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女人的喂奶
送走小囡以後，大約因為她，我們才更容易注意到有關於嬰兒的事物。
我們如常上街乞討的某次，偶然看見老街邊有個弄堂裏的破椅子上，坐著一個穿碎花衣的哺乳期婦女，正在給懷裏安靜的孩子喂奶。那孩子餓急了，閉目大口吮吸**，發出吧唧吧唧很香的滿足聲氣。
旁邊還站了一個窮酸的穿補丁衣服的中年女人，低眼欣慰地看著嬰孩吃奶，口裏不斷感謝那小婦人。小婦人說，她奶水多，喂喂吃不飽的孩子，不過是舉手之勞，無足掛齒。
中年婦女露出感謝的笑容，讓小婦人奶不夠了，便上她家吃好東西補補。她是怎麽吃如何補身體都沒有多少奶的，真是不爭氣，可憐了小兒子跟著受苦，吃不到母乳，母乳才是最好的，吃奶粉既貴又上火……
我和慧卓麵麵相覷，彼此心通，想著要是再留小囡幾天，讓她也吃吃母乳就好了，她跟著我們沒吃過真正的好奶，母乳營養天然的好呀。不曉得小囡如今在福利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到好奶，有沒有我們煮熱的牛奶更精心？
我和慧卓看著那兩個婦女看出神了。
她們兩個友好交流著喂奶給嬰兒的家常話，不多時，從旁側另一邊犄角旮旯的巷口裏，竄出個身穿白褂背心，腳夾草鞋的稍微上年紀的精瘦的男人來。
婦女們見了他同時臉色都變了，變得惶惶，局促不安。
“好啊你們這些死不要臉的婊.子！又我偷我兒子的奶！我真是倒黴，眼睛瞎取了個專門唱反調的老婆！我省吃省喝讓你產奶，自家兒子喂不夠你還喂外麵的小雜種去！”精瘦男人舉起手裏的蒲扇劈頭蓋臉便打罵過去，打得小婦人匆促把孩子還給了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同時眼尖手快慌著相接孩子，孩子離了**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原本安寧的弄堂裏馬上亂作一團。
那婆娘抱著哭鬧不停的孩子立刻神色匆匆地跑了，走遠了才敢小聲勸幾句話。馬上又被上火的老男人啐罵走了，他威脅她改天就上門討說法去！
外人間的口舌完了。
現下，隻剩小婦人在此被精瘦男人打得抱頭鼠竄，她嘴裏透著哭腔解釋，“啊喂別打了，你好好聽我說，我漲奶兒子吃不完，不如幫助人家沒有奶吃的孩子喂喂，一舉兩得，既沒有浪費，也讓我胸口不用鑽心地疼，真的……”
“娘的，你不會擠出來保存啊！要不要我給你吸出來啊！你還好意思說！我打死你這個敗家娘們！敢委屈我兒子一下，我打死你回頭便再找個曉得聽人話的奶娘回來！你啊你，比看家狗不如！氣死我了！”
“你……你……小肚雞腸，不可理喻，再打再羞辱我，我……我回娘家去！嗚嗚……我嫁給你，你就沒有好好對待過我，我嫁給你之前，你說得多好聽呀。男人啊婚前婚後簡直是兩個模樣，你怎麽說的你還記得嗎？更別說我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你前頭死去的老婆都沒有我付出這麽多。我這麽年輕做了填房，你還不知足，不好好珍惜我。我坐月子傷不得身，老了要落下病根的，我看我還是家去坐月子好了，在你家遲早要氣死。”她傷心控訴著擦淚，哽咽得乳汁滲出更多。
“你敢！老子連你爹媽一起滅了！再讓你們把彩禮錢全部給我吐回來！我怎麽說的也要看你怎麽做啊！不可理喻的是你，我說了多少次了，少管別人家的，你狗肚裏裝不了二兩財！”他越說越氣，“是不是嫁給我覺得有點小錢可以學起那些富婆，裝模作樣做假慈善，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掉就可以在家為所欲為了吧！我告訴你，我的財產全給我兒子，我死了也把他過繼給親戚養著，不會給你半毛錢的！”
“你太過分了，我看你前一個老婆就是被你害死的……”她越說越小聲。
