眉宇間瞬間聚滿心酸,怔了怔,伸手拿起桌上的錄音筆,一邊把玩著,一邊緩緩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事情的原委,但你不能錄音,不是我怕留下什麽把柄,是因為我也有要保護的人。”馬江民關掉錄音開關,把錄音筆推回方齡身前,語氣鄭重地說:“浩東跟了我很多年,我們是師徒關係,也是家人關係,我不希望他的隱私被外人胡亂編派,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其實早在駱辛出事之前,浩東和文惠已經準備離婚了,隻不過因為駱辛突然出事了,這個婚才沒離成。至於離婚的原因,我問浩東,但是他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我私下裏又找文惠深談了一次,才知道他們夫妻兩人之間真實的生活狀態,遠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原來,自打文惠生完孩子後,浩東生理方麵突然就不行了,後來浩東主動提出分房睡,此後兩個人再也沒有同過房,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過了七八年。文惠我了解,是個好女孩,但畢竟也是個正常女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她想帶浩東去看病,去看心理醫生,但每次一提起這茬,浩東就發脾氣,而且一次比一次失態。再到後來,文惠心累了,也懶得再提看病的事,兩個人在家裏誰也不搭理誰,互相冷暴力。而最讓文惠無法容忍的是浩東對孩子的態度,他從來沒和孩子親近過,也很少給孩子笑臉,看孩子的眼神總是異常冷漠,就好像駱辛不是他親生的似的。”

“所以,文惠突然不辭而別,乃至她在那段時間做任何決定,我都能理解,這孩子過得太苦、太累了。對了,她留下一封信,把個人意願表達得很清楚,所以當浩東跟我說決定要放文惠去尋找新生活的時候,我自然要尊重他的意願。”

“您是說,鄭文惠留給駱浩東的那封信您看過?”方齡追問道,“信的內容是什麽?”

“大體意思是說文惠在那段時間經曆了很多事情,覺得不願再麵對浩東,想自己冷靜一下,想搬出他們那個家。”馬江民說著話,抬手輕輕敲敲腦門,不好意思地說道,“歲數大了,腦袋不好使了,再具體的我也說不上來,不過當時我和浩東鑒定過信的筆跡,確實是文惠親筆所寫。”

“這麽說來,當時鄭文惠的失蹤被冷處理,確實情有可原,不過攤上駱浩東這麽病態的男人,鄭文惠也真是不容易。”方齡長長歎了口氣,語氣中盡顯同情,略微沉吟一下,話鋒一轉說道,“剛剛有個問題您還沒有回答我,您真的從來沒有懷疑過駱浩東嗎?鄭文惠的失蹤和那封絕筆信,難道沒有可能是駱浩東一手策劃的嗎?鄭文惠失蹤當晚,駱浩東的行蹤軌跡您了解嗎?”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動機呢?他們兩個拖拖拉拉那麽久都沒離成婚,肯定彼此之間是有感情的,而且駱辛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有必要在那個時間點殺文惠嗎?”馬江民臉色陰沉下來,語氣有些不耐煩,想必是覺得剛剛那一番話都白說了。

“是這樣的,馬局,關於鄭文惠我們找到一些新線索,可能您也蒙在鼓裏,但若是駱浩東當時知道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會惱羞成怒。”方齡斟酌著措辭,語氣盡量謙卑,她從卷宗夾中取出一張複印件,遞給馬江民。

馬江民接過複印件,隻掃了一眼,瞬間錯愕不已,嗔怒睜目,脫口而出:“文惠當時懷孕了?是時好這小子的?”

“周時好隻是幫鄭文惠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個字而已,其餘的我們調查過,都跟他無關。”方齡解釋道。

“這就對上了,文惠恐怕就是因為這個才覺得無法麵對浩東,所以想搬出去住,原本我還以為信裏說的是車禍造成的一係列家庭變故,看來是我想當然了。”馬江民對周時好與鄭文惠之間的淵源心中早有數,便沒繼續追問周時好的話題,不過到此時他終於理解方齡為什麽要揪住駱浩東不放,便將複印件還給方齡,猶疑片刻,輕聲說道,“浩東向我報備過,文惠失蹤那晚他陪一個有黑社會背景的老板吃飯,一群人喝酒喝了一整晚。”

