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目的

釋放宗孟的當天,所有的媒體鋪天蓋地報道著他被釋放的新聞。大靖在李凱楠的安排下,時刻盯緊著媒體的動態。他幾乎每一個小時,都會向李凱楠進行匯報。截止至下午一點,媒體討論最多的話題是“杭雪兒到底是不是殺人凶手”以及“杭雪兒到底去了哪裏?”。

至於宗孟,在當天下午在微博上發了一篇長文,將他在警局交代的所有事情,巨細無遺向大眾公布。同時他在長文中指控杭雪兒在這六年來對於他的折磨,希望警方內給一個公正的處理。

專案組在當天下午四點,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關於宗孟的長文,此時在網絡上的轉發高達百萬,大靖擔心此事會帶來許多不必要的不良影響,建議李凱楠向上方申請,給予強製性刪除。李凱楠沒有任何考慮,隻說這屬於宗孟走的一步棋,他是在逼迫警方對杭雪兒進行定性並且發出通緝令。刪除他的長文,反而會著了他的道。

“反正會走到那一步,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李凱楠說。

李凱楠又囑咐高叔親自出馬,緊盯著宗孟。高叔說宗孟還沒踏出警局的大門,他就已經布置好了。宗孟此時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李凱楠一再囑咐高叔不能掉以輕心,宗孟可不是那麽好招呼的。或許此時,我們的一舉一動也在他的掌握之中。

“那眼下該怎麽做?”高叔有些泄氣。

李凱楠想了想,並沒有給出具體的答複,反而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繼續玩著消消樂遊戲。他已經玩到1899關了,隻是這一關麵臨前所未有的難,他已經玩了整整一上午。他將手機丟給我,讓我替他過關。李凱楠的輕鬆狀態,我雖然會認為他自有打算,但依舊讓我有些隱隱擔心。這擔心,是自從宗孟被釋放後產生的。宗孟比我想象中的,難於對付。李凱楠破案的方式隻有一種,可他“作案”的方式卻又千萬種。

李凱楠突然開口說:“以不變應萬變。”

高叔想了想,沒想明白。於是他追問到底要怎麽做。李凱楠才具體解釋說,眼下咱們可以什麽都不做。如果非得做點什麽,那就明目張膽地派人盯著宗孟。更重要的是,盯著的時候,得讓媒體知道。

我看到高叔的臉色,似乎與我一樣糊塗。我知道李凱楠的答案,但他如何部署這“答案”在我理解之外。

海哥此時正仔細翻查著自打正月十五以來所有的證據。她大概心裏有了數,抬頭插話說:“老大這麽說,高叔你這麽做就是了。”

高叔隻好說他盡量高調一些。隻是高調的後果是,會被媒體追著跑。李凱楠點頭,再囑咐大靖,近幾日內警局估計就是媒體的戰場,如何應付得想出一套方案,盡量做到在控製範圍內。

大靖笑著說:“以不變應萬變。”

除了我和高叔,其他人似乎對李凱楠的打算了然於胸。李凱楠這番部署的目的,與宗孟自首前一樣讓我猜不透。海哥又拿出一份最新的鑒定報告,遞給了李凱楠。李凱楠看了之後,更顯輕鬆狀態。我忍不住瞟了一眼,看到那報告的抬頭是關於殺害許小悠凶器上指紋的。

那指紋不是屬於杭雪兒嗎?這時候再拿出來,難道是有什麽變數?我欲開口問一句,李凱楠說散會,囑咐大家盡量抽時間多休息。不出三日,又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我追著李凱楠到了他辦公室,意欲私下詢問。他卻丟給一包餅幹,說作為幫他過關的獎勵。同時他讓我去替他買些玩具,送去他家裏給小石頭。他大概是不會給與我什麽說法了,我也就隻能作罷。應了他的要求,收拾東西準備出去。臨走時,突然想起許小年懷孕的事情。觀察此時李凱楠的狀態,他似乎還不知道此事。腦子裏回想那晚許小年給我的眼神,隱隱覺得她暫時不想提起。於是我隻是問了李凱楠一句:“姐夫,你有想過有自己的孩子嗎?”

