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眼睛

李凱楠和許小年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小尾巴。

李凱楠來來回回忙碌於各種手續時,我一直守在許小年的床邊。她看上去狀態很好。小小的身軀,竟有這麽大的體力。我提出能不能做小尾巴的幹爹,許小年說當然可以,多個人給她準備嫁妝總是好的。

許小年低頭看著我抱著的孩子,輕輕撫摸著她臉,然後說:“她和她小姨一樣,有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

我笑著說:“外甥一般都像舅舅,或者小姨。”

“其實,小尾巴這個名字,與小悠有關。”許小年說,“她很小的時候,總黏著我。我和李凱楠談戀愛的時候,也黏著。所以當時我和李凱楠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小尾巴。”

我低頭看著她,這或許算是一種呼應吧。或許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在冥冥之中接受了某種感應。而這些感應,都指向了同一個結局。

我和許小年都想起了許小悠。看著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半了,法院即將做出最後的判決。我想許小年和我一樣,也記掛著最後的結果。同樣,我們都沮喪,畢竟眼下我們能做的,隻能求上天可以給一個公道。

李凱楠出門時落下的手機,一直在響著。我拿起來一看,是大靖打來的。我本想替李凱楠接了,但許小年搖著頭,我便將手機放下了。

我想了想後,還是說:“姐夫的狀態其實一直都不是很好。我感覺他在強撐著。”

“得等他自己想明白。”許小年說。

我問:“是什麽?”

“他比我更接受不了小悠的死,他能那麽冷靜,大概隻是當成這是一個遊戲。心裏不承認,就永遠放不下。”許小年說,“就像他不敢承認他在她心裏的位置。”

“其實,愛一個人,有時候隻是自己的私事。”我說。

許小年苦歎一口氣,卻又變成了笑臉,她說:“他覺得,承認別人對自己的喜歡,就是對我的背叛。”

不知為何,我心裏暖暖的。大概是知道,李凱楠到底是如何想的了吧。也或者,我羨慕於李凱楠對於許小年的堅定。

幾分鍾後,李凱楠拎著一些粥品回來,說要給許小年補補體力。

他很開心,蹲在床邊,緊緊握著許小年的手,不斷地感謝她給自己生了一個天使。許小年無奈搖頭,跟我玩笑此刻的他就像一個孩子。李凱楠順著她的玩笑自嘲自己寧願當個孩子,讓孩子媽養著。

他又打開了打包回來的粥,讓許小年吃幾口睡覺。許小年假意冷眼看著李凱楠。李凱楠立即慌了,摸著她的臉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我在一旁忍著笑,也羨慕。看著孩子睡著了,我將她放在嬰兒**,並在他的被子裏掖了一個準備好的紅包。我玩笑著說:“姐夫你是開心過頭了吧。明明醫生囑咐了,等姐肚子裏通氣之後,才能吃東西。”

李凱楠拍了下腦袋,笑著說:“忘了,我老婆還沒放屁。”

許小年聽了之後,忍不住笑。可她一笑,卻引發了傷口的疼痛。看著她疼痛,李凱楠更是心疼。他手忙腳亂地將東西放下,安撫許小年,讓她先好好休息一會兒。許小年說了許久的話,也是累了,轉眼之間就睡著了。

許家爸媽帶著小石頭從外麵回來後,圍著外孫女一直轉,兩人終於找到了一些開心的事兒。李凱楠翻出了自己的手機,看到未接來電,臉一下就沉了下來。隻是,他沒有理會大靖的來電,直接關了機。

“姐夫,一起出去抽根煙?”我說。

李凱楠摸著煙,與我一起上了醫院的天台。不知從何時起,陰雨已經停了,烏雲都已經散去。遠處城市的高樓縫隙間,見到了陽光的影子。這是自從許小悠死一來,唯一一個透徹的晴天。

忽然想起了許小年進產房時,許小悠的那個眼神,那個所謂的最後的提示。在李凱楠沉默不語時,我琢磨著這個提示,卻依舊參不透,也就暫且放棄了。我忍不住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四點了。

大靖給我發來短信,問我李凱楠在哪裏,為何不接電話。我回複大靖我們在醫院,李凱楠得了一位小公主。大靖首先是高興,然後讓我傳話,不管如何得讓李凱楠去一趟。

當李凱楠找了個地方坐下時,我未能開口,也不知道如何開口。他或許和我一樣,關心結局,卻無法麵對將要來的結局。

我們在沉默了近五分鍾後,李凱楠突然開口問我:“你說,宗孟真的許小悠嗎?”