“您核實過嗎?”方齡問。

“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馬江民幹脆地說,隨即抬眼盯著方齡,誠懇地說道,“你很敏銳,一眼便看出浩東的檔案有問題。”

“這也是我接下來正想請教您的,駱浩東怎麽會和黑道產生瓜葛?最後又怎麽會被黑道馬仔雇凶所殺呢?”方齡順著馬江民的話問。

“這說來話更長。”馬江民再次陷入沉默,似乎很不情願回憶那段往事。他把視線轉向窗外,上午八九點鍾的太陽,溫熱地透過玻璃窗射進屋子,在空氣中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環,好似穿梭於過去和未來的時光通道,馬江民沉浸在回憶中,眼神裏充滿感傷。

屋裏陷入一陣安靜,方齡耐著性子也未言語,她知道馬江民理清了回憶,自己會開口。

果然,少頃,馬江民輕咳兩聲,打破沉默說道:“這事得從駱辛遭遇恐怖車禍事件說起,當時暴徒作案後,駕車逃往郊區地帶,在警方的圍追堵截下,慌不擇路,連人帶車開進一處農田旁的深井中,溺水身亡。案發後,經調查發現,犯罪人不僅是個癮君子,而且還身患艾滋病,所以產生厭世情緒,進而報複社會。但浩東覺得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於是自己私下做了些調查,發現這個犯罪人曾在建江集團做過一陣子馬仔,而恰巧在此事件之前,浩東辦過一個涉及建江集團的案子,結下一點梁子,他就懷疑恐怖車禍事件有可能是建江集團指使的,針對他的報複行徑。”見方齡欲插話,馬江民抬手阻止,表示自己知道她想問什麽,隨後接著說道:“早幾年黑社會猖獗的時候,建江集團是本市赫赫有名的黑社會團夥,為首的老大叫張建江,最早是開餛飩館的,後來糾集了一些地痞流氓打砸搶奪,瘋狂擴張,硬是將本市餐飲業和娛樂業的大半都納入了團夥的掌控之下。當然這還隻是表麵生意,背地裏黃賭毒等違法犯罪活動他也一個沒落下,可謂壞事幹盡。不過這個張建江,有文化,有情商,下海前還曾在體製內工作過一段時間,深諳混世之道,行事異常謹慎狡猾,所以長久以來警方都難以獲取到他確鑿的犯罪證據,而且他利用金錢和美色拉攏腐蝕了一些幹部,形成對他的保護傘,尋常事件也奈何不了他。”

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馬江民似乎有些累,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擰開蓋子連喝幾口水,稍做喘息之後,才又繼續說道:“當年局裏還未設置專門掃黑除惡的部門,掃黑的任務大多由一大隊來執行,當時作為大隊長的浩東自然是張建江團夥極力想拉攏的目標,隻是苦於先前一直沒有找到適當的機會。然而,恐怖車禍事件導致駱辛成為植物人之後,高昂的日常護理費用,讓浩東承受了巨大的經濟壓力,日子過得舉步維艱,張建江團夥的人便瞅準時機找中間人搭線,想要接近浩東。浩東便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假裝願意與張建江團夥結交,從而逐步打入團夥內部,一方麵為了找尋恐怖車禍事件的真相,另一方麵是為了獲取該團夥核心成員的犯罪證據。當然這中間雙方各種試探,各種博弈,鬥智鬥勇,過程充滿艱辛曲折。差不多用了兩年的時間,浩東逐步摸清了該團夥中核心成員的身份,以及隱藏在背後的保護傘的身份。但讓我們始料未及的是,團夥中一名核心成員始終對浩東的‘投誠’有所猜疑,又眼看著他越來越被大老板信任,心生憤恨和嫉妒,遂從外地雇用殺手,在市中心醫院的停車場中將浩東殺害。”

