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似是而非

駱浩東突然結束問話,搞得何兵很茫然,上了車趕緊追問他原因。駱浩東賣著關子說,就差最後一個環節,應該就可以把凶手給揪出來。

車開出去沒多遠,駱浩東看到路邊有個公用電話亭,便讓何兵把車停下,隨即推門下車,快步走進電話亭。他給周淑琴的現任老公蔣哲打了個傳呼,沒多大一會兒蔣哲便把電話打了過來。在電話裏駱浩東問了蔣哲兩個問題,蔣哲給出的答案和他預想的一模一樣。

答案一是,周淑琴平時酷愛穿高跟鞋;答案二是,周淑琴曾經做過剖腹產手術,手術後負責縫合的大夫是個新手,技術很粗糙,手術創口長好後,留下一個像大蜈蚣似的難看的疤痕。

盛陽市晨西區春和街道連環殺人案的凶手是——劉萬江。

劉萬江喜歡看阿加莎的小說,對書裏麵的經典名句肯定了然於胸。他修鞋時用於給皮革鑽孔的錐子,就是作案凶器。三名被害人之一的劉美娜,被殺當天曾與他有過接觸,並且他對劉美娜的高跟鞋印象深刻,雖然他矢口否認在修鞋鋪見過另外兩名被害人謝春燕和薑杉,但從他回應的姿態來看,有隱瞞事實的可能。劉萬江的家在春和街工人村中,與謝春燕租住的平房僅有不到200米的距離,與劉美娜居住的向陽小區也沒超過1千米的距離,至於5路公交車站則稍遠一點,但他開的修鞋鋪與車站也在1千米的範圍之內,總體來說三個案發現場都是他步行可觸及的,並且他對周邊的環境異常熟悉,這可以視為他的一種犯罪模式或者習慣,也給他作案以及逃離現場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和保護。同樣,因為長期生活在相同的區域內,關於三名被害人的風言風語,劉萬江一定早有耳聞,於是將她們與婚內出軌的前妻周淑琴歸為同一類私生活不檢點的**女人;也同樣,三名被害人都喜歡穿高跟鞋,這也與周淑琴的愛好相似,但是她們並未像周淑琴一樣做過剖腹產,於是劉萬江便親手賦予她們一個剖腹產疤痕圖案。也就是說,在殺人的過程中,劉萬江把三名被害人當作周淑琴的化身,借由懲罰她們,來發泄心底對周淑琴的怨氣。當然,想必終有一天他也會殺了周淑琴,隻不過被小車司機潘洪波搶了先。

以上便是駱浩東指認劉萬江為凶手的依據,以及全麵解析劉萬江整個犯罪的思維邏輯。寧博濤和李隊聽完大感意外,根本沒想到殺人的會是個修鞋匠,而且犯罪動機如此匪夷所思,甚至兩人聽完感覺隻是理解個大概意思,不過駱浩東提到修鞋錐有可能是凶器這點,聽著倒很像是那麽回事,總之,無論怎樣這個劉萬江都值得抓。

李隊立即召集人馬,布置抓捕計劃。鑒於劉萬江為窮凶極惡之徒,他身處的修鞋鋪又開在鬧市之中,為避免累及無辜群眾,以及造成惡劣社會影響,重案隊將抓捕計劃定在晚間。

晚上7點多,整個工人村已經被黑暗完全吞噬,僅存的幾盞路燈發出的光亮,還不如一隻螢火蟲的能量。這與遠處新商品房小區中明亮的萬家燈火形成鮮明的對比,黯淡的工人村就好似一個遲暮的老人,在孤獨和落寞中苟活著。

劉萬江家院門緊閉,扒著圍牆能看到小院中的兩間平房都亮著燈,窗戶上擋著窗簾,裏麵人影晃動。窗戶下麵有一個生著火的煤爐子,上麵坐著燒水壺,住在平房區的,一般燒水做飯都用這種爐子。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外麵的響動,劉萬江家的燈突然全滅了。重案隊這邊正納悶,便聽到“吱呀”一聲門響,院門被輕輕拉開,瞬即出現三個晃動的人影,他們托著笨重的行李,輕手輕腳地從小院中走出。顯然,劉萬江這是要帶著一雙兒女跑路。

猛然間數道手電筒的光柱齊齊照向三人,周邊埋伏的民警迅速跳出來呈包圍之勢向三人圍攏過來。劉萬江本為大惡之徒,又具有前科犯罪經驗,反應自然也是不慢。他隻呆立了幾秒鍾,便立即清楚眼前的狀況,但顯然他並不想束手就擒,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他飛快拉開手中旅行包的拉鏈,從裏麵掏出一把匕首,返身一把攬住自己女兒的脖頸,隨即將匕首抵在女兒的咽喉之上。

“都滾開,他媽的,到底還是讓你們發現了!”劉萬江將自己的女兒挾持為人質,歇斯底裏嚷道,“對,那三個臭娘們兒都是老子殺的,她們和周淑琴一樣全都是‘破鞋’,整天穿著高跟鞋招搖過市,四處賣弄**,還嫌棄老子活幹得不好,老子殺了她們,是在教她們做人!”

