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信號

那天早上雨還沒有停,不大不小,稀稀拉拉的。天氣預報裏說未來二十天都是陰雨天氣。打開窗戶,屋裏的黴氣根本無法散去,隻因整個城市都有股黴味。如果說下雪是掩蓋一個城市的罪惡,順帶清除一些病菌。那麽下雨,應該是要城市流出一些真相吧。

李凱楠給我定下的工作時間是“不固定。“不固定”的意思就是“隨時”。也幸虧我覺少,每天固定的時間就會醒來。今天比往常起的還早一些。昨晚沒有惡夢,心情也舒服了些。許小年的電話來的也早。十分鍾的時間內,她與我說了三件事情。她問我為何尋人啟事還沒有發出來,我回答她說是因為昨天送去晚了,大概今天晚些就會發出來。她又問我還記不記得在許小悠的床頭看到的那張照片。

我說:“記得。宗孟的孩子嘛,怎麽了?”

許小年猶豫了一下說:“我早上在網上翻了下照片,有種特別詭異的感覺,怎麽覺得這孩子與我們家小悠子有些掛像?”

我心中一顫,她竟會作此聯想,便以玩笑的口吻說:“你這感覺,的確有些詭異。不過,掛像又怎麽樣?你懷疑她背著你生了個孩子?”

許小年沉默了許久後說或許是她想多了,許小悠也不至於這樣。從小父母給了良好的教育,她再離經叛道也不會做到如此惡劣。她自言自語許久,又將話題扯到了李凱楠身上:“我昨晚還有種奇特的感覺,總感覺李凱楠在隱瞞什麽。”

李凱楠,我,甚至還有許小悠,都在隱瞞著她,這是眼下的既定狀況。我快速地想了想,該如何打個岔才能讓她做到不懷疑。於是我玩笑說:“出軌了?”

“這我放心,這輩子都不會。”許小年有這樣的自信,“隻是,免不了,有人喜歡她。”

我感覺到她暗歎了口氣,語氣裏似有所指,有濃烈的醋意。我又與她隨便玩笑了幾句,她也就將這個話題帶過了。然後她又囑咐我,後麵一陣子跟著李凱楠的時候,多注意點,有什麽消息隨時透露給她。

我答應著,掛了電話。我翻出了一毛衣套上,又在外麵批了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跟著李凱楠,得有儀式感。

到沙海市警局時,李凱楠和他的同事們早已經到了。我敲開李凱楠辦公室的門,大靖也在。大靖回頭看到我,露出尷尬之色。大概是因為剛才我在門外時已經聽到了他們在討論李凱楠要將我留在身邊的決定。

大靖在說:“老大,你讓一記者天天跟在屁股後麵,記錄我們辦案。這不合規矩。萬一他不可靠,透露點什麽出去,那可就出大事了。”

我推門進去時,李凱楠正抽著煙,玩著手機遊戲。這局遊戲未過關,他稍顯激動地將手機丟在桌上,長吸了口煙,不帶情緒地說:“我已經跟局長申請了,局長也點頭了,這就是合規矩。至於你顧慮的,放心,他是我的人。”

他一句“他是我的人”,大靖無話可說。他隻是尷尬地看了我一眼後,又翻了個白眼。大靖指著旁白新收拾出來的一張辦公桌告訴我,以後我就坐那辦公了。要用的辦公用品寫個單子給他,他給我去申請。我說了聲謝謝,在那辦公桌前坐下,默默的,不打擾他們工作。

李凱楠和大靖接下來討論的事情,讓我有些意外,竟是些娛樂八卦。而這八卦還是關於宗孟和杭雪兒的。大靖如一個娛樂記者一樣向李凱楠報告說:“宗孟的回應,今天還是在熱搜的位置。”

“估計還會有幾天。”李凱楠說,“還有什麽新料嗎?”

大靖又說:“也不算新。今天又有網友翻出之前的新聞,說宗孟對杭雪兒曾家暴。他們還翻出了以前的一些照片,說杭雪兒身上有傷痕,一看就是被宗孟打出來的。”他說完後,翻出網友找到的照片遞給李凱楠。我好奇地上前一看,是一張杭雪兒出席某頒獎禮的照片。一身水藍色紗裙,的確襯托出了杭雪兒的氣質。我並沒有發現什麽傷痕,直到大靖指著杭雪兒背部腰窩的位置,有一塊掩蓋了的淤青,隻因為裙子的顏色而不那麽顯眼。

