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終古垂楊有暮鴉
胡蝶聽到杜撰這句話的時候,不禁心裏一顫,她抓緊手中的杯子,專心致誌地聽杜撰講下去。
“這個是林園的平麵圖,”杜撰從挎包裏拿出一個小本子,翻開一頁,上麵有他自己畫的示意圖,說,“大家可以先看看這張平麵圖,這樣我解釋起來也比較容易。”
陳緯儀拿過本子,放在自己和喬萬康之間,仔細地看了起來。
“林暉盛之死我們需要解決兩個問題,”杜撰伸出兩根手指,說,“第一個是門窗自內反鎖的問題,第二個是雪地無足跡的問題。問題要一個一個的解決,現在先讓我們來說說門窗自內反鎖的問題。”
“漱心齋的門窗都是用插銷自內鎖上的,要讓插銷從裏麵鎖上,方法實在是太多了,隨便一想都能列舉出好幾種方法。”
“如果從門上做手腳,比較方便的方法是用細繩套住大門插銷的把手部分,把細繩的兩端拉到大門外麵,然後關上大門,利用細繩從外麵把插銷拉上。大門上的插銷是由左往右拉的,因此操作起來沒有太大的難度,隻要稍加練習就能做到。插上插銷之後,凶手隻要在外麵剪斷細繩的一段,分成兩段加以回收即可。”
“如果從窗戶上做手腳,方便的方法是用錫箔紙之類比較有硬度的紙覆蓋在插銷孔上,再將插銷放到活動的位置,然後慢慢關上窗戶,也就是說確保那張錫箔紙剛好把插銷堵在插銷孔的外麵。將窗戶關好之後,從外麵拉出錫箔紙,這樣插銷利用自重剛好落進插銷孔裏。這個方法也很簡單,隻要稍加練習就能做到。”
“因此無論凶手從門出去還是從窗戶出去,都能從外麵插上插銷,製造出密室的假象。這個是非常容易的,並沒有什麽難度,我想這些方法陳韶文探長也一定想到過,稍微有點難度的是如何使得雪地上不留下足跡。”
“要想在雪地上不留下足跡,大致的方法有好幾種。第一種是凶手在下雪前離開,卻製造出凶殺是發生在下雪期間或者下雪後的假象。第二種是利用一些特殊的道具使得凶手離開時不留下腳印,比如利用繩索攀爬出去,腳不沾地。第三種是凶手根本沒有離開凶殺現場,利用發現屍體時的混亂趁機混入人群或是逃跑。第四種是死者把自殺偽裝成他殺,外麵的雪地上當然不會留下腳印。這四種方法是最常見的,還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方法我就不一一列舉了。”
“在這個案件裏,當陳韶文探長進入現場時,林暉盛的屍體還帶有餘溫,也就是說他剛死不久。根據陳韶文探長的日記,那天晚上的大雪下了將近兩個小時,陳探長是在雪停之後才發現林暉盛屍體的,也就是說,林暉盛死的時候,大雪剛剛停下來。那麽凶手逃離現場的時候,是如何在雪地上不留下自己的足跡的呢?根據日記的記載,當時地上的大雪已經積到了兩三寸左右的厚度,而陳韶文探長在漱心齋周圍的雪地上沒有發現一個腳印,整塊雪地非常平整,看不出有任何做過手腳的跡象。”
“請大家仔細看看漱心齋的平麵圖,假如凶手想要通過繩索之類東西的攀爬出院子的話,周圍是沒有東西可以供凶手拴住繩索的。漱心齋院子裏除了房子以外,周圍都是院牆,沒有大樹、木杆之類的東西——如果說繩索的一端可以栓在臥室的兩個通風孔之間的話,那麽另一端又該栓在哪裏呢?”
“還有一點請大家注意,凶手在製造密室的時候肯定是要站在門窗外麵的,可是陳探長的日記說得清清楚楚,雪地上一個腳印也沒有,也就是說不僅院子裏沒有腳印,連門窗邊也沒有腳印。”
“唔,確實如此。”陳緯儀喃喃地說。
“這一點凶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杜撰掃了一眼在座的三人,繼續說,“要解決這一係列的問題,我們隻需做一個小小的假設即可。那就是——假如凶手是在下雪前離開現場的呢?”