寧博濤帶著駱浩東和何兵等人負責從正麵堵截,眼瞅著劉萬江女兒在其懷裏死命掙紮,而劉萬江的胳膊卻越勒越緊,絲毫不顧及骨肉之情,寧博濤也不敢太強硬,放下手中的槍,操著溫和的語氣說:“錯不錯的,先把孩子放了,咱們再掰扯行嗎?都是老爺們兒,萬事好商量,千萬別當著孩子的麵輕舉妄動。”

“滾你媽的,別假惺惺的,你們這些王八蛋,都滾開,讓你們的人都滾開!”劉萬江惡狠狠地攬著女兒的脖頸,且嚷且退,女兒在他的臂膀之下,滿麵漲紅,氣息漸促,雙手無助地在半空中胡亂抓著,似乎是在拚命求助。

“爸,你放開妹妹吧!爸,求你了,你別這樣!”剛剛一瞬間,被嚇蒙的劉萬江的兒子,似乎終於緩過神來,嘴裏帶著哭腔,衝劉萬江哭喊道。

“給我閉嘴,小癟犢子,輪得著你來教育老子?和你們的那個媽一樣,你們一直都看不上我對嗎?要不是老子逼著你們回來,你們是不是巴不得讓那個姓蔣的當你們老子!”劉萬江惡狠狠痛斥道。

“爸,你胡說什麽呢?求你,你別這樣,你快要把妹妹勒死了……”劉萬江兒子哭喊著,不顧一切地衝向劉萬江,跪倒在其身前祈求。

“死就死吧,我早活夠了,索性咱一家都別活了!”劉萬江似乎完全喪心病狂了一般,飛起一腳將兒子踹倒,嘴裏高聲叫嚷著,隨之用力揮起匕首,狠命衝女兒的脖頸刺去……

“砰”,一聲清脆的槍響聲,驟然劃破工人村的暗夜,電光石火之間,劉萬江的眉心已然插入一顆子彈。就如身子被按下暫停鍵一般,劉萬江整個人猛然怔住,手中的匕首當啷落地,僵持幾秒,晃了晃身子,轟然倒下。

開槍的是駱浩東,情勢危急之下,他隻能選擇將劉萬江擊斃。這是他除了訓練第一次實彈射擊,第一次開槍便打死一條人命,當然也拯救了一條人命,他不知道該惶恐還是欣慰。隻覺得霎時間,腦袋裏開始嗡嗡作響,周遭發生的一切他都聽不見也看不見,呆呆站著,保持著舉槍射擊的姿態,整個人陷入一種眩暈狀態。

一旁的寧博濤見狀,趕忙將他手中的槍卸下,駱浩東隨即蹲在地上,哇哇幹嘔起來。寧博濤似乎見怪不怪,滿不在乎地衝他屁股踢了一腳,嘴裏嚷嚷著說:“媽了個巴子,能不能有點老爺們兒樣,別給我丟人現眼,趕緊起來。”

嫌疑人劉萬江在被抓捕的過程中,當場承認連環殺人的犯罪事實,並在現場負隅頑抗,將自己的女兒挾持為人質,甚至企圖與自己的女兒和兒子同歸於盡。人質為難之時,重案隊幹警駱浩東果斷開槍將之擊斃,人質得以安然獲救,為整個抓捕行動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當然,從辦案規程上說,嫌疑人的認罪並非最終的認定,必須結合其對犯罪動機和過程的描述,對犯罪現場的指認,以及凶器和物證的搜集,才能最終定案。眼下在嫌疑人被擊斃的情形下,隻能通過目擊證人以及其家屬和社會關係的證言來完善證據鏈。

犯罪嫌疑人劉萬江的一雙兒女中,女兒叫劉湘,現年15歲,暑假過後剛升入高一,由於在抓捕劉萬江的當時,她被挾持為人質,並目睹父親被擊斃,精神上遭受巨大的衝擊和刺激,短時間內不適合進行問話,而她本人也明確表示拒絕警方的問話。