李凱楠看了之後,隻說了幾個我不解的字:“這信號是一波接著一波啊。”他又問起大靖杭雪兒的經紀人來警局報案已經幾天了。大靖想了想說:“第三天了。”

“三天了。”李凱楠笑了笑說,“這麽大個新聞,媒體是得了便宜了。”

大靖也點頭,說:“杭雪兒失蹤,經宗孟這一回應,鬧得是挺凶的,有很多網友還跑來我們官博鬧。這麽鬧下去,可不好收拾。所以,咱們得有點動作了。”

李凱楠想了想後,竟又拿起了手機,繼續剛才那局未過關的遊戲。大靖也不打擾他,默默地候著。我也跟著他默默地候著。直到李凱楠過了那一關,露出欣喜之色時,他說:“你安排下去,發個通報,大概意思就是證實杭雪兒的失蹤,並且警方在極力追查,會隨時通報追查情況。”

大靖點點頭,立即就出去安排了。我還愣在原地,根本不懂他們這些安排與許小悠的死有什麽關係。我不好追問,一來顯得我有些愚蠢,二來他也不會告訴我。所以我隻是回到自己位子上,看著李凱楠。

李凱楠瞟了我一眼,說:“都記下了?”

我點頭說:“沒有。”

李凱楠點了根煙,靠在椅背上,吐著煙圈。他閉著眼睛,不知道又是在想些什麽。我此時也翻出了筆記本,根據記憶記錄他們剛才的對話。

李凱楠又說:“記錄完之後,去找大靖幫你辦個出入證,進出方便。辦完證,多吃點午飯,下午開會,時間會很長。”

我點頭說知道了。李凱楠拿起掛在旁邊的黑色大衣,出門去了,也不知去了什麽地方。他沒讓我跟著,我也就不跟了。

大靖帶著我去辦出入證時,並不是非常樂意。除非必要的時候,他很少說話。冷著臉的樣子,像極了李凱楠。這大概就是小說裏寫的,什麽樣的少爺有什麽樣的書僮,所以有李凱楠這樣的上司就有大靖這樣的下屬。

中午的盒飯,大靖算了我一份。我一個人坐在那裏吃著飯時,看見其他人都忙忙碌碌的,一隻手拿著筷子,眼睛盯著文件或者打著電話。他們都這麽忙嗎?

趁著大靖在倒水時,我試著與他套近乎,無非也是了解許小悠被害案件的進展。我問他有沒有什麽凶手的線索,他並沒有看我一眼,隨口說:“下午會說。”

回到李凱楠辦公室,那時他正盯著電視機裏的畫麵。我很意外,他在反複觀看宗孟回應杭雪兒失蹤時的采訪。我沒有打擾他,默默地坐在了一旁。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宗孟說的那些話,我幾乎都會背了。而李凱楠還在繼續。第十遍時,他又撕開了一包小熊餅幹,我終於忍不住說:“姐夫,你是懷疑小悠的死,與宗孟有關嗎?”

李凱楠終於拿起遙控器,按下了暫停,心裏在琢磨著什麽,嘴上邊吃著餅幹卻回答我說:“在凶手落網之前,任何與死者有關係的人,都有嫌疑。”

我點點頭,他說的對。我盯著屏幕上的宗孟,雖不是明星,卻像是明星。那張臉,說實話,沒有任何的侵略感,不該是一個作家應該有的一張臉。難道就是這樣的一種不對應,吸引著許小悠嗎?

“那你看出什麽了嗎?”我問。

李凱楠看向我,反問說:“那你看出什麽了?”

我想了想,腦子裏閃出那天在現場時看到的宗孟的樣子,他話裏的語氣,越想越覺得隱藏著太多的潛台詞。我說:“這個風口浪尖,隨便一句話都能引起轟動,可他卻大張旗鼓對著記者喊話,這不明擺著在說向我開炮嘛。”

李凱楠聽我說完,收起了半包沒有吃完的餅幹,拍了拍我肩膀,大步往外走。我不解他的反應,但從他的肢體動作判斷,我應該跟著他走。於是我抱著電腦,急匆匆地跟了上去。隻見他對著正在工作的下屬們喊了一句:“開會。”所有人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往會議室去。我默默地跟在李凱楠身後進了會議室,並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

針對許小悠的案子,警局成立了專案組,由李凱楠負責。他手下,除了大靖,還有一女兩男。女的大概二十五歲左右,一頭短發,像個男生。連同李凱楠在內,都管她叫海哥。另外兩人,一胖一瘦。瘦個兒的叫小五,個子也不高,有些黑,典型的湖南以南的南方長相。胖的中等身高,叫高叔。都叫他叔,應該是年紀的關係,四十來歲。後來我聽小五說起,高叔年輕時,徒手可以對付五個匪徒。