“放你娘的屁！這些話也敢拿出來戳我脊梁骨，真是越來越膽大了！我打爛你這張嘴！”
精瘦男人不止用蒲扇不停地或扇或戳她，也上下拳打腳踢的，簡直揍得過分，讓人毫無顏麵可言。他都把小婦人碎花衣拉破，使她胸脯那塊兒的肌膚不雅地露出來，還不斷滲著透白的汁水。讓餓肚子的人看了都想上去嚐嚐母乳的味道，想吃掉別給浪費了。
我和慧卓在牆角邊看來龍去脈，更是看得握拳氣憤不已，又有些不想惹事。原本打算他消停的話，便不管了。可我見那壞東西一個勁兒對這好女人打不停，罵不停，真是白白糟蹋人，我終於按耐不住，左看右看找了一根棍子衝上去暫時頂開了這精瘦男人，罵道：“啊呸！你算什麽男人，垃圾才打女人！你連娘炮都不如！不！我提起娘炮都侮辱了娘炮！娘炮都會對女人很好的。”
“正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即使動口也不會羞辱女人，你應該想想你的媽媽，你的妹妹！如果有人這麽對她們，你心裏是什麽感受？”慧卓義正辭嚴站出來一起幫腔，手裏也撿了個防身的棍子對著他，“你要是再打這位姐姐，我……我也不客氣了！”
而精瘦男人被突然出現的我們頂得發懵趔趄了一下，他回神過來大動作上來想一腳踹開我，被我伶俐閃躲開。
他踹空了差點一腳劈叉摔倒，嘴裏罵罵咧咧道：“我幹你媽的兩個小嗆逼，你算什麽東西敢跟老子作對？信不信我搞死你們這種小乞丐輕而易舉，我背後有人，還怕逮不到你們？勸你們少管閑事！笑死人咧，你們多管閑事，竟道理一堆一堆的，難道不懂先做錯的人要接受懲罰？！！我作為一家之主管我家的事，關你們什麽事啊！真是滑稽！”
“你家的事怎麽了？你打女人就是不對，連我們一個小孩家都看不過去，請問你要不要男人的臉？”
“對啊對啊，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反正你不能再打她，否則，我們就告訴給周圍的人們都知道，宣揚你正在做的讓男人蒙羞的丟臉事！”我和慧卓兩張嘴一起回敬他。
“你們隨便說去，誰會信你們兩個小流氓，到底誰不要臉了？可笑至極，哪條法律規定不可以打女人了？女人就是我的財產我的東西，你管得著嗎你！”他厚顏無恥狡辯，氣焰囂張。
慧卓信誓旦旦道：“法律就是規定了不可以打女人的，我在報紙上看見過女律師給女人打官司，把非人哉的丈夫告上了法庭，法官大人判打女人的男人有罪！不止要賠償，還要坐牢！當心我們去告訴新聞記者，把你公布開來，讓大家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你！”
“這……這怎麽可能？少在這危言聳聽！你們是不是男的還幫起了婊子們！我看你們就是小娘炮，瘦不拉幾的，又嘰嘰歪歪，比女人還要白癡囉嗦，果真是娘炮。”精瘦男人被噎了下，理論不過我們，便蠻橫地直接跟我們對打。
我們路見不平，毫不畏懼地與他起衝突亂打起來，二打一勉強招架得住。那小婦人在周圍提著損壞的衣服焦急地勸我們，別打了別打了！我求求你們了！快走吧你們！
精瘦男人空出手狠一把推開她，推得她撞柱子上去昏得急出熱汗。體虛的她無可奈何扶著柱子起來，繼續苦口婆心勸架。
我們打到後麵沒了章法，男人甚至搶走了慧卓的棍子與我們抵抗。這成年男人到底比我們體積大，打得慧卓節節敗退摔到。
我隻能取巧用些下三濫的招式對待下三濫的人，我專門攻擊他上頭賊眉鼠眼的小眼睛，或者下頭巴不得傳宗接代的玩意兒。要麽往他脖子上敲打，搞得他尖嘴猴腮的臉漲紅，身上青筋暴起，很是咬牙切齒惱羞成怒。
他逐漸暴跳如雷起來，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但是也急火攻心很不服氣，同樣強得渾身燥熱，怒火中燒變本加厲不肯收手。
這怒不可遏的老居三見我尤其難纏，不得已衝弄堂外頭路過的一個滿臉雀斑的巡警大喊起來，他惡人先告狀栽贓：小癟三偷東西打人啦，不，這兩個地痞流氓乞丐光天化日之下搶劫，還調戲良家婦女，我老婆衣服都被他們扯破了，奶子都露出來了。他們還想喝我老婆的奶，警察先生救命啊！快來救救我等良民！我真沒見過這麽齷齪的小鬼！