“可是陳探長進入現場的時候林暉盛剛死沒多久啊,如果凶手是在近兩個小時前離開現場的,那凶手是怎麽吊死林暉盛的呢?”胡蝶疑惑地說。
杜撰微微一笑,說:“漱心齋並不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密室,臥室的牆上有八個一元硬幣大小的通風孔,有了這八個通風孔可就容易多了。”
“凶手首先要做的是給林暉盛下藥,使他昏睡過去,這樣才能讓他毫無知覺地聽任自己擺布。接下來凶手給林暉盛穿上厚厚的棉袍——這件厚實的棉袍在凶手的計劃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穿好棉袍之後,凶手用一條很長的寬繩子從棉袍的兩個袖筒裏穿過,然後再讓繩子繞過橫梁和豎梁的楔合處,穿過通風孔,把繩子的兩端固定在一牆之隔的院子裏。大家明白了嗎,凶手在另一邊的院子裏拉動繩索,把昏迷不信的林暉盛給吊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凶手再度回到漱心齋,用一根繩子係在橫梁上,另一端做成一個繩套,套在林暉盛的脖子上,這個繩套的長度稍微留出一點空餘。然後凶手走出房子,在外麵用小手段使得門窗自內反鎖。布置好現場之後,凶手離開了漱心齋。我想這個時候也就是剛剛開始下雪的時候,凶手明白,隻要等院子裏積起足夠多的雪,就可以在隔壁的院子裏鬆開穿過林暉盛袖筒的繩子,讓昏迷不醒的林暉盛吊死在房梁上,然後再收回這條長繩子,使得現場看起來像是林暉盛在房間裏懸梁自盡。”
“這就是凶手製造出雪地無足跡的方法,利用一根繩索隨心所欲地控製林暉盛的死亡時間。如果凶手把長繩子綁在林暉盛身上的話,肯定會留下勒痕,這樣陳韶文探長在檢查屍體的時候就會發現異樣。凶手讓林暉盛穿上棉袍,是因為隻有這種厚實的棉袍才能承受林暉盛身體的重量,要是換上一件單薄的衣服,恐怕兩條袖子會被扯壞。”
“啊,原來如此。”胡蝶感歎道。
“我想到這個方法是源於陳探長日記上記載的一個細節,”杜撰拍了拍日記本,說,“那就是當陳探長進入現場的時候,發現屋裏燃著火盆,十分暖和,而林暉盛卻穿著厚實的棉袍。他為什麽在溫暖的室內還穿著厚厚的棉袍?當我順著這個問題仔細思考下去的時候,就不難發現真相了。如果陳探長的日記裏沒有記載火盤這個細節,恐怕我是不可能這麽快就找到問題的答案的。”
“杜先生真是觀察入微啊,”陳緯儀豎起大拇指,說,“我父親雖然到過現場,卻沒有注意到這樣細微之處的矛盾,杜先生僅憑我父親日記裏的記載就能發現真相,實在讓我佩服不已。”
“陳老師言重了,”杜撰擺擺手,說,“我隻是靈光一閃罷了,並沒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啦。”
“那凶手是誰呢?”胡蝶急切地問。
“案子分析到這一步,凶手是誰已經呼之欲出了,”杜撰笑了笑,說,“隻要想想林暉盛之死對誰最有好處就行了。”
“殺死林暉盛就是為了栽贓他,使凶手脫罪啊。”
“的確如此,”杜撰點點頭,說,“可是整件事結束之後,最得利的人是誰呢?”
“林暉嫻?”
“是啊。”
“你是說林暉嫻是凶手?”胡蝶驚訝地說。
“沒錯。“
“可是林暉嫻為什麽要設這麽複雜的一個局?”
“動機很簡單,為了爭奪家產。”
“那林暉嫻一開始為什麽要殺死費思勤?費思勤是她的愛人,又繼承了林記商號,她為什麽要殺死他?”
“愛人繼承並不等於自己繼承,”杜撰冷冷一笑,說,“更何況林暉嫻根本就不愛費思勤,他隻是她謀奪財產的一個棋子而已。”
“什麽?”
