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犯罪邏輯

“陳卓被綁架撕票案”由於其中摻雜了迷奸和直播懺悔情節,而迅速引起全社會廣泛關注和熱議。尤其對綁匪的情況,至今仍是毫無頭緒,這導致金海市公安局上上下下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非議,因此局長趙亮當著市裏領導的麵,對刑偵支隊下了死命令,限期一個月必須破案。

現場勘查,除了發現幾枚足跡,並未找到其他有價值的線索。雖然案發當晚綁匪用了陳卓的手機進行直播,但手機卡早被其拔出丟掉,不出意外的話,當時現場應該還有另外一部手機,綁匪利用該手機通過VPN代理服務器連接網絡,並將之作為網絡熱點應用,再通過陳卓手機上的WLAN(無線局域網)功能連接上該網絡熱點,由此便可開啟網絡直播,而警方在短時間內又無法追蹤定位到。至於涉案摩托車,經追查為二手車黑市購買,車販子早已想不起購車者的模樣,而綁匪逃離時駕駛的車輛,目前仍在全力篩查當中。嫌疑人方麵,先前接觸過的那幾個受害人以及親屬,如孫雅潔父親孫鬆那種的,需要重新排查一遍。再有便是陳卓本地粉絲群中的成員需要全部捋一遍,尋找遭到陳卓迷奸的潛在受害者,並在其中進一步挖掘綁架案的嫌疑人,為此市局方麵通過正規手續與社交平台方進行了溝通,獲取到近千名粉絲的注冊信息。當然,這不僅是因為“陳卓綁架案”,同樣地,這裏麵或許也存在殺害馮佳佳的嫌疑人。

午夜時分,召集幾個骨幹民警開完碰頭會,交代好明日的走訪任務,周時好決定回家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再回來。身上這身衣服已經連著穿了三四天,他自己都能聞到餿味了。

開車從隊裏出來,外麵正下著雨,天空黑壓壓的,不時有閃電劃過。周時好打開雨刷器,雨刷器來回擺動,刮著車窗玻璃,發出特有的旋律,竟讓他開始有些犯困。他從放在一旁的手包中摸出一支香煙點上,深吸了幾口,覺得稍微精神些,便深踩一腳油門,想盡可能快地把車開回家裏。

周時好住在北城區,房子是兩居室的,趕上局裏最後一批集資建房政策,那房子他也就花了幾萬塊錢而已。隻不過位置稍微有點偏,而且小區上空是飛機航道,平時噪聲比較大,但對周時好幾乎沒啥影響,因為他能踏實待在家裏的時間並不多。

汽車在雨夜中疾速前行,畢竟雨天路滑,上了高架橋後,周時好雙手握緊方向盤,不敢大意。他用餘光瞥了眼車內後視鏡,注意到一對閃爍的車燈在鏡中越來越近,似乎後車的速度也不慢。周時好輕輕向右打了把方向盤,有意識將中間車道讓給後車,沒料到後車竟突然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著他的左側車尾猛地撞擊過來。跟隨“砰”的一聲巨響,汽車陡然失控,狠狠撞向右側道路圍欄,又在慣性的作用下,擦著圍欄繼續衝行,一時間火花四濺,車身劈啪作響。周時好強忍著頭暈目眩,極力控製方向盤,試圖將車身扶正,但後車並不想就此罷休,接連又衝著他的車尾猛撞兩下。汽車便猶如脫韁的野馬,扭著車身衝向對麵車道,一頭撞到圍欄上,車頭瞬間癟了進去。而就在這一刹那,車身右側突然冒出一對閃爍的車燈,顯然對麵車道有車輛反向開來,周時好用大腦中殘存的最後一絲意識,想到了兩個字——“完了”。

周時好沒玩完,用馬局評價他的話說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如此慘烈的車禍,這哥們兒除了麵部和胳膊腿受點小傷,便隻有些腦震**的症狀而已,醫生說觀察個三兩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當然,他應該感謝當時對麵反向車道駛來的那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和車裏的乘客不僅及時把他拽出車外,而且把當時欲置他於死地的肇事車輛嚇跑了。

肇事車輛是輛掛著假牌照的黑色皮卡,鄭翔從支隊開始沿路調取監控錄像,發現這輛皮卡基本跟著周時好的車開了一路,而且該車輛至少在支隊附近徘徊了兩個夜晚,說明他就是專門奔著周時好來的,目前這輛皮卡已經被肇事者遺棄在郊區地帶一處農田旁的河溝裏。聽了鄭翔的匯報,周時好表示很納悶,他實在想不出什麽人會這麽大膽,處心積慮要殺一個警察。

“那人應該是衝著我來的。”周時好和鄭翔正瞎合計的時候,駱辛推門走進病房,葉小秋跟在他身後,手裏拎著一個果籃,顯然是來探望周時好的。

“周叔,您沒事吧?”葉小秋放下手中的果籃,圍著病床一邊打量,一邊關切地問。

周時好笑笑,抻了幾下筋骨:“沒事,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

“‘大明白’,你剛剛說啥來著?”鄭翔想著駱辛剛進門時說的話,喊著他的綽號問道。

駱辛麵色凝重,盯著周時好道:“我以前說過,親近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先是崔教授,現在輪到你。”

駱辛此言一出,病房裏立馬安靜下來,周時好沉思片刻,抬眼饒有意味地看了駱辛一眼,打破沉默道:“如果真是衝著你來的,便能解釋先前我們為什麽找不到崔教授被撞的動機,同樣,我也想不出我最近得罪過什麽人,但新問題是這個人跟你又有什麽過節?”