大靖就不用說了,除了長相比李凱楠更顯年輕陽光,性格和身高都隨了李凱楠。在後來,我跟許小年閑聊時,許小年還趴在我耳朵上說她還真懷疑過大靖對李凱楠有意思。隻不過因為大靖有個談了十幾年的女友,她才徹底放心。不過她又說:“你看吧,連談戀愛的方式,都隨了李凱楠。”

李凱楠隻是看了大靖一眼,大靖立即會意,起身匯報死者的情況。他按了下手中的遙控器,投影屏上出現了許小悠的屍體照片。我低下頭,並不敢直麵。大靖說:“死者許小悠,二十七歲,全身皮膚包括內髒,幾乎被燒焦。根據法醫的報告,死者身上,在胸口的位置,有一處傷口,而且直穿背部,應該是致命傷。”

高叔看著屏幕上的照片,拖著下巴道:“這樣的傷口,凶手的手法夠利落的。”

大靖繼續說:“初步判定,凶器是一把長約四十厘米,寬約五厘米的長刀。在發現屍體的車上,並沒有找到凶器。”

高叔又指著許小悠抱在胸前的雙手,問道:“死者保持這姿勢,代表什麽意思?”

大靖說:“我個人認為,可能是某種儀式。”

“邪教?”高叔說。

這時候,李凱楠點了根煙,幽幽地說:“是告別。”

高叔臉一抖,很是不解地說:“告別?”

“也就是說,死者其實知道自己要死了。”海哥說。

大靖點頭說:“所以,在死者身上,暫時未找到掙紮的痕跡。也就是說,從死者中刀直到被燒,沒有過任何的掙紮。”

聽到此,心中一緊,手中的筆直接掉落到地上。李凱楠看了我一眼,我默默地撿起了筆,繼續低著頭。

“所以,現在能不能判定死者被燒前是生是死?”海哥問。

一直沒說話的小五念經一樣念了一句:“如果被燒的時候,死者還活著,那就太痛苦了。南無阿彌陀佛!”

我心裏也跟著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大靖搖搖頭:“還得等法醫的解剖報告。不過檢驗科已經出了結果,在死者的皮膚組織內,發現了一些鹽,茶葉,蘇打和醋。”

高叔叉著腰,冷不丁說:“這怎麽聽著像醃肉啊。”他說完才意識地自己的話不合適,便說:“抱歉,繼續。”

大靖又說:“這些東西都有防腐的功用。所以,凶手應該是做過防腐處理。結合法醫的報告,死者應該已經死了七天以上。推算下來,大概是在正月初六到初七之間。根據屍體的燒傷程度,法醫的結論是,凶手應該是在拋屍前二十小時內處理的屍體。”

我心裏再次一緊,無意識地看向李凱楠,卻發現他也在看我。我以尷尬地笑掩飾後,快速地敲著鍵盤。

“什麽工具能造成這樣的燒傷,查了嗎?”李凱楠問。

大驚隻說還在查,然後坐下了。海哥立即站了起來,按了下遙控器,投影屏上換成了一枚戒指,和肇事的車以及車牌。看著那戒指,十分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海哥說:“這枚戒指,是在死者的手上發現的。”

“屬於死者嗎?”高叔問。

“這戒指屬於某品牌的高級定製款,全球限量十枚,而且每一枚戒指上都有編號。我已經查過了,根據編號,這麽戒指的主人,是杭雪兒。”海哥說。

所有人一愣。我心裏也在嘀咕,許小悠的手上為何會帶著杭雪兒的戒指。難道,許小悠的死與杭雪兒有關?

海哥繼續說:“根據修複後的車牌號,我從交管局查到,車禍現場的這輛車,也是屬於杭雪兒。”

我說的沒錯,我能查到的,警察一定能查到,而且先我一步。

海哥又打開了一段視頻,正是我在網上找到的那段視頻,她說:“這是我在網上查到的一段視頻,根據網友上傳這段視頻的時間,以及杭雪兒所在的位置,就在車禍現場附近。所以杭雪兒有可能在車禍現場出現過。”

“那許小悠的死,是不是可能與杭雪兒有關。”我終於忍不住,提了個問題。

可李凱楠卻直接甩了我個答案:“如果你是凶手,你會將自己的戒指帶在死者手上嗎?會在拋屍的時候,將自己車留在現場?”