我是想喝他老婆的奶，不過他瞎編亂造的這慫樣令我忍不住發笑。我肆無忌憚嘲笑了他一番，他大言不慚說等會兒有我好看的。
小婦人見巡警吹哨來了，愈發緊張勸我們快走。慧卓一邊幫著打架，一邊拉拉我衣服，讓我看看來的是誰。
我忙裏抽空扭頭一看，啊呀，真是倒黴又遇見以前那跟我們有過齟齬的巡警。這種人肯定幫惡不幫好，我和慧卓無奈放棄戰鬥隻好退縮著打算跑了，免得被關進局子裏去。
但我轉念一想，局子裏包吃包住不失為一個好去處。我把這話說出來，更肆無忌憚攻擊開始裝弱的老居三了，我趁機用棍子猛地敲得他皺巴巴的額頭滲出血。他慘叫一聲，複又撿起棍子來勢洶洶要報仇，弄堂口跑來的死巡警的哨子也吹得更尖銳了。
小婦人見了丈夫的衰敗樣，忙上前推開我們恨恨罵道：“哎唷，我說你們真是膽大妄為多管閑事，我自家男人打我罵我關你們什麽事呀。他也是心疼我兒子，你們憑什麽打他，打出了事要賠錢的！真出了什麽事賠不了錢就賠了你們的小命！一命換一命拉去警察局槍斃去！”
我恨鐵不成鋼罵她是腦子壞掉的蠢女人，真是幫錯了人，她活該被打，自己不爭氣，想靠誰呢？
慧卓拉著我勸我快走，實際上我口中的這個蠢女人衝我們擠眼睛使眼色，焦急而痛恨地假裝打我們。她低聲勸我們走時，悄悄謝謝了我們，形容她男人不好惹，一樣難纏，跟局子裏和外麵的地皮流氓都有點兒關係。
她哀求我們，別多管閑事了，快走吧你們，要是進了局子，肯定不止坐牢那麽簡單，肯定會動用私刑折磨我們的。她還勸我們，這一陣子最好去避避風頭，等她家的死鬼氣消了再出來混，否則，他會報案讓警局和流氓們一起抓我們的。
這善良的碎花衣婦人徹底推走我們之前，急塞了一些鈔票給我們。
眼見那巡警逼近來了，慧卓終於牽動我整個人一起逃跑，剛開始是慧卓拉著我，後來是我拉著逐漸跑得慢下來的慧卓。我長跑耐力足很容易超過他，每次都能拉動快不行的慧卓逃掉。
巡警在後麵追我們大半天，次次如瘋狗一樣，我們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恨不得欲除之而後快。他在後頭喘著粗氣警告我們，下次再見到我們一定逮捕我們，有本事，別讓他再看見我們。他以前就放過我們一馬，沒想到我們變本加厲還敢犯罪搗亂。
我們一邊跑一邊澄清事實，小破巡警哪兒會相信我們，即使不相信，我們都要說出事實。並且叫他不信的話，私下去詢問那個小婦人好了，她能為我們作證。
我和慧卓最後是藏在一個垃圾堆裏才躲過巡警的追捕，我們躲了很久，才謹慎地探頭望了望外麵。等檢查了巡警有沒有徹底消失，才躡手躡腳互相打著信號出去了。
彼此跑得滿頭大汗，加上垃圾堆的氣味兒渾身酸臭，我們便去了郊外的河邊洗澡，光著身子在水裏鑽來鑽去戲水，還用身下的小泥鰍釣魚。想在傍晚吃上烤魚，不過運氣差什麽都沒釣到，這些魚太狡猾了。
下午我們蹲在石頭上用棒槌敲打衣服，把鞋襪一起洗了個幹淨，期間我們也像那些平時來河岸邊洗衣服的婦女嘮嗑幾句。
我問慧卓，你真在報紙上看見過女律師給女人打官司的事啊？真是聞所未聞，我怎麽不知道呢？你以後在撿來的報紙上看了新鮮事要跟我說，我懶得看。一看見那麽多密密麻麻的字，我就頭暈發困想睡覺，聽你講才有意思。
慧卓掰掰剛才有些扭到的手指，靈活了下筋骨，便繼續搓起衣服回話：沒有，臨機應變杜撰出來嚇唬他的，這種人看著凶，其實懦弱無能，是經不起嚇的。我看他背後有關係，是拍馬屁諂媚討來的看門狗關係。
我潑水過去灑他說，好啊你為了做好事也學會說謊了！
慧卓抹抹臉上的水，靦腆一笑，巧言善辯道，才不是說謊，我相信總有一天文明會進步至此的，我不過是預見未來，先提前拿過來說一說罷了。
好罷，我相信慧卓預判得不會錯，公道自在人心，至於在不在那群老爺心中，便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