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選擇

我料到不會是所有人都同意我的意見,拿自己以及後代的未來去作為賭注,博一個走出這狹小世界的機會。但我忘記了人對生存時間延長的渴求是從骨子裏帶來的。

在博洋追逐我的過程中,他散播了飛船裏可以存活十天的概念,特別是有他兄長做佐證,沒人會再質疑這件事。

十天對我們來說,非常漫長。

我們最長的壽命隻有24個小時,十天就是240個小時,擁有十倍時間來享受人生是現階段的人們無法想象的。

在這數百小時裏,我們可以跟愛人在一起,可以享受子孫的天倫之樂,還能思考更多更複雜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又遠離死亡一些。

比我想象中更多的人轉過身,站在了與博洋敵對的方向。

當然,也有那些不甘於屈服我的人,以博霆為代表,這些人在博洋的鼓動下,也集結起來。

就這樣,支持我的人和支持博洋的人開始了亂鬥。

我們是日常靠花瓣維生的生命,在這片花海中所有的武器隻有那些巨大的花朵。

人們用花莖磨的刀劈砍刺殺,用可以淹沒人群的花粉填埋同伴。我以飛船為退路,時不時控製無人AI飛行器把受傷的同伴從人群堆裏拖出來——就如同先知將我從花海底部的**中拉出來那樣。

這一場戰鬥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

最後以博霆的死亡、博洋的撤退為結局。

我能做的就是將維護我的幸存者全部都放入了飛船之中。然後找到了與他們數量相等的載體,將他們放入其中,讓他們跟我一樣接受先輩們的知識輸入。

做完這一切,我才感覺到疲累。

我的身上留下了無數的傷痕,疼痛感這時候才清晰地折磨我的神經。我無力地靠在飛船通道邊,直到女兒帶著一些剝開的花瓣表皮接近了我。

“幸好我跟他們學習過怎樣包紮,否則可沒人管您。”

她將柔軟的表皮一層層地纏上我的身體,表皮裏的凝血**很快止住了我流血的傷勢,而花瓣的組織細胞也在逐漸跟我的細胞融合,生成我新的肌膚。花海中的植物就是如此神奇,或許我們的祖輩一開始看中這個地方進行探測,就是為了開采這些植物用來製作人類醫療的產品。

“為什麽沒有去載體裏學習?”我緩過來後問她。

依依的表情有些為難,似乎不想跟我說。

我揉了揉在戰鬥中僵硬的臉,努力擠出笑容。

“放輕鬆,我隻想跟你聊聊天。我印象中的你原本隻有這麽大……”我雙手比劃著,看著手掌間的距離,忍不住有些懷念數小時前的時光,語調也不覺地變得更為柔和,“我總想等你會說話了,我們能一起談天說地,我以為我們可以無話不談。”

依依抬起低垂的腦袋,深深地看著我,許久才低聲說:“我害怕。”

“害怕什麽?”

“如果我進入那個世界,我會想出來嗎?”依依的眼神流露出迷茫,“就算您的計劃成功,我們也隻有數萬天可以活著,而一直待在元界裏麵的話,我們會有更多‘活著’的時間。可是後者,還是真正的我嗎?那樣的我還算活著嗎?我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可以選擇你的生活方式,不管怎樣都是你的選擇,沒有對錯。”

“那您呢,為什麽做這些事?”

我想了下,回答:“我想讓你有更多的時間享受生命,而我則有更多的時間陪伴你。所以我需要更多人參與進來,畢竟飛船不能隻靠我一個人去操作。但最後,不管你決定留在元界裏,還是跟我一起去探尋真正的星空,能陪伴在自己的孩子身邊,度過每一刻時間,就是我的全部願望。”

女兒又把目光投向我左手方向的艙門:“那你現在遠離我們,是在幹什麽?”

我站起來,打開艙門,帶著她一起站在黑暗中看那輪廓流線型的龐大機體,“我在想,如果最終沒人跟我一樣願意在現實活著,沒人配合我操作飛船衝出花海的話,我是否有其他的選擇。”

“這就是您的選擇嗎?”

“或許是吧,但我希望最好不要讓我有用到它的一天。它可真是太脆弱了,我甚至懷疑它根本不能到達花海的邊緣。”

“無論遇到任何困境,我相信您總會有辦法的。”女兒望向我的眼神帶著子女對父母的盲目自信,“您在我心中就是這樣的人。”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再說話。

夜幕漸漸發白,黎明將要到來。

翻騰的雲海漸漸地籠罩了飛船周圍的環境,透過舷窗往外看,花葉之間仿如人類文明傳說中的仙境,迷幻中透出真實。

飛船的外殼材料的確能抵抗很大部分的環境輻射。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我們的身體保持活性的同時,外麵拿著武器圍攻我們的人看起來已經開始顯露老態。

跟在我之後走出飛船的博洋,昨晚戰鬥的時候還保持著青年的壯實身軀,現在的他卻肌肉逐漸萎縮,頭頂的發絲也逐漸有了大片的花白。

我坐在飛船主控室,透過無人AI飛行器同步傳輸回來的景象,心裏微微的觸動。

借著飛行器,我也對他發出了最後的規勸。

“你說服其他人跟我們一起離開花海,我就讓你們進來。”

“你讓我對一個殺兄仇人妥協?”博洋對我冷笑。

我毫無波瀾地說:“將他從永恒中帶出來的是你,而不是我。”

博洋憤怒地盯著飛行器的攝像頭,突然對著我大吼:“你有什麽毛病嗎!你想想可以控製多少人活著的時間,你可以決定多少人的人生,送到手裏的權力都不知道享用,你怎麽就那麽大公無私!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真讓人惡心!”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我無所謂你們怎麽想,我也不大公無私,說到底,我想要走出這個世界,所以我得犧牲你們躲入無形世界的機會。你既然也有先知賦予的控製權,就應該明白,這艘飛船的能源已經不足以維持太多人同時接入元界係統,如果要讓飛船起飛衝出花海,甚至得關閉其他一切消耗能源的功能,將所有動力集中供給飛船點火裝置。所以,要走出去,就不能讓人總待在那些載體罐子裏,人總要從夢中醒來。”

博洋沉默了許久,開口:“這隻是一艘登陸飛船。誰也不能保證母艦還在外麵等著。”

“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絕對有保證的事情,但如果我們不去做,就永遠看不到結果。”我最後再問了他一次,“你要繼續跟我作對,還是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