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歲的記憶

返回的路上,我把汪林扛在肩頭,還沒走進供暖通道,就被那女人堵在了口子上。

“為什麽說謊?”

我一言不發地繞過她,繼續往前走。

她不死心地又轉到我麵前,張開雙臂阻擋我。

這個時間點,供暖通道裏空無一人,五米多寬的金屬支架下,身材單薄的女人算不上障礙。

但我還是停住了腳步。

“你們一定看到過的,為什麽誰都不願意說出真相?”

我盯著她:“你想要什麽真相?”

“死在絕地的人,真的是自殺嗎?”她往前一步,鼻子幾乎對著我的下巴,“據我所知,自殺的人在死前或多或少都聽到過詭異的歌聲。”

醉醺醺的汪林抬了抬眼皮,順口接到說:“克蘇魯的歌聲吧,大家都傳遍了。”

我皺眉看他,他立刻又閉眼,繼續昏睡。

漂亮女人挑釁地對著我:“這又不是什麽秘密。”

“你不害怕嗎?”我問她。

“如果那些都是編造嚇人的,我怕什麽?如果真的有這些東西存在,我更要知道真相。”

我微微偏轉過頭:“我也不知道。”

“到底要怎樣你才願意說出真相?”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我。

“我說的是真的,雖然我一次次親眼看見他們被撕碎……就在我的麵前。但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怪物,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死因。往往隻是一眨眼,人就沒了,我能救下的人,寥寥可數。”

又到了地下城循環節電的時間,通行人數較少的通道裏,路燈正在一盞盞地熄滅。

黑暗像是影子般在我們身邊蔓延。

她背對著光線,表情也跟著隱藏在黑暗裏。

“我不信,我不信他們會自殺,明明是比周圍的人懷揣著更多希望的人……”

聽著她的聲音哽咽,我一下子明白了什麽。每次我帶回自殺者的殘骸時,家屬們總是這樣的說辭。

“我很遺憾,”我低聲說,“每一次任務行動前,我都希望把人完整地帶回來,但顯然這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你知道嗎?在他出事前8個小時,他還抱著我激動地說,‘我們有希望了’!他的表情不是假的,我了解他。我沒法接受他突然就選擇了自殺的事實!”女人單手捂住眼睛,倔強地咬著唇,似乎這樣才不會讓人看見她脆弱的淚水。

我回想起今日帶回來的碎屍。資料上的名字是李成修,社會關係第一欄上有醒目的大字寫著未婚妻謝玲玲。

“如果你想找到真相,那麽很抱歉,沒有可能。”縱然殘酷,我依舊這樣說。

謝玲玲深吸口氣,在溫度逐漸下降的通道裏,她鼻尖有些紅:“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找不到真相?”

“因為我理解你。”

“我不需要理解!”

我沒有顧忌謝玲玲的憤怒,或許在收到遺物時,她聽了太多的“我理解”的表述。

然而我想說的跟那些人的說辭並不相同。

“我的父母都是‘自殺者’,”我回想起在家中電視裏看見的身影,那些過往的兒時記憶,用影像清楚地留存著,每次看見,我總覺得他們依舊還在我身邊。

我對上謝玲玲驚訝的目光,盡量平靜地說:“可我知道他們不會自殺,因為20年前,我跟他們一起去的俄博梁雅丹戈壁,不幸的是,他們都死了,而我……是幸存者。”

是的,他們不會自殺的,這麽多年過去,我依舊堅信這點。

我的父母是基地少有的那部分科學家。

跟兩百年前正常人類世界的科學家不同,基地的科學家畢生的研究隻有一件事——解釋太陽消失之謎。

從我記事起,父母都沉浸在各種實驗和書籍裏,我偶爾也會在他們的實驗室晃悠,查看我從未見過的太陽模型,觸摸我想象中的溫暖。

跟父母相伴的日子很美妙也很短暫,一切都在我十歲的時候改變了。

我還記得那一天,父親的表情既激動又興奮。

“這是大發現,我一定要親眼去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