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奸情敗露

盛陽市,文明街道,文化路。

先前懷疑凶器有可能是“冰錐”之後,寧博濤和駱浩東第一時間趕去張衝開的畫室,因為兩人曾在上一次的走訪中,親眼看到張衝使用過冰錐。但是趕到畫室後,兩人卻發現畫室大門緊鎖,向旁邊照相館裏的人打聽,說是張衝一早啟程去北京觀摩某位大師的藝術展了,估計來回得三五天。隨後兩人趕緊進行核實,確認張衝的確買了去北京的火車票,兩天後在北京也的確有一場某大師的藝術展,如此看來張衝並非畏罪潛逃。兩人一合計,也別打草驚蛇了,慢慢等吧,正好騰出些精力,放到三鳳的案子上。駱浩東開玩笑說,這是老天爺幫他們合理分配辦案時間,省得他們在兩個案子上連軸轉。寧博濤卻沒好氣地回道:“媽了個巴子,老天爺要是真開眼就該下個雷,把那些破爛玩意兒都劈死。”

在等待張衝返回盛陽的日子裏,重案隊迅速解決掉三鳳的案子,而“王虹失蹤案”也有了明確的排查方向,並圈定出嫌疑人的大致範圍。劉美娜和謝春燕被殺,基本判定為同一凶手作案,目前在劉美娜的親屬和社會交往中還未發現可疑人員。曾經追求過謝春燕的“立哥”,以及案發當晚載過她的出租車司機,經調查均排除作案嫌疑。至於兩名被害人之間的關係,目前未查到任何相關信息,如果非要說有那麽一點點關聯的話,那就是兩個人的居住地都在晨西區春和街道轄區內,兩個案發現場相距很近,直線距離也就五六百米。

如果兩名被害人之間毫無關聯,但是又被同一個凶手選中,那隻能認為她們各自與凶手存在某種交往。以張衝來說,他與劉美娜的關係前麵已經說得很清楚,那麽他會認識謝春燕嗎?答案是可能性很大。首先,他的畫室和藍豪演藝歌舞廳都開在文化路上,位置一個西一個東,直線距離也就三四百米;其次,駱浩東拿他的照片到“藍豪”裏詢問,有個陪酒女孩指認出他,說在歌廳裏見過他兩三次,如此一來,張衝身上的作案嫌疑便又增大了。

張衝的北京之行非常愉快,因此多待了兩天,來回足足用了一周。但是他未想到,剛剛回到畫室,連行囊都沒放好,警察就再次找上門來。

這一次寧博濤和駱浩東不像上次那麽客氣,直接亮出傳喚證,並要求張衝提供他使用過的冰錐。這氣勢不僅把張衝搞蒙了,也讓他產生過多聯想,尤其警方要求他交出冰錐,似乎有刻意要把冰錐認定成凶器之嫌。張衝立馬不淡定了,語無倫次地嚷嚷道:“你們……你們這是要誣賴好人嗎?破不了案想拿我頂雷是不是?”

“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讓你拿個冰錐你心虛什麽?”張衝的胡嚷嚷,反讓駱浩東更覺得他可疑。

“趕緊把冰錐交出來,跟我們走一趟。”寧博濤語氣嚴厲地說。

眼瞅著兩人態度堅決,張衝更覺得自己麻煩大了,稍微怔了下,然後支支吾吾地說:“那個……那個……你們別抓我了行嗎?我有……有證人。”

“什麽證人?”駱浩東沒太明白他的意思。

“時間證人。”張衝表情尷尬,聲音很輕地說,“你們說的劉美娜被殺的那天晚上,我……我在一個大姐家待了一整晚。”

“什麽大姐?”駱浩東還是沒搞明白。

“你的情人?”寧博濤跟著問道。

張衝無聲地點點頭,隨即解釋道:“我上次沒說實話,是不想給她惹麻煩,她有老公,有孩子,我跟她的關係要是傳出去,她的家庭說不定就完蛋了。”頓了下,他又找補說:“我這人,算是比較好色,但從沒想過要破壞別人家庭。”

“你還整得挺有情有義。”駱浩東嘲諷道。

“狗屁!”寧博濤冷哼一聲,“你這號的我見多了,不就是想玩人家,還不想負責任,擔心人家真離婚了,回過頭再纏住你不放,是不是?”