駱辛緩緩搖頭,病房裏又沉寂下來,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再度被推開,方齡手捧一束鮮花,和張川一前一後走進來。周時好看到方齡,便又開始犯貧:“喲,領導來了,你看人這品位就是不一樣,拿著花來多喜慶。”

方齡笑笑,把花放到床頭櫃上,打趣道:“行,看著挺全乎,身上零件啥也沒少,而且領導特批了高間,住得挺舒服吧?”

“周隊,你這命真硬,我看到你那車了,嚇死我了,我尋思人肯定沒了。”張川跟著開玩笑說。

“臭小子,你不能盼我點好。”周時好嗬嗬笑著說道。

雖然一屋子人說說笑笑,看似關係很和諧,但氛圍的尷尬也是顯而易見的。方齡和駱辛互相看不上,在支隊裏是人所共知的,除了開會討論案情,兩人幾乎很少在同一個場合中同時出現,所以方齡來,駱辛必然要離開。

眼見駱辛邁步要走,方齡趕緊衝張川使了個眼色,張川便及時喊住駱辛:“那什麽,駱辛,你先別急著走,關於你母親的案子,我們查到一些線索,覺得應該跟你交代一下,而且這屋子都是自己人,咱也一塊議議線索。”

駱辛停住腳步,轉頭默默盯著張川,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張川搓搓手,一臉為難的表情,試探著說道:“那什麽,接下來我說的消息,可能會讓你不舒服,但我希望你冷靜,可以嗎?”

駱辛眨眨眼睛,未置可否,一副拭目以待的表情。

張川斟酌一下,才繼續說道:“我們最近查到你母親當年有個情人,而且懷了他的孩子,不過這孩子後來被你母親做人流手術給打掉了……”張川頓了頓,想看看駱辛有何反應,再決定要不要繼續說下去,沒承想駱辛麵上竟毫無波瀾,似乎這消息對他來說並不新鮮。

方齡下意識認為是周時好泄的密,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周時好讀懂她的心思,忙不迭搖頭,表示跟自己無關。葉小秋看出氣氛微妙,跟駱辛對了下眼神,主動跳出來解圍道:“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是沈法醫跟我們說的,那什麽張哥,你繼續往下說吧。”

張川苦笑著搖搖頭,整理了下思路,再接著說道:“是這樣,我們經過多方調查,匯總相關線索,認為你母親的情人,很可能就是天尚溫泉山莊的總經理邁克·陳。”

“怎麽可能是他?”葉小秋忍不住驚呼道。

不僅是葉小秋,整個屋子,除了方齡和張川,都是一副驚掉下巴的表情。

“沒搞錯吧?”周時好雙眉緊皺道。

“應該就是他,當年邁克·陳的老婆,也就是陳學滿的女兒陳潔……”方齡接下話,先將邁克·陳與陳家的淵源原原本本講述一遍,然後又說道,“陳潔當年同樣患有肺癌,和鄭文惠的母親住在同一個病區,因此鄭文惠和邁克·陳有很多接觸的就會,並且有人看到過,邁克·陳曾多次用自己的黑色轎車載過鄭文惠。”

“還有呢?”駱辛終於打破沉默道,目前提到的信息顯然說服不了他。

“最近我們關注到邁克·陳多次出入‘明光希望星星之家’,並且與管事的周姐接觸頻繁,於是我們找到周姐問話,才知道一直以來這所學校最大的慈善捐資方原來是天尚集團,甚至學校租用的場地都是陳家的產業,而邁克·陳就是負責集團與學校對接的人。”張川回應駱辛道,“那個周姐說,因為崔教授被車撞成植物人,學校恐怕無法再繼續辦下去,所以近段時間她一直找邁克·陳商議,如何處理學校後續的事情。”

方齡接著介紹道:“至於陳家與崔教授之間的淵源,則始於陳學滿的女兒陳潔。早年間那場車禍之後,陳潔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症,看了很多心理醫生都沒用,最終是崔教授接手把她治療好了。那段時間,邁克·陳始終陪伴在陳潔身邊,因此與崔教授也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可你們說的這些跟駱辛的媽媽又有什麽關聯?”葉小秋覺得方齡越扯越遠,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跟她沒關係,但跟駱辛有關係。”方齡抬眼看了眼駱辛,解釋道,“據周姐說,駱辛之所以有幸能夠接受崔教授的心理治療,其實跟寧雪毫無關係,完全是因為邁克·陳極力拜托和請求崔教授幫忙。”

