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海

我們的族群一共有數千人,一起生活在這片不可思議的夢幻花海世界裏。

整個世界由無數巨大的花朵組成,人們生活在花朵之中,衣食住行與所有的花兒密不可分。

花莖表麵往下延伸的氣孔是我們的居所,花芯中間的花蜜形成透明膜可確保新生兒的食物,成熟果實彈射種子後的空間是我們的儲藏室,葉片的表麵層最柔軟的地方被我們編織成遮體的衣著。

紅色和黃色的花瓣會交織成蜂窩的鏤空造型,極富彈性,方便我們上下攀爬時跳躍行動,藍色的花瓣從深藍色如眼睛般的中心呈絲線放射狀延伸,上麵凸起的小刺宛如階梯,讓我們可以在花朵與花朵之間緩步行走,這些是我們的交通道路。

花海之下,是奔流不息的透明**,也是我們的墳場。

至於花海盡頭是什麽,我不知道,或許人們也無一人知曉。

對於我們短暫的生命來說,24小時的時間不足以讓我們去往花海盡頭,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生命時間裏享受一切生活樂趣。

在擁有自己後代的前十幾個小時生命中,我們時不時被“傳承”稱號的長輩聚集在一起,聽他講述過去。

每一位擁有“傳承”稱號的長輩,都有驚人的記憶力,他們會將過去發生的故事告訴我們,他們把那些故事叫做曆史。

從小我就是個非常喜歡聽曆史的人。我總是坐在人群的最前端,聽著“傳承”那抑揚頓挫的調子,描述一個我們聞所未聞的世界。

在故事的開端裏,我們通過“神跡”來到了這裏。

那時候的祖先們的壽命比我們更長,或許能活八九天,甚至兩三萬天。但他們的身體結構極為脆弱,無法抵禦這裏詭異又快速的新陳代謝壓力,大部分人都在走出“神跡”的短暫時間內身體快速膨脹死去了,唯有少數幸存者機緣巧合活了下來。雖然後代們脫胎換骨適應了環境,卻隻剩下一天的生命。

這是用生命時間交換的生命強度。

當然,這個說法總是被人詬病和嘲笑,有人說那是追求長生的“瘋子”們編造的謊言。

這種嘲笑是存在於大部分人心中的,哪怕他們很尊敬“傳承”,但每一代的“傳承”都是人。人總是會犯錯的,誰能保證這一生從不犯錯呢。

更何況,很多“傳承”稱號的人都因為這些故事變得不甘心,人本身的欲望驅使他們離開族群去探索“神跡”。可所有的探索者沒有一人能再次回來。

久而久之,大家有個不成文的認知,凡是去尋找“神跡”的人,都被“長生”迷惑心智變成了瘋子,這些人的結局也隻有一個——提前死去。

所以大多數人對後代的教育,都將瘋子們當做反麵教材。

就像我死去的爺爺在生前跟我說:“孩子,人要活得現實點,別去追求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否則你若是像那些‘瘋子’花費二十來個小時去研究‘神跡’,你會發現到了生命盡頭,你一無所有,這一生隻是個錯誤。我們是人不是神,怎麽可能活那麽長?浪費了最美好的享樂時光,那不是虛度生命嗎?不如珍惜當下,做些讓你快樂的事情。”

可我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孩子,我對老一輩這種享樂主義的說辭不以為然。

我喜歡那些曆史故事,喜歡聽到我們曾經在星海中遨遊,征服叫做銀河的地方,喜歡那些奇妙而如天書般聽不懂的“科學”理論。前者會讓我向往星辰大海,後者會讓我期待改變我們依花而生、靠天吃飯的境地。

如今,有了孩子的我,還對祖先們漫長的生命時間有了向往。

我的孩子跟所有新生的孩子一樣,被職能分工為育兒的同胞們照看。

因為新生的孩子最為脆弱,他們消化能力弱、食量大,生活在易於采集和消化的食物附近更有利於成長。所以孩子們通常會被集中安置在花朵的深處,靠近花蜜的透明膜邊,隨時可從膜上挖取一小塊花露吸食。

照看孩子們的育兒同胞首先所要做的,就是盯緊那些過於狼吞虎咽的孩子,避免他們被太過軟滑的花蜜嗆死。其次就是等孩子們成長後,教會他們采摘花瓣的技巧。

一般來說,三個小時後,父母就能將有自主采摘花瓣能力的孩子領回家。

那個時候,我的孩子會跟我一樣,吞食花瓣而健碩。

而與我不同的是,她將度過寂靜無聲的黑夜,直到午夜0點降臨時,她才迎來人生中最美麗成熟的時刻,她會如月下精靈般,尋找屬於她的仙境王子,然後跟他延續他們的下一代生命。

這是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曆程,循環不止。

然而,我對依依比起其他父母對孩子,多了一份關注。

我主動申請了多采摘花瓣,然後給育兒的同胞送去食物。這些都是自願,沒有人會為我多付出的采摘時間支付報酬。但我樂此不彼,還拉著妻子一起幹這活。

因為隻有在這個間歇,我們才能去看依依。

比起其他父母,我們幾乎是陪伴孩子一點點的長大。

我看著她上一秒還在吸食花露,下一秒就開始學習走路。

她嬌嫩的肌膚常常被花蕊間的絨毛刺傷,她一邊哭著一邊抓住絨毛站起來,倔強的樣子像極了她的父母。再然後她就開始了奔跑,會抓住絲線放射狀的藍色花瓣**秋千。

我每次看著她的點點滴滴,就覺得心底無比柔軟。我常常忍不住抱緊了妻子,誇讚她為我帶來了這麽柔軟可愛的小生命。

妻子常常紅著臉暗示我,可以再要幾個孩子。

一對夫妻在最佳的生育小時裏,常常會要兩到三個孩子。可我從依依誕生後就沒了其他想法。

我並不在意後代的多少,我更關注那個被我們帶到世間的小生命會有怎樣的人生曆程。

特別是在我去觀察她,關注她的時候,血脈中的聯係讓她也看向了我。她看著我,對我伸出小手,甜甜的微笑比世間任何花朵都要絢爛,我的心防在那瞬間坍塌。

老的生命逝去,就是新的生命的開始,生命循環往複,我們都習慣了接受了死亡,並且相信死亡隻是一種形式,我們的遺傳物質正在一代代地傳遞下去,感情也會一代代地傳遞。

但我是個異類,我不僅想要傳遞,還想要感情長久並且永恒。

時間啊,我要怎樣才能讓時間停留,這樣才能更長久地陪伴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