“還是讓我從頭說起吧。”杜撰擺擺手,說,“雖然表麵上看起來楚楚可憐,實際上林暉嫻是一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她想得到林記商號,但她隻是排行最末的小妹妹,她上麵還有三個哥哥,無論怎麽輪也不會輪到她來繼承商號——想要繼承商號,就必須采用非常手段。林暉嫻不僅有聰明的頭腦,還有一顆冷酷的心,所以她才能夠在這場爭奪家產的遊戲中最終勝出。”
“林鬱哲晚年身體不好,又和妻子施媛長期分居,平時都是林暉嫻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當然林暉嫻願意這麽做也是為了取得林鬱哲的好感。在此期間,林暉嫻發現了林鬱哲和費思勤之間的關係,至於具體是怎麽發現的,現在已經不可考了,也許是林暉嫻偷偷看過林鬱哲的遺囑,也許是她發現了費思勤身上的紅色胎記。總之,當林暉嫻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個計劃。”
“注意,需要說明的是,在這個時候林暉嫻不僅知道了林鬱哲和費思勤的秘密,她還知道了鬧鬼小院的秘密,也就是說林暉嫻知道自己的父親林鬱英其實並不是林佐俊親生一事。這個秘密被她充分運用到了自己的計劃裏。”
“林暉嫻的計劃是,先和費思勤成為戀人關係,然後懷上他的孩子,在他繼承林記商號後,殺死他,這個時候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就自然而然地成為商號的繼承人,而她作為孩子的母親,可以在這個孩子成人之前監管商號,成為垂簾聽政的太後。”
“你明白了吧,”杜撰轉向胡蝶,說,“林暉嫻其實根本不愛費思勤,她隻是把他當成一個棋子而已,目的就是為了懷上他的孩子,然後通過這個孩子使自己成為林記商號實際上的繼承人。”
“……”
喬萬康聽到這裏,因為激動全身發抖,他看著杜撰,說不出一句話。
“我知道這樣說也許對你來說太過殘忍,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繼續聽我說下去。”杜撰安慰喬萬康說。
“可是林暉嫻畢竟是一個女流之輩,她怎麽有氣力殺死兩個男人,更何況得知她懷孕之後,林暉盛一直派人守住她住的院子,她是不可能隨意進出的,怎麽可能如你所說製造出一個雪地密室的局來殺死林暉盛?”陳緯儀質疑道。
“你說的沒錯,”杜撰點點頭,說,“林暉嫻隻是製定計劃的人,她還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的幫手。”
“那誰是她的幫手呢?”
“管家林嘉,”杜撰緩緩地說,“因為她的最終計劃是使得林暉盛三兄弟都失去繼承權,所以不可能讓林暉隆或是林暉源來做自己的幫凶,她隻能在沒有直接利益關係的人中尋找一個,沒有誰比林嘉更合適的了。我們不知道林暉嫻究竟是用財還是用色收買的林嘉,但結果是林嘉成為了林暉嫻忠實的幫凶。”
“在費思勤繼承林記商號的當晚,林暉嫻指使林嘉殺死了費思勤,並把現場偽裝成自殺的樣子。正如陳韶文探長分析的那樣,那個時候費思勤恰好有自殺的動機——他無法接受自己和愛人是堂兄妹而無法結合的事實。”
“一旦費思勤被確認自殺身亡之後,林暉嫻再透露出自己已經懷上了費思勤孩子的消息,這樣整個林記商號實際上就到了她的手裏。可是事情不像林暉嫻計劃的那麽順利,陳探長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費思勤之死的疑點,他開始朝著他殺的方向進行調查。對此林暉嫻十分緊張,她必須想辦法讓陳探長不懷疑到自己頭上。”
“於是她就自編自導了一場投毒的戲碼?”胡蝶問道。
“嗯,”杜撰點點頭,說,“在得知林暉嫻懷孕之後,林暉盛派人守住了她的院門。這對林暉嫻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隻要她在自己的食物裏下毒,又裝成差點中毒身亡的樣子,一下就把嫌疑都推到了林暉盛的身上——這個時候誰會懷疑一個剛剛痛失愛人、又時刻麵臨被殺危險的可憐女人呢?”