而劉萬江的兒子叫劉明,現年19歲,初中畢業之後便踏入社會發展,由於沒有文憑和特殊技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處於待業狀態,目前在一家新開的星級酒店裏當保安。保安的工作需要上夜班,但平時白天休息的時間也多,劉明比較懂事,休息時間基本都會去修鞋鋪給劉萬江打下手,幫忙給客人擦擦鞋什麽的。據他回憶:他父親三次作案的當晚,他都在單位值夜班,那天在薑杉被殺現場附近偶遇駱浩東,也是因為他正好下夜班路過那裏。他也坦言,三個被害人案發當天確實都光顧過修鞋鋪,也確實都鬧過一點不愉快。劉美娜當時嫌棄劉萬江給她選的鞋掌不夠美觀,非逼著劉萬江重新給她釘一個。謝春燕在釘完鞋掌之後故意找毛病、借機討價還價。薑杉則是因為劉明在給她擦鞋時,不小心將一點點鞋油沾到她的絲襪上,她就數落劉明,劉萬江看不過眼,便和她爭辯幾句,記恨在心。至於有關皇陵公園明信片的問題,劉明表示他們全家人聚齊,最後一次出遊的地方便是皇陵公園,而且當時媽媽還買過一整套明信片做紀念,劉萬江對皇陵公園的明信片有執念或許源於此。

至此,整個連環殺人案的脈絡算是完全梳理清楚,與先前駱浩東的判斷大致相同,整個證據鏈也基本完整,缺乏的唯有凶器。從劉萬江的修鞋鋪中,搜索到多種型號和樣式的修鞋錐,其中一把名為直針錐的,無論長度和寬度,均與法醫先前給出的凶器數據相吻合,法醫通過模擬實驗比對,結果也證實這種類型的鞋錐便是凶器。但在這把直針錐上,並未發現相關血跡,不過估計劉萬江手裏不止一把這樣的修鞋錐,可能他早早地已經拋掉了真正用於作案的那一把,或者藏匿在隻有他自己知道的某個地方。總之證據鏈方麵都沒問題,沒找到凶器也並不妨礙最終結案。

案件圓滿結案,整個盛陽市局乃至省公安廳均一片歡欣鼓舞,鑒於重案隊在此次案件偵辦過程中表現出色,特授予集體二等功、相關骨幹人員個人三等功的嘉獎,其中便包括駱浩東。

由於此類因心理失衡導致的連環殺人案在盛陽市極為罕見,案情又跌宕起伏、曲折複雜,因此受到各大主流媒體的高度關注,並爭相進行報道。其中尤以《法製晚報》最為深入,從案情細節,到警方的偵辦過程,以及記者深入工人村挖掘凶手日常生活狀態,采訪周圍的鄰居等,用了整整一個版麵,深度還原了整個案件的全貌。其中還特別提到了重案隊以及擊斃凶手勇救人質的駱浩東。駱浩東也履行了對謝春燕未婚夫梁豐的承諾,特地給他郵寄了一份《法製晚報》,以免口舌解釋不清楚。而此時的他,並未料到,變故正悄然而至。

結案兩個多月後,這天適逢盛陽市下了冬季第一場雪,刑警隊組織在崗民警對刑警隊大院以及周邊人行步道上的積雪進行清理,重案隊民警幾乎都參與了,駱浩東因為重感冒,便留在辦公室裏值班。駱浩東昨晚高燒到近40℃,難受得一晚上沒睡好,到了早上發燒雖然輕了,但腦袋還是暈乎乎的,正想著稍微眯一會兒,卻接到門崗打來的電話,說大門外有一對母子點名要見他,說是要反映一個什麽案子方麵的事情。掛掉電話,駱浩東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敢怠慢,趕緊跑到門崗接人去。

到了門崗,駱浩東看到一個長相端莊的女子,帶著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站在門崗值班室門口。兩人看著很麵生,駱浩東走上前去表明身份,詢問二人找他的原因。結果女子一張口,差點驚掉他的下巴,他二話不說趕緊將女子和孩子帶到辦公室。