“不管結果如何,大概是愛的吧。”不得不承認,宗孟是唯一一個能放開心與許小悠遊戲的人。人生在世,找這麽一個人極為難得。就算吸引他們的不是愛情,也可以當成是愛情。

“可他為什麽要殺害她呢?”李凱楠點了根煙,“其實,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

“這大概也是愛吧。隻是,愛多了,就過了分。”我說。

許多解釋不清的問題,都可以用愛來解釋。隻是所謂的愛裏,有好有壞,有自私,有嫉妒,有欲望,有執念。

“所以,從今往後,或許都成了謎了吧。”李凱楠歎了口氣,“其實,我自己也何嚐不是。”

突然記起曾與許小悠聊及的幾句話,或許能解釋我們這些飲食男女所麵臨的一切困惑。愛情裏,其實無所謂自私或者執念。隻不過是看待愛的方式不同而已。如何看待愛,決定了你如何去愛。

李凱楠沉默了許久,忽然鬆了一口氣,大概是自己在這一瞬想明白了。他說:“其實,承認了,無關痛癢。更何況,又能改變什麽呢。”他又說起,自己不相信許小悠會自殺,並不是因為宗孟,而是因為許小悠。

他回憶起,在年前許小悠曾來過家裏一次。那時,李凱楠已經看出許小悠的精神狀態其實有些問題,卻也不能直接指出。他隻能盡可能的與她交流。甚至他以自己不承認的她對自己的愛,去引導她相信,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會過去。

在李凱楠送許小悠離開時,許小悠突然問李凱楠:“姐夫,如果我死了,我姐會難過嗎?”

李凱楠笑著回答說:“她會跟我離婚。”

顯然這個答案讓許小悠意外。李凱楠再次笑著說:“很嚴重對吧。所以,你得聽話,好好活下去。”

許小悠答應了好,但還是說起了關於死亡的話題。她囑咐李凱楠,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死於非命,一定要找個人將整個過程記錄下來。如果有可能寫成一本小說燒給她,她會看到的。

李凱楠笑著說:“成年人避談生死。”

“在我眼裏,你永遠都是十七歲的李凱楠。”許小悠看著李凱楠時,像是當成最後一次。李凱楠在此時回憶起,才發現了這個跡象。

李凱楠又與我說:“那一次,她第二次表達了她對於我的喜歡。不過,她心中的我,隻是十七歲的我。”

“我很好奇,她是如何說的。”我的確是好奇。

李凱楠想了想說:“他說,十七歲的我,有一雙好看並且能看穿真相的眼睛。所以,才吸引了她。”

聽了這句話,不自覺地在心裏快速地琢磨。並非覺得這句話有多麽讓人心動,而是忽然之間覺得,或許這就是許小悠最後的,也是最開始的提示。當我反複地念叨著“眼睛”這兩個字時,李凱楠或許也想到了,許小悠家裏藏著的那副綠度母唐卡。他的眼睛裏突然冒出了光,而這光與遠處的陽光一樣,是希望。

我和李凱楠奔跑著出了醫院。上了車之後,他將警燈裝在了車頭,狂奔向河西。透過車窗玻璃可以看到天上的太陽,似乎都在為我們指路。大概是有人在幫忙吧,上了繞城高速,一路通暢。

我很興奮,李凱楠也很興奮。隻是,他臉上依舊沒有笑意,大概是內心裏還是怕再一次失望。

四點三十分,李凱楠直接將車開進了院內。院內那些雜物不知何時被人清理過了,我竟聞到了一絲花香。幾乎是破門而入,直接朝著那副唐卡跑去。我和李凱楠站在那副唐卡之下,佛母的眼睛,依舊那麽溫和。

我和李凱楠同時深深地鞠了一躬。他拍拍手上的灰塵,儀式般地將唐卡取下,小心地放置在旁邊的桌子上。

當我欲伸手去觸碰那雙眼睛時,心裏一陣慌張,有些不敢。李凱楠直接將唐卡翻轉,果然發現了眼睛的背後,鑲嵌著一對微型攝像頭。

“她果然早就給了我們提示。”李凱楠歎了口氣,苦笑著說,“你的小說,可以結尾了。”

我心中默念“南無阿彌陀佛”,看著李凱楠從二樓許小悠的臥室裏翻找出了一台筆記本電腦。翻開了電腦裏的監控視頻,看著案發當天這屋內發生的一切,不知為何,我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李凱楠,站在窗下,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上終於浮現了笑容。這笑容是徹底輕鬆的,最為真實的。

四點五十分,李凱楠的電話響了。我停止自己的哭泣,抹掉眼淚站了起來。李凱楠迅速接起了大靖的電話。電話裏傳來了大靖急切的聲音:“對不起,老大,我們盡力了。”

“沒事。”李凱楠笑著說,“我現在趕去法院,大概需要十五分鍾。你幫著爭取五到十分鍾時間就好。”

大靖已然從李凱楠的語氣裏判斷出他的進展,於是笑著說:“我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