“反正,算我求你們了行嗎?找她核實的時候盡量低調,可以嗎?”張衝滿臉通紅,哀求道。

“我們怎麽做事,用不著你來教。”駱浩東沒好氣地說,“具體說說那天晚上的情形,還有那個女人的情況。”

“她叫薑杉,在五院(盛陽市第五人民醫院)上班,是一名護士,老公在外地工作,女兒在南方上大學,她有個小侄女在我這兒上課,有時候她會幫忙接送,一來二去我們就好上了。那天下午,她呼我,說晚上在家裏做幾個好菜,讓我過去聚聚,說她姑娘放暑假馬上就回來了,以後就不方便了。之後,我在晚上8點多去了她家,怕去早了被她家鄰居看到,然後一直待到第二天早晨6點多才回來。”張衝老老實實地說。

“她住在哪裏?”寧博濤問。

“春和街小學東邊有一片新蓋的商品房,她住在30號樓1單元203室。”張衝說完,又補充說,“她今天輪休,應該在家。”

“那小區是不是叫向陽小區?”寧博濤聞言忽地皺緊雙眉問。

“對,就是那裏。”張衝肯定地回應道。

這就有意思了,薑杉和劉美娜竟然住在同一個小區,並且一個住在30號樓,另一個住在19號樓,相距隻有幾百米的距離,這難道僅僅是巧合嗎?寧博濤想了想,不動聲色地對張衝說:“行吧,今天先不傳喚你,但是冰錐我們得帶走。你也不用多想,如果你沒殺人,我們在那上麵自然也不會驗出什麽,到時候會還給你的。”

張衝點點頭,走到牆邊的小吧台下麵翻找一陣,隨即拿出一隻冰錐遞向寧博濤。寧博濤從手包裏掏出一個證物袋,示意張衝直接將冰錐放進去,然後將袋口封好交到駱浩東手上,緊跟著,像是隨意一問,衝張衝說:“藍豪歌舞廳你去過嗎?”

“去玩過幾次。”張衝不假思索地說。

“這女的叫謝春燕,認識嗎?”寧博濤從手包裏取出一張照片,讓張衝辨認。

“沒什麽印象。”張衝看了一眼照片,幹脆地說。

寧博濤點下頭,把照片放回包裏,拉好拉鏈,把包往腋下一夾,衝駱浩東使了個眼色,兩人隨即一前一後走出畫室。

從兩三年前開始,盛陽市陸陸續續開始出現一些商品房小區,向陽小區算是開發規模比較大的,用的是老冶煉廠的地皮,幾乎與工人村毗鄰。

從畫室出來,寧博濤和駱浩東第一時間自然是要去向陽小區找薑杉問話,以免張衝再找她串供。他們到了薑杉家門前,敲了一陣子門,一個年輕女孩從門裏探出半個身子。女孩自稱是這家的女兒,駱浩東便詢問薑杉的去向。大概是覺得兩個陌生的男子來勢洶洶,薑杉的女兒隻是盯著二人不言語。駱浩東無奈,隻能亮明警察身份,正待繼續追問,便見一個中年女子提著菜籃子踏著階梯走上來,女孩衝來人輕聲叫了聲“媽”,二人便知道此人一定是薑杉了。

駱浩東再次表明身份,正要切入正題發問,看到寧博濤衝他遞了個眼色,瞬間明白他的心意,便改口跟薑杉說想要進屋聊聊。薑杉不明就裏,慌忙點頭,把兩人讓進屋裏。進到屋內,寧博濤又把薑杉的女兒勸回她自己的房間去,說想跟她媽媽單獨聊兩句。

“是不是我丈夫出啥事了?”薑杉一臉彷徨,搶先發問。

“沒有,我們來跟你丈夫無關,是因為張衝。”寧博濤一臉嚴肅地說。

“為了張衝?”薑杉瞬間漲紅了臉,下意識衝女兒房門望了眼,說話聲音也輕了許多,“他……他怎麽了?”

“你們倆的事我們都清楚了。”駱浩東接話道,“7月18號晚上,他跟你在一起嗎?”