“你說春和街的案子我們辦錯了,劉萬江不是凶手,有什麽依據嗎?”看著孩子臉蛋凍得通紅,駱浩東給孩子倒了杯熱水,然後便忙不迭衝女子問道。

“我叫蘇芸,和萬江算是……算是情人關係。”女子一臉尷尬,看了身邊孩子一眼,輕聲說道,“我前幾天偶然從《法製晚報》上看到萬江那個案子,裏麵介紹第二起案子發生在8月下暴雨那晚的11點多,但是那晚萬江明明大半個晚上都在我家裏。”

“你說大半個晚上是幾點?”駱浩東插話問。

“那天孩子過生日,我把萬江叫到家裏吃飯,他心情不錯,多喝了幾杯,吃完飯便在我那兒睡著了,醒來時已經是下半夜1點多了。”蘇芸解釋說,“本來我想留他過夜,但外麵狂風暴雨的,他兒子又上夜班,他惦記女兒一個人在家不安全,硬是頂著風雨走了。”

“你兒子的生日具體是?”駱浩東追問道。

“8月5號。”蘇芸急切地說,“真的,孩子能證明,他走的時候,不小心把孩子也吵醒了,還纏著不讓他走。”

“對,那晚萬江叔叔給我買個大蛋糕,我們一塊過的生日,他下半夜才從我家走的。”蘇芸兒子跟著說道。

駱浩東抬眼盯著蘇芸兒子看了會兒,男孩顯得很坦然,駱浩東腦袋裏一陣**,劇疼無比。若真如蘇芸所說,起碼從時間點上看,謝春燕的案子跟劉萬江是無關的,駱浩東使勁揉著太陽穴,衝蘇芸問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真的能確定?”

“能,到哪兒我都敢保證。”蘇芸拍著胸脯說,“再者說,我看報紙上說,萬江是因為對周淑琴的出軌耿耿於懷,憤恨無處發泄,才殺了那幾個女的。可實質上,萬江確實挺討厭那個蔣哲的,不僅因為蔣哲給他戴了綠帽子,也是因為自己坐牢期間,蔣哲對待兩個孩子特別不好,但是對周淑琴他心裏更多的是愧疚,根本不到你們想象的那種恨得不行的地步。”

“愧疚?為什麽?”駱浩東納悶地問道。

“其實周淑琴以前也不是那樣的人,都因為我和萬江她才……”蘇芸垂下眼眸,麵頰湧上一抹緋紅,吞吞吐吐地說,“在廠裏我丈夫和萬江是師兄弟,兩個人關係特別要好,那時我們兩家的關係也處得很好。76年(1976年)夏天,我丈夫出車禍去世了,當時孩子才5個月多點,兩邊老人身體都不好,指望不上,我隻能和孩子相依為命。萬江看我們孤兒寡母可憐,就一直暗中幫襯我們,時間長了我們倆就有了私情。我們自以為隱瞞得很好,但還是被周淑琴察覺到,當時她剛懷老二,挺著個大肚子偷偷跟蹤萬江到我家,把我們抓了個現行。之後,我和萬江斷了關係,周淑琴表麵原諒了萬江,但自此性情大變,變得愛打扮,愛交際,也不怎麽顧家和孩子,後來時興跳舞,她就天天去舞廳,逐漸地人也變得輕浮了。”

“會不會劉萬江隻是故意在你麵前顯得自己比較大度?”駱浩東質疑道,“你要知道,是劉萬江自己親口承認的。”

“萬江這人脾氣是有些急,愛喝點酒,有時候喝醉願意吆五喝六的,再加上坐過牢,總覺得別人看不起他,日子過得比較消沉,但是他真沒有你們想象中的那麽暴力。”蘇芸執拗地說,“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承認自己殺人,反正下雨那天晚上他真的跟我和孩子待在一起。”

“那天晚上他在你們家有別人看到嗎?”駱浩東沉吟一下,又問。

“應該沒有。”蘇芸說,“我們倆也是最近這半年才又在一起的,不想太張揚,他來我家時會注意避著點人。”

“你住哪裏?”駱浩東問。

“工人村長房巷125號。”蘇芸說。

駱浩東拿出記事本記下地址,抬頭看了眼牆上的表,估摸著隊裏的人快回來了,便起身說:“行,我先送你們出去,你說的問題,我一定跟隊裏反映,有消息會盡快通知你的,你注意千萬不要對外人講。”