“這不是一段很英勇的臥底事跡嗎?為什麽要遮遮掩掩的?”方齡大為不解道。

“這就是我最對不住浩東的地方。”馬江民愧疚道,“浩東的臥底行動從一開始我和老葉(葉德海)就介入了,之後行動推進的每一步,也都是我們三人一起商量謀劃的,但問題就出在隻有我們三個人清楚整個臥底行動的來龍去脈,因為當時局裏的情況比較複雜,我們不知道誰是可以被信任的。事實也證實了我們的判斷,在浩東慘遭殺害的一年之後,張建江團夥被徹底鏟除,局裏一批人因此入獄。後來,局裏來了新領導班子,對浩東的臥底身份和任務的認定出現了爭議,因為局裏很多人都了解浩東家庭和經濟上的困境,也知道我們三個人關係匪淺,再有先前那批腐敗幹部的前車之鑒,關鍵浩東還是死於黑幫內部的爭風吃醋,所以那個當下,坊間開始盛傳浩東其實早被黑社會團夥收編了,他給孩子治病的錢用的都是黑錢,我和老葉存在包庇和刻意美化他的嫌疑。如此惡意揣測的說法,讓我和老葉十分憤怒,我們多次找到局裏為浩東爭取清白,但當時公安係統的工作風氣和社會形象亟待扭轉,對這種敏感而又爭議頗大的涉黑事件,新來的局領導自然不敢貿然定調。最後,局裏新領導班子經過集體討論決定,政治上要盡量避免風險,但同時也不能讓我們的同誌白白犧牲,於是將浩東那段臥底的曆史認定為無功無過,同時按照執行任務犧牲的待遇給家屬發放撫慰金,所以在他的檔案中並沒有載入他臥底張建江團夥做鬥爭的那段曆史。”

聽完馬江民的講述,方齡突然醒悟到,原來駱浩東在駱辛住院期間甚少露麵,並將配發給自己的電警棍交予鄭文惠保管,是擔心自己在與黑社會團夥的博弈中,帶給孩子和妻子不必要的麻煩和風險,他故意疏遠他們,實則是一種保護。如此看來,駱浩東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病態,那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了他和鄭文惠婚姻中的不幸呢?一瞬間,方齡有些躍躍欲試,她很想親手挖掘出其中的緣由,以彌補這部分認知的缺失,從而給予駱浩東這個人一個整體的客觀公正的評價。

方齡這次找馬江民問話,比預想的要順利得多,心中的很多疑問都迎刃而解,她有些後悔沒早點找馬局做這樣的溝通。

談話到尾聲,方齡準備告辭,聽見門外響起幾聲敷衍的敲門聲,還未等馬江民回應,門便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是周時好,他雙眼通紅,滿麵疲倦,但目光中卻難掩興奮之色。

馬江民見是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厲聲斥責道:“先前跟你強調的話,當耳旁風了是不是?誰給你的權力去抄人家的車?”

“咋了,咋了,幹啥一大早上這麽大氣性?”周時好故意裝糊塗,假裝詫異地湊到方齡身邊,然後從手包裏拿出一份報告,遞給坐在對麵的馬江民,嬉皮笑臉地說,“那個,正好二位領導都在,我匯報一下昨天晚上出任務的具體情況……”

周時好的口才向來沒問題,而且顯然來之前已經打好腹稿,隻用了幾分鍾,便把昨夜查車的來龍去脈清清楚楚地講了一遍。馬江民一聽程序上合理合法,氣便消了大半,再一看報告上,顯示從天尚集團“太子爺”陳卓的私家車上搜查到來自天尚溫泉山莊的床單和被罩等物件,並從上麵成功采集到遺留的毛發和體液等生物樣本。經DNA(脫氧核糖核酸)鑒定比對,證實一部分樣本屬於死者孫雅潔,另一部分樣本屬於陳卓。看到如此結果,馬江民另一半的氣也消了。

氣消了,但問題也來了,馬江民將報告遞給方齡,讓她也知道一下鑒定結果,然後衝周時好問:“這個鑒定結果準確嗎?”