我仔細一想,才發覺自己的問題有多麽愚蠢,繼而老老實實的聽著。李凱楠看向高哥,問:“杭雪兒有消息嗎?”

“沒有,還在查。”高哥說。

李凱楠閉著眼,抽了口煙,將煙蒂丟進煙灰缸,然後說:“看來,咱們不公布死者情況,杭雪兒就不會有消息。當然,她應該暫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我正想問當中的關聯,李凱楠又指向小五問:“屍源找得怎麽樣了?”

小五也沒起身,隻是敲了自己電腦鍵盤,屏幕上立即出現一段監控視頻的畫麵。畫麵中,完整地拍下了車禍的整個過程。那輛藍色的奔馳也就是杭雪兒的車,沿著繞城高速,往東邊走。從監控視頻拍下的範圍內,藍色奔馳從右側入畫,那時候繞城高速上車輛較少,車已經是失控的狀態。在橫衝了大概三十秒後,撞到了路邊,並且發生了爆炸。隨即,從後麵來的車發生連環碰撞。整個場麵,就像是看了一部動作電影。

而這時候,我也才明白了李凱楠為何說這是拋屍現場,因為在放大的監控畫麵內看到,車內無人。也就是說,許小悠的屍體一直藏在後備箱。而開車的人,在進入監控區域前,就已經下車了。

李凱楠問:“有找到拋屍的人下車前的畫麵嗎?”

小五又調出了一張沙海市的地圖。發生車禍的路段,最近的出入口在梧桐路。他說:“發生車禍前,梧桐路斷因為檢修,攝像頭出現故障。素材還沒有完全恢複。估計三天之內會有結果。其他路段還在排查。根據車的運行方向,初步判斷屍源,也就是案發現場,應該是在河西。也有可能在河西更西邊的位置。”

李凱楠隻說:“攝像頭出現故障,凶手這點掐的可正是時候。”

海哥這時候插話道:“老大,你剛才說,不公布死者的情況,杭雪兒就不會有消息。現在杭雪兒的失蹤引起的輿論可不小,很多粉絲天天打電話裏來問情況,外麵那些八卦媒體傳的是玄之又玄。眼下,該怎麽處理?”

李凱楠隻說:“先不處理。”

海哥一愣,應該是不知她老大打的什麽算盤。而這時候,李凱楠又問大靖:“我讓你發的通報發出去了嗎?”

大靖點頭說:“已經發了。”

高哥也點了根煙,然後說:“現在掌握的東西也就這些了。那接下來,咱們從什麽入手?這案子一旦扯到明星,就比較難搞。”

李凱楠想了想說:“高叔你配合小五,繼續查找屍源,有什麽消息隨時報告。海哥盯著網上的情況,大靖你重點篩查下死者的社會關係並還原下死者被害之前的運動軌跡,越詳細越好。接下來要從什麽入手,大概明天就有眉目了。”

所有人領了李凱楠的指令,陸續離開工作去了。隻有我,還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回到李凱楠辦公室,我終於忍不住問:“姐夫,你剛說的我都沒聽懂。”

李凱楠笑道:“你不是說了嗎,宗孟現在等著人向他開炮嗎?”

“我是說過。可這和你們說的有什麽關係?”我更是摸不著頭腦。

李凱楠四處翻找,大概是找那半包沒吃完的餅幹,可他翻了半天卻沒有找到。他叉著腰,深呼吸著氣。我正要繼續追問,他從抽屜裏找出十塊錢零錢,轉身往外麵大廳走。

大廳的左側,有一個自動販售機。我見他急匆匆地跑了過去,將零錢塞了進去,兩包小熊餅幹從裏麵掉了出來。他猴急地撕開包裝,連連吃了三四顆,才終於鬆弛下來。他邊走回來,邊朝著大靖喊:“我的餅幹該補貨了啊。”

我追問:“有什麽關係?”

他笑了笑,說:“中午我們已經發出了一個‘摩斯碼’,就看凶手又給什麽信號唄。”

我皺了皺眉,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於是問:“所以你是懷疑宗孟?可現在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

李凱楠笑了笑說:“對嘛,沒有任何證據,可不能隨便亂指誰是凶手。而且你心裏,不應該已經有數了嗎?或者,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他又給了我個笑臉,轉身出去了。他突然這麽不正經的樣子,弄得更是一頭霧水。我認識的李凱楠,不是這個樣子的,許小悠小說裏描述的更不是這個樣子的。李凱楠到底是個什麽樣子?而眼下這案子的走向,更是讓我看不透。在天上的許小悠,你又看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