“我明白,我也是思來想去好多天才決定來的,還特意給孩子請了假,你們一定要給我個答複。”蘇芸臨走不放心地說道,“先前我隻知道萬江犯案了,但不知道具體情形,既然現在知道他是冤枉的,我就一定要給他討個公道,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劉萬江若真是被冤枉的,那問題可就大了。送走蘇芸母子,駱浩東感覺一陣眩暈,強打著精神好不容易走回辦公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咳嗽了好久,冒了一身的冷汗,感覺自己都快虛脫了。感冒是一個方麵,更主要的是蘇芸帶來的消息對他內心的衝擊太大了,自抓捕那晚過後,他幾乎每晚都會在夢裏重複著開槍擊斃劉萬江的場景,每每在劉萬江倒下的那一刻被驚醒,時常分不清倒下的是劉萬江還是自己,他不敢想象若自己真的錯殺了一個無辜的人,他該如何麵對以後的日子。

不僅僅是他,寧博濤和李隊聽完他的複述,當場也蒙了。加上駱浩東,三個人合計了一下,決定還是要再去跟蘇芸深入了解一下情況。於是當天傍晚,按照蘇芸給的地址,三人到蘇芸家走訪,蘇芸依然堅持自己先前的說法,三人無奈,隻能鬱鬱地離開。次日一早,李隊找到支隊長,如實匯報情況,支隊長也是嚇了一身汗,更不敢耽擱,立馬趕去市局找領導匯報。局領導聽取匯報後,很是錯愕,也很是犯難。案子剛剛被樹為典型,又是通過媒體大肆宣揚,又是對辦案人員歌功授獎,若真是個冤假錯案,那還得了?但是不管怎樣,既然案子有了新線索,那就必須查個水落石出。局領導經過開會研究,責令支隊長親自掛帥,除重案隊人員以外,在別的大隊選派幾個得力的民警,組成專案組,專門核查此案。但鑒於案情複雜,有可能對警方產生巨大的負麵影響,此次任務,務必低調,所有參與人員嚴禁對外聲張。

之後,專案組將案子的整個脈絡重新捋了一遍,又反複詢問蘇芸多次,並趕赴台山村與劉萬江的一雙兒女進行了問話核實。而劉萬江的這一雙兒女,眼下麵臨的處境也異常艱難。父親突然變成殺人惡魔,周遭鄰居的嘴臉可想而知,又時常有媒體記者和好奇者前去騷擾,加之妹妹劉湘的精神狀態堪憂,哥哥劉明不得不辭掉工作,帶著妹妹回到父親位於台山村的老宅過活。據劉明向專案組人員反映,他隻是在小時候對蘇芸有過一些接觸,長大之後就沒再見過,至於蘇芸和父親劉萬江之間的私情,劉明表示他和妹妹也是近段時間才有所耳聞。

很快,專案組的核查便走入死胡同,除了蘇芸的證詞,未再發現任何別的可追查的線索。而就在這時,核查的消息被走漏,這倒也正常,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任何單位都有些不服從組織紀律的人。消息很快在社會上散播開來,媒體也及時跟進報道,各種捕風捉影的消息甚囂塵上,社會輿論對警方極為不利,令專案組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尤其是重案隊的人,特別是親手擊斃劉萬江的駱浩東,內心更是無比忐忑,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更大的危機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盛陽市,1994年1月3日淩晨1點左右,一名穿著高跟長靴的女子被殺死在出租房的樓道裏。被害人叫陳瑤,在曼琳歌舞廳做陪酒小姐,獨自租住在北江區盛和街道華苑小區19號樓602室。從現場環境和屍體狀況判斷,陳瑤是被人從背後偷襲刺死的,凶器是一把尖銳利器,致傷創口與春和街連環殺人案屍體特征很像。凶手在現場留下一張帶有風景畫的明信片,風景畫則為皇陵公園隆恩門,與先前“春和街連環殺人案”中出現的明信片為同樣的套係,唯一有些差別的是其背後並無寄語。另外,凶手在被害人小腹部位,用銳器刻下一個類似剖腹產手術後留下的疤痕圖案。

**女、高跟鞋、尖銳凶器、剖腹產疤痕圖案、皇陵公園明信片,如此多相似的案件特征,怎能不讓警方聯想到“春和街連環殺人案”?可是前案凶手已經當場認罪並被擊斃,那麽眼前的隻能歸結為模仿作案。進一步深入調查被害人背景信息發現,陳瑤竟然曾經也在藍豪演藝歌舞廳做過陪酒小姐,甚至跟管事的二肥還是情人關係,遇害前她住的房子便是二肥給租的。不過一個月前,二肥因另有新歡把她給踹了,她一氣之下跳槽到曼琳歌舞廳,還帶走兩個當紅的陪酒小姐。二肥因此跟她徹底鬧翻,還揚言要找人弄死她。不過在接受警方的傳喚時,二肥給出了不在案發現場的人證,因此被排除作案的可能。然而,排除他本人作案,並不意味他不會雇凶報複殺人,並通過模仿連環殺手作案,來誤導警方的辦案視線,從而逃脫追查。