“18號……18號……是,在我這裏。”薑杉麵色更加尷尬,稍微回憶下說。

“你真的確定?”駱浩東問。

“對,因為第二天孩子就回來了,那也是我們近段時間最後一次會麵。”薑杉說。

“真的一整晚一刻都沒離開過?”駱浩東加重語氣又追問,因為確認這個時間線太重要了。薑杉和劉美娜住在同一個小區,張衝完全有可能趁薑杉不注意,溜出去把劉美娜殺了再返回來。

“嗯。”薑杉使勁點點頭,輕聲說道,“那天晚上,他折騰了我幾次,中間真的沒離開過。”

聽了薑杉的話,兩人都一臉掩飾不住的失望,憋到出了樓棟口,駱浩東忍不住開始吐槽,說這薑杉40多歲了吧,比張衝大了10來歲,這張衝是缺媽嗎?寧博濤冷笑著說,估計那小子就好這口,劉美娜也比他大好幾歲,當初他不也稀罕得不行不行的。形容他這種男的,有種說法叫啥來著……寧博濤一時想不起來,駱浩東幫他補充,叫戀母情結。

應該說,這次走訪,兩人已經盡可能做到低調。不管薑杉私生活如何,那也是她自己的問題,因為一個走訪詢問,把人家庭搞散了,寧博濤心裏實在不落忍,但是以他的生活閱曆,也很清楚這種事瞞不了多久。事實上確實如此。薑杉與丈夫長期分居兩地,本身又特別愛打扮,年屆中年,依然風韻猶存。這樣的女人,就算是清清白白的,也會有無聊的人瞎嚼舌根子,何況她確實不太檢點,周圍那些“小腳偵緝隊”早就盯上她了。那些人的警惕性,可比如今的“朝陽大媽”厲害多了,尤其“破鞋爛襪子”的事,是絕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的。薑杉在外麵養野男人了……薑杉把野男人招家裏了……薑杉和野男人辦事,把警察都招來了……很快,關於薑杉出軌的各種傳言,便在小區周邊散播開來。

理論上說,即使有薑杉的證明,也不能完全認定案發當時張衝不在現場。不過從他畫室取來的那根冰錐上,技術隊並沒有發現可疑痕跡,而且創口試驗比對也差點意思,明顯冰錐的刃身要比真正的凶器長出不少。由此,張衝再一次被排除作案嫌疑。

如果張衝不是凶手,那又回到一個老問題上,凶手到底和兩名被害人是什麽關係?他是如何選中她們的?而眼下,在凶手未知的情形下,重案隊隻能繼續深挖被害人的背景信息,或許在她們身上真的發生過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於是李隊吩咐下屬,把謝春燕被殺一案的情況通報給她老家當地派出所,讓派出所轉告家屬來一趟盛陽。一方麵,按照相關規定,屍檢完成後,若各方均無異議,十個工作日之後,家屬就可以認領屍體;另一方麵,家人肯定對謝春燕更加了解,或許可以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隊裏打完電話,沒想到中間隻隔了一天,家屬就趕到了。正好駱浩東待在隊裏沒出去,李隊便打發他去門崗處接一下人。到了門崗,駱浩東看到一個背著挎包的年輕男子,個子長得挺高,身材非常壯碩,一張臉胖嘟嘟的,看著很稚嫩,感覺也就20來歲的樣子。他模糊記得謝春燕的資料上顯示她有個弟弟,應該就是眼前的男子,結果近前一問,男子說他叫梁豐,是謝春燕的未婚夫。

駱浩東本來想把人帶進隊裏,但梁豐一再堅持說要先看一眼謝春燕的屍體,怎麽勸說都沒用。實在拗不過他,駱浩東隻好回隊裏請示,然後拿上車鑰匙,載著梁豐去了技術隊。到了技術隊法醫科,說明情況,張法醫打發一個小助手帶著兩人去解剖室看屍體。

駱浩東不忍麵對家屬的哀號,便在門外等著,法醫助手一個人帶著梁豐進去解剖室。沒承想,沒過多大一會兒,他聽到裏麵有人大喊他的名字,便趕緊衝了進去。結果看到屍體冷藏櫃的抽屜大開著,梁豐昏倒在法醫助手的懷中,法醫助手一邊費力地撐著,一邊用另一隻手的大拇指使勁按著梁豐的人中。

駱浩東趕緊跑過去,蹲著把梁豐接到自己懷裏,語無倫次地說:“這怎麽了,刺激過度了?是不是得上醫院?別有個心髒病啥的。”

駱浩東正嚷嚷著,梁豐眼皮突然動了動,繼而緩緩睜開雙眼,輕輕吐出一口氣,喃喃道:“不用,是累的。接到你們的電話,我立馬動身了,沒買到坐票,站了一天一夜。”

“真沒事嗎?”法醫助手不放心地問,“要不然到科裏喝點熱水去?”