“他……他為什麽要幫我?”駱辛驚訝道。

“我們……我們分析是這樣的……”方齡遲疑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選擇直言不諱道,“當年你母親失蹤後,邁克·陳深受打擊,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在四處打探你母親的消息,當然其中應該也有你母親懷了他的孩子的緣故,也就是說,你母親當時並沒有告訴他或者說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孩子已經被打掉了。總之,邁克·陳對你母親用情極深,他愛你母親,當然也愛她的孩子,尤其是在找不到你母親的狀況下,便把這種愛放到你身上,就是所謂愛屋及烏吧。”

方齡話音落下,病房裏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駱辛,方齡這套說辭,在場的很多人都難以接受,更別提駱辛了。周時好試圖緩和尷尬的氣氛,訕訕道:“那什麽,這會不會有些想當然了?”

“不會,分析得入情入理。”駱辛出人意料地讚同道,不知道是因為受了刺激,還是受到某種啟發,他標誌性的“鋼琴手”動作再度出現,“這樣看,邁克·陳並沒有殺死我媽媽。”

“我們也是這樣認為的。”方齡附和道,緊跟著話鋒一轉,“並且,我們懷疑邁克·陳才是殺死你父親的真凶。是這樣的,我們走訪第一監獄時,關於你父親的案子,發現了新的疑點……”

聽完方齡講述“駱浩東案”出現變故的經過,病房裏的眾人錯愕不已,視線又都聚焦到駱辛身上。駱辛怔了怔,手指彈動的頻率更快了,沉默半晌道:“這就解釋得通了。先前媒體曝光了我媽媽的屍骨在海邊山崖下被發現的消息,讓邁克·陳自認為坐實了他當年的懷疑,在他的意識裏,他認為是我爸爸殺死了他的愛人和孩子,所以他要報複我爸爸的孩子,也就是我。他不僅要殺死我,還要在精神上折磨我,凡是跟我親近的人,都是他傷害的對象。”

“難道撞傷崔教授和我的人,也是這個邁克·陳?”周時好聽懂了駱辛推理出來的邏輯,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個邁克·陳到底是什麽人?”許久沒插上話的鄭翔,接連問道,“怎麽會這麽凶狠?”

“我們摸了下他的底細,這家夥絕對有問題。”張川從單肩包裏拿出一個卷宗夾,從裏麵抽出一張A4大小的紙張,遞給周時好,跟著解釋道,“這是我們複印的他的戶籍記錄,上麵顯示他原本叫王雙強,在2000年被陳家招為上門女婿後,便把戶口遷入陳家,但是我們查了他登記的原籍地,發現原籍地根本沒有他這個人的信息,也就是說,他當時遷戶口時所使用的戶口簿和身份證都是偽造的。”

“這怎麽可能,派出所怎麽會這麽大意?”葉小秋撇嘴吐槽道。

“2000年,身份證和戶籍係統都還沒有聯網,而且陳家當時在金海市的生意已經做得風生水起、名聲在外,誰能想到陳家女婿的戶籍記錄是假的?所以經辦民警肯定不會去深入調查他的原籍地信息。”周時好打量著複印紙,替張川解釋道。

“據天尚集團的老員工說,邁克·陳原先是跟他妹妹一起生活的,但戶籍記錄上沒有顯示,也沒有外人真正見過他妹妹,說是隻有陳家人見過她。”張川接話說,“本來我們想找陳學滿了解來著,但是他因為陳卓的事心髒病複發住院,至今還不能見人。”

“那也就是說,這個邁克·陳既不姓陳,也不是真的王雙強,那他會是誰呢?”駱辛凝著神說。

“是啊,我們來就是想把線索跟大家分享下,然後討論討論下一步怎麽做最穩妥。”方齡道。

“不用討論了,正式傳喚,直接交鋒。”周時好果斷地說,“先拿戶籍說事,趁著有些證據他可能還沒來得及銷毀,申請對他的住所進行搜索,同時采集他的DNA入庫比對,這小子先前肯定犯過事。”周時好說著話,翻身下床,嘴裏嚷嚷著說:“你們先出去,我換下衣服,回隊裏召集人馬開會,具體研究下行動細節。”

“你這身體能行嗎?”方齡攔著他說,“醫院不會讓你走的,你好好休息,隻管發號施令,具體我來帶人執行。”

“管他呢,就這麽定了。”周時好不由分說道,“不單單是這個邁克·陳的案子,還有‘陳卓綁架案’,還有馮佳佳的案子,都火燒眉毛等著我呢。再說馬局和趙局那邊,這回也是動真格的了,搞不好真把我身上這身警服扒了,你說這院我住得起嗎?”

方齡見周時好執意要出院,便也隻能由著他。而這之後,出了個有意思的小插曲,在他們這些人離開醫院沒多久,林悅便提著大包小卷的行李趕到。裏麵除了裝著一些吃的,還有她自己換洗的衣服,她是準備好了要來陪床,直到周時好康複為止。沒承想撲了空,一打聽是方齡把周時好接走了,這把她氣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