“不過僅僅把嫌疑推到林暉盛身上對於林暉嫻來說還遠遠不夠,要徹底把這幾個阻礙自己的兄弟給排除在繼承權之外才行,所以林暉嫻決定引導陳探長發現鬧鬼小院的秘密。她知道每天晚上會有人巡院,所以她讓林嘉將鬧鬼小院的壞鎖打開,誘使巡院的餘四和段逸平進去看看,林嘉在院子裏弄出鬧鬼的假象,並趁亂逃跑——我想林嘉在院子裏鬧鬼的把戲,不過是找一塊白色手帕蒙住手電筒,在黑暗中上下揮舞裝成鬼火罷了。第二天當陳韶文探長得知這個事情以後果然開始在這個院子裏一探究竟,很快就發現了水井裏的秘密。”
“這也是為什麽我不懷疑林暉隆和林暉源的原因,”杜撰豎起一根手指,說,“假如他們是真凶的話,絕對不可能走出這麽一步棋,這對他們沒有絲毫的好處不說,還使自己失去了商號的繼承權。隻有林暉嫻無所畏懼,因為她拋棄了林佐俊孫女這個身份,依然擁有林佐俊曾孫生母的身份。可是林暉盛、林暉隆、林暉源三兄弟失去了林佐俊孫子這個身份後就一無所有了。”
“這個時候就是殺死林暉盛並嫁禍於他的最好時機。林暉嫻和林嘉合謀,利用大雪天布一個雪地密室的局,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林暉盛身上。可想而知,當時林嘉一定是在布置好現場之後,翻牆到了隔壁的繡樓,在那裏將繩索拉緊,把林暉盛吊了起來,然後他再回到漱心齋完成最後的工作。林暉嫻的任務就是看準時機,鬆開繩索,吊死昏迷中的林暉盛,並將繩索回收銷毀掉。”
“這……”喬萬康顫抖著說,“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對林暉嫻的懲罰,”杜撰麵無表情地說,“盡管她費盡心機得到了林記商號,可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全國就解放了。因為不願意放棄自己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家產,林暉嫻沒有像林暉隆、林暉源一樣遠走他鄉。解放後沒多久,政府就將林記商號收歸國有,林暉嫻失去了剛剛到手的一切。為了生存下去,她委身給了喬複生,原想做一個新政府的官太太也不錯,可是無情的事實很快就擊碎了林暉嫻的想象。在**中,喬複生受到衝擊,林暉嫻也因為成份問題被人批鬥。最後林暉嫻終於因為承受不了命運無情的打擊而懸梁自盡。”
“現在你明白林暉嫻臨死之前那句話的意思了吧,”杜撰看著胡蝶,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嗯……”胡蝶緩緩地點頭。
“母親臨終前的那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喬萬康喃喃地說,“實在是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嗎?”胡蝶歎了口氣,說,“不是你的東西,你怎麽費盡心機也得不到。”
杜撰苦笑起來,說:“宿命這種東西,是否真的存在呢……”
“關於那個鬧鬼小院的秘密,”陳緯儀疑惑地說,“林暉嫻是什麽時候發現的呢?”
杜撰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林暉嫻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在民國三十七年的這場對局之中,她是贏家,她沒有輸給任何人,她隻是最後輸給了命運。我懷疑她一早就從林佐駿臨終時不將商號交給林鬱英這件事上猜出一點端倪,之後通過一些明察暗訪,光緒二十二年的瘟疫、鬧鬼兩件事很快就被她聯係在一起,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事實上令尊當初不也是這樣才發現鬧鬼小院真相的麽——這對於富有想象力的聰明人來說,不是什麽難事。”
“原來如此。”陳緯儀點點頭。
“我……我隻是母親的一個棋子嗎……”喬萬康的臉上布滿了可怕的紅潮,他顫抖著說,“大多數時候,母親看我的眼神都很冷漠……那個時候我們都活得很苦,整天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所以我根本想不了那麽多,光活下去已經很辛苦了……那時我隻是本能地覺得母親大概不喜歡我……”
“喬先生,”胡蝶將手放在喬萬康的肩膀上,說,“這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都已經過去了,請你不要想太多,好好生活下去才是。”
喬萬康低下頭,混濁的淚水從他眼中流出,他吃了很多年的苦,活得很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降臨到這個自私自利的世間。
那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杜撰都拒絕談論這個案件,每次胡蝶試圖將話題引到這個方麵的時候,杜撰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或是幹脆沉默不語。
陳緯儀將陳韶文的日記悉數捐給了警察博物館,為此還上了報紙。喬萬康繼續過著他平靜的晚年生活,他是一個曆盡苦難的人,平靜的晚年是他一生最好的時光。
清明節假期的第一天,胡蝶突然接到了杜撰的電話。
“喂,胡蝶嗎?”