“沒事。”梁豐輕搖下手。

駱浩東站起身,把梁豐扶正,說:“那這樣,你先跟我回隊裏,我給你弄點吃的,順便也有些關於謝春燕的事情想問問你,行嗎?”

梁豐無聲地點點頭。駱浩東扶著他,與法醫助手別過。

回到隊裏,已經過了午飯時間,駱浩東懶得出去買,東拚西湊從其他民警手裏劃拉來兩袋華豐方便麵、一袋榨菜、一罐豆腐乳以及何兵貢獻的兩根火腿腸,足夠梁豐湊合吃一頓。泡上方便麵,倒上一大杯茶水,等著梁豐吃飽喝足,駱浩東才開始轉入正題。

“你在老家知道謝春燕在盛陽做什麽工作嗎?”駱浩東問。

“先前根本不知道,我要是……”話說到一半,梁豐便不忍再說下去,顯然當地派出所向家屬通報過案情,梁豐已經知道謝春燕做了陪酒小姐。沉默了好一會兒,梁豐略微有些哽咽地說:“當初說好了的,家裏兩邊老人身體都不好,我留下照顧,春燕出來掙兩年錢,回去我們就結婚。可怎麽也沒想到,她……她會幹那種勾當。”梁豐突然用雙手捂住臉頰,嗚嗚地哭出聲來。

駱浩東拿來一遝手紙讓梁豐把眼淚擦幹,等著他情緒稍微平複些,又繼續問道:“謝春燕平時給你寫信嗎?還是會打電話?”

“一開始是寫信,後來她給我留了個傳呼機號。”梁豐說,“我們村部有台電話,每個月我都會借村部電話呼她一兩次。”

“她有沒有在聊天中提過什麽特別的人或者事情,比如認識了什麽人,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駱浩東問。

“沒有,她一直說她過得挺好的,讓我在家安心照顧老人,等著她回去。”梁豐說。

“那我再冒昧問一句,”駱浩東斟酌著話語問,“謝春燕做過什麽不光彩的事情嗎?比較隱秘,很少人知道的那種。”

梁豐低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吞吞吐吐地說:“那個……那個人流算嗎?”

“人流?”聽到梁豐提到這兩個字,駱浩東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謝春燕小腹上的“剖腹產疤痕圖案”,這兩者都與孩子有關,似乎是有某種關聯,便追問道,“具體說說,是怎麽回事?”

“孩子是我的,那年我們倆初中剛畢業,不敢告訴家裏,我跟幾個發小湊了點錢,帶她到縣裏找了個診所把孩子打了。”梁豐說。

“都有誰知道這回事?”駱浩東問。

“沒多少人知道,就我那幾個發小,連春燕爸媽都不知道。”梁豐說。

“那幾個發小現在還在村裏嗎?”駱浩東問。

“有兩個在村裏,還有兩個出去打工了,聽他們家裏人說,現在一個在廣州,另一個在福建那邊,但是也好多年沒聯係了。”梁豐說道,“在廣州的叫劉家聲,在福建的叫王博。”

駱浩東將兩人的名字寫在記事本上,又在旁邊寫下“人流”兩個字,一時之間也琢磨不出其中會有什麽淵源。片刻之後,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麽,輕輕拍下桌子,拉開抽屜,取出一張明信片,舉到梁豐眼前問:“這種明信片你見過嗎?”

“這明信片怎麽了?”梁豐下意識地問。

“凶手留在案發現場的,似有所指,我們認為可能跟你對象謝春燕有關。”駱浩東解釋說。

梁豐聽完,主動將明信片拿在手中,仔細打量一陣,看到風景畫上的標注,連忙說:“哦,這是皇陵公園,春燕去玩過幾次,她跟我提過,還說去過清宮和大帥府,和姐妹們照了很多照片,準備等回去了拿給我看。”

“她提過明信片方麵的話題嗎?”駱浩東問。

“那倒沒有。”梁豐將明信片交還給駱浩東。

駱浩東將明信片收回抽屜裏,想了想,覺得案子方麵沒啥可再問的,便換上關切的語氣說道:“你準備在這邊待幾天?”

“看政府怎麽規定的吧,反正我得等著春燕屍體火化了,把骨灰帶回老家去。”梁豐說。

駱浩東從筆錄本上撕下一頁紙,寫下隊裏的電話,抬頭看了眼梁豐,又覺不忍,把自己的傳呼機號也寫了上去,遞給梁豐說:“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你可以打隊裏的電話,也可以打我的傳呼。”

梁豐連聲道謝,把紙小心折好,放到背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