隨後的屍檢結果表明,凶器同樣是一把修鞋用的鑽孔錐,但與前案使用的凶器存在細小差別,可以肯定不是同型號的鑽孔錐,這似乎讓案件看起來更像一種模仿作案。不過關於屍體上的疤痕圖案,以及皇陵公園明信片這兩點細節,警方從未對外公布過,媒體的報道也未提及,模仿作案的人又怎麽會知道?而且連明信片的套係都一清二楚,甚至選取的單張明信片與“春和街連環殺人案”中的也未重疊,恐怕除了警方,也隻有真正的連環殺人犯才能這麽清楚。加之蘇芸提供的證詞,也令劉萬江的認罪出現反轉,所以總體來看,“春和街連環殺人案”存在辦錯案子的可能。那問題就又繞回來了,既然劉萬江不是凶手,他為什麽要承認罪行?還有個疑問,如果是真凶出來繼續作案,為什麽在凶器的選擇上和明信片使用的情節上,會與前案存在細微差異?

線索繞來繞去,案件特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隨著“陳瑤案”的出現,不管最終真相如何,實質上都給“春和街連環殺人案”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因此李津錄、寧博濤、駱浩東、何兵等重案隊骨幹人員,被要求接受組織上的督導審查。雖然督導組來來回回反反複複核查了幾個月,最終並沒有查出任何問題,事實上在整個案子的偵破調查過程中,這些人完全沒有過越界和舞弊行為,一切都是跟著證據才走到眼下的地步,不過畢竟案子真相存在很大爭議,再有媒體以及社會大眾的質疑聲不絕,若繼續把這幾個骨幹人員堂而皇之放在原來的崗位屬實不大合適。於是,先是何兵被調到分局治安大隊,緊接著寧博濤被調到派出所,另有一位民警被調到分局禁毒大隊,李隊雖然位置沒動,但先前他升任副支隊長的呼聲很高,現在也隻能原地踏步。

至於駱浩東,原本局裏想將他退回出入境管理支隊,但在李隊和寧博濤的幫忙推薦下,駱浩東得以調入同省的金海市刑偵支隊。駱浩東本身就是金海人,父母也早想讓他調回老家工作,此次調動也算一舉兩得,既方便照顧父母,又能夠繼續做他夢寐以求的刑警。當然,李隊和寧博濤之所以願意幫他,是真的覺得他是塊好材料,不幹刑警可惜了,所以在得知駱浩東是金海市人後,寧博濤找了先前在部隊的小兄弟,後來轉業到金海市公安局的馬江民,共同將此事促成。

離開省城前,駱浩東特意去了趟台山村,想探望一下劉萬江的一雙兒女。他很清楚案子帶給兩個孩子心靈上的創傷,恐怕一時半會兒難以愈合,尤其每每想起那個身子瘦瘦的女孩劉湘,被父親勒住脖子無法呼吸,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種惶恐和絕望,他心裏都格外難受和愧疚,不過沒想到去到村裏之後發現為時已晚,劉明和劉湘早已離開台山村。據他們的叔叔說,大概在1月中旬,兩個人突然悄無聲息地走了,估計是去北京或者上海給劉湘治病了。劉湘因為被父親挾持為人質,又差點被父親殺死,並目睹父親被擊斃的慘狀,身心受到巨大的衝擊,據說從那一晚起,她突然失語了,溝通全靠寫字,且整晚整晚失眠,睜著眼睛猶如行屍走肉般,吃喝拉撒都得哥哥提醒。劉明先前跟叔叔提過,想要帶妹妹去大城市看病,最好是北京或者上海那種醫療發達的城市,隻是他叔叔沒想到,他會選擇不辭而別的方式。聽了劉明叔叔的話,駱浩東心裏更不好過了。

重案大隊這撥人被停職審查後,“春和街連環殺人案”與“陳瑤案”被並案調查,由市局牽頭成立專案組,專案專辦。然而遺憾的是,盡管專案組不辭辛勞,夜以繼日,竭盡全力地追蹤調查,案件仍遲遲未能迎來突破,“陳瑤案”最終成為一樁懸案,而“春和街連環殺人案”的定性雖然最終並沒有反轉,但其實在盛陽警方很多幹警心中都是一筆糊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