“當然。”周時好使勁點頭道,“據我們了解,陳卓把他那輛豪車當寶貝,平時都是親自上手駕駛,技術隊在主駕駛座位區域采集到多個他遺留下來的DNA和指紋樣本,均與床單、被罩上的DNA樣本比對成功。”

“那你想怎麽辦?”馬江民語氣略顯無奈地問道。

“立案。”周時好麵色恢複嚴肅,語氣堅定地說道,“找人頂包,藏匿關鍵物證,事發後倉皇逃往海外,以目前咱們掌握的證據,有充分理由懷疑陳卓對孫雅潔實施了迷奸行為,並以涉嫌強奸罪,依法對其刑事拘留。”

“人不是還在加拿大嗎?”馬江民有意識地提醒道。

“全網追逃唄!”周時好應對道。

“意義不大,咱們和加拿大也不存在引渡條約。”馬江民略做沉吟,隨後輕咳兩聲,語氣有些不自然地說,“要不……要不先緩緩?”

“老馬,你是不是怕得罪人?”周時好和馬江民說話,一貫是口無遮攔,沒大沒小的。

“你胡說什麽?讓你緩緩,又不是不讓你查!”馬江民使勁瞪了周時好一眼,礙於方齡在場,他沒法把事件的利害關係擺出來,而且不管有什麽決定,他也得先跟局長趙亮通通氣再說,便含含糊糊地說,“你們先回去,這案子我再想想。”

方齡冰雪聰明,當然知道問題卡在哪裏,衝周時好使了個眼色,裝作不耐煩地說:“周時好,你能不能說重點?”

周時好心領神會,接話道:“老馬,你還是等會兒想吧,我這話還沒說完呢。在孫雅潔這個事件發生之前,其實已經有幾個女孩在網上發帖子揭發陳卓的迷奸或者騙奸行為,但都被陳卓通過各種手段把帖子刪除了,所以我們認為孫雅潔的事件不是孤立的,被陳卓侵犯過的女孩可能不會少,搞不好真實的數字會是極為驚人的。”

周時好這麽一說,馬江民自然意識到案件的嚴重性,不過讓他更覺意外的是,方齡和周時好剛剛一唱一和,顯然兩個人的關係有所緩和,在這個案子上事先也統一過想法。他要是再攔著不讓立案,恐怕會讓方齡有想法,畢竟人家來自最上級單位,真反映到上邊去,對局裏沒啥好處。

馬江民沉思半晌,權衡利弊,末了隻能硬著頭皮拍板:“行,你們倆去宣傳科,商量著把通報內容好好擬一擬,然後把稿子拿過來我親自審。”

周時好挺直身子打了個立正,一本正經地說:“是,保證完成任務!”

“行啦,行啦,別在我這兒嘚瑟了,趕緊辦正事去。”馬江民不耐煩地揮揮手。

“那我們去了。”方齡起身笑笑,禮貌道別。

眼瞅著周時好和方齡二人離去,馬江民的愁緒瞬間爬上眉梢,他心裏再清楚不過,剛剛拍板的決定,不僅會讓他,更會讓局長趙亮陷入兩難境地。據可靠消息,市裏麵現任政法委書記要調到省裏去,空出的職位組織上考慮讓趙亮兼任,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趙亮肯定不願蹚天尚集團這趟渾水。馬江民打心眼裏能夠理解趙亮的難處,退休之前再上一個台階,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再說,若是因為自己的決定,影響了趙亮的前程,馬江民也覺得太愧對這個老夥計了。馬江民越想越煩躁,順手端起桌上的保溫杯想喝口水,打開蓋子卻發現裏麵已經空了,他起身踱步到飲水機前接水,再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趙局,天尚溫泉山莊的事立案了,涉及陳卓,應該會牽扯出一連串案件。”馬江民撥通趙亮的電話說道。

電話那端的趙亮一陣沉默。

“要不這樣吧,這案子你就不要過問了,全權交給我來處理吧。”馬江民這是擺明姿態,要把鍋背在自己身上。

“啊?”趙亮喉嚨裏咕嚕一聲,聽得出他很意外,又沉默片刻,才說道,“行,那就這麽決定。”頓了下,似乎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又客套地提了一嘴,“要是有困難,來找我。”

“放心,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會處理好的。”馬江民放輕鬆說,以免趙亮心裏負擔過重。

放下電話,馬江民心裏也輕鬆許多。對自己剛剛的決定,他覺得恐怕是目前最可行的辦法了,既對得起人民,對得起組織,對得起身上這身警服,也對得起並肩作戰多年的老夥計,至於他自己,大不了提前幾個月靠邊站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