“嗯,什麽事?”
“明天有空嗎?”
“明天有空啊,什麽事?”
“明天下午跟我去一趟青衣縣吧。”
“好,去幹什麽?”
“去了你就知道了,那明天下午一點鍾的時候車站見好了,再見。”
胡蝶不知道杜撰葫蘆裏賣的什麽要,第二天她如約來到車站,發現杜撰正站在老地方等她,手裏拿著兩張車票。
“走吧,還有十分鍾就發車了。”杜撰看了看手表,說。
“哦,”胡蝶跟著杜撰坐上了車,她發現杜撰臉上的表情很陰鬱,“我們去青衣縣幹什麽啊?”
“掃墓。”杜撰冷冷地說。
“掃墓?”胡蝶怔了一下,說,“給誰掃墓?”
“林暉嫻。”
“哦……”胡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說。
杜撰不再說話,他閉上眼睛,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胡蝶則從提包裏拿出一本小說安靜地看了起來。當大巴車抵達青衣縣車站的時候,杜撰還在睡,胡蝶搖醒他,輕聲說:“青衣縣到了。”
“哦。”杜撰睜開眼睛,像個老頭子般虛弱地站起來,跟在胡蝶的後麵走下車子。
四月的太陽火熱地掛在天上,街邊的小販已經穿上了短袖衫。杜撰眯起眼睛,用手遮住陽光,緩緩走出車站,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歸園公墓。”
司機點點頭,發動汽車,朝著城外駛去。
“去掃墓嗎?”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搭訕。
杜撰“嗯”了一聲。
“今天接了好幾個客人,都是去公墓的。”司機高興地說。在這個巴掌大的小縣城裏,去公墓對出租車司機來說可是一趟好活。
“現在是清明節麽。”杜撰應了一聲。
“是啊,”司機摸著方向盤,說,“而且國家還放了假,去掃墓的人就更多啦。對了,你們沒有買祭品嗎?”
“到了公墓再買好了。”
“公墓那邊賣得貴,你們在城裏買要便宜一些。”司機好心地提醒道。
“唔。”杜撰歪歪嘴巴,沒有說話。
這一天到公墓掃墓的人果然很多,公墓門口的路邊有許多賣祭品的小攤,雖然價格比別的地方貴了許多,可是生意依然很好。杜撰挑了一個老人家擺的攤,買了一束萬壽菊還有一些香燭。
走進墓園之後,杜撰很快找到林暉嫻的墓,他將萬壽菊擺好,又點燃了香燭。四周有不少祭拜的人,焚燒紙錢的煙氣籠罩在墓園上空,胡蝶被嗆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從提包裏拿出手絹來捂住口鼻。
杜撰看著墓碑上林暉嫻的照片,他一動不動地站在煙霧中,好像一尊雕像。過了許久,杜撰扭過頭來對胡蝶說:“走吧。”
“為什麽想起來給林暉嫻掃墓?”胡蝶跟在杜撰的身後,問道。
“她是一個聰明人,”杜撰緩緩地說,“我總是對聰明人有好感。對了,我打算把這個案子原原本本地寫出來,寫成一本書。”
“哦。”
“我已經取得了喬萬康和陳緯儀的同意,”杜撰緩緩地說,“當然我在書裏不會使用他們的真名。”
“那你會用我的真名嗎?”胡蝶問道。
杜撰看了胡蝶一眼,認真地說:“你想用真名還是化名?”
“嗯……”胡蝶想了想,說,“還是不用真名的好,那拜托你幫我想一個好聽的化名吧,比如王語嫣之類的。”
杜撰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他哼哼唧唧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起一個好聽的名字的。”
“對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胡蝶停住了腳步。
“什麽事?”杜撰轉過頭來看著她。
“算了……還是不說了。”不知道為什麽,胡蝶突然變成扭捏起來,她低下頭。
“到底什麽事,怎麽說話說一半。”
“沒什麽啦。”
“我是想……這個……你小說寫好之後……能不能……”
“嗯?”杜撰認真地看著胡蝶。
“能不能讓我來寫序啊。”
杜撰沒有回答,他大笑起來,仿佛周身的陰鬱都被一掃而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