我這問題可以理解為從給小石頭買玩具引出的,他大概不會起疑。他果然沒有懷疑,想了想之後說:“當然想過。”

“那是懷不上嗎?”我帶著玩笑的語氣。

李凱楠白了我一眼,說:“我和你姐身體都很好。隻是,我忙她也忙。所以她說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做打算。”

“那什麽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我問。

李凱楠苦笑著說:“想生,什麽時候都是合適的時機。不想生,什時候都不是合適的時機。”

聽他的口氣,似乎拿主意的並不是他,也能感覺出他是想要一個孩子的。既然如此,許小年為何在懷孕後不直接告訴他呢?這一點,我有些好奇。

李凱楠見我問了這麽多,終於起了疑心,直接問我到底想說什麽。我笑著說因為他說讓我給小石頭買玩具我才想起來要問的。又與他閑聊了幾句,我出了警局,打了個車去了商場。選了一套樂高的積木之後,在下午六點,我去到了李凱楠家中。

小石頭很喜歡我給他買的玩具。與他玩了許久,他與我親近了一些,開口叫了我一聲叔叔,我很是高興。看著他坐在地板上堆著積木,我依舊看到了許小悠的影子。於是,心裏有許多感歎。

許小年給我煮了一杯咖啡。我問她為什麽不來一杯,她隻說自己現在不能喝了,得改喝蜂蜜水。她這句話等於告訴我,我的發現是對的。我也就不打啞謎,直接問她:“這麽大的好事,為何不告訴姐夫。”

“有原因的。”許小年說。

我又問:“不是時候?”

“正是時候。”她說。

我很疑惑:“我有些不懂了。”

她歎了口氣說:“錯過了許多合適的時機後,任何時候都顯得有些不合適了。”

我再細問,她想了想之後,告訴了我她心裏的答案。她說發現自己懷孕是上次去我家找我的第二天。當她得知自己懷孕時,她真的高興壞了。等了這麽多年,終於有了孩子。可醫生卻告訴她,因為身體原因,加上她已經三十六歲,胎兒或許會保不住。

“當然了,醫生又說,如果過了三個月,那基本就沒事了。”許小年下意識摸了摸肚子。

我此時再看她,她的神態都已經變了。在我眼中,她似乎不再是那個行事雷厲風行的職業女性,而是一個溫柔的準媽媽。我問她現在已經幾個月了,她說算著日子,應該是兩個月十五天。

我安慰她那基本沒事了。她說希望沒事。於是我也就理解了部分她沒有立即告訴李凱楠的原因。眼下許小悠的案子處於膠著狀態,她不想因為懷孕的事情影響他的工作。她更害怕如果出事,一旦胎兒保不住,會讓李凱楠失望。他失望更會讓她覺得難過和內疚。

我又說:“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你妹妹會保佑你肚裏的孩子的。”

再次提起許小悠,許小年默默地歎了口氣。我猜測大概另一部分的原因,是與許小悠有關。許小年看著玩耍的小石頭,沉默了一會兒後,告訴我說:“說來終究是我的錯。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未能懷孕,都是我過不去心裏的那一關。”

我說:“因為許小悠?”

許小年點頭說:“我知道小悠對他有感情,想多了之後,就會認為他或許也會對她有感情。有了這樣的情緒,就覺得某些事情做不到。說到底,都是我太過於小心眼。套用正統的話說,就是心有執念。”

“所以,你擔心他知道這一點。”我說。

許小年說是的,但此時的神態代表著她已經並不那麽擔心了。或許,她已然開始放下了吧。

我又補充說:“姐夫唯一愛的,隻有你。”

許小年轉過頭,擦掉眼角的一點淚花,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她也說,就算他心裏有她,她也不會再做任何計較了。

昨日被那疑似為杭雪兒的黑衣人追逐,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許小年在我麵前才表現出對於昨日情景的恐懼。雖然李凱楠有安排人在周圍看護著,她還是擔心,擔心那人繼續對小石頭下手。她在感歎,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心理才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這一晚,我又宿在許小年家。在將我安排住進客房時,許小年給我送來了一張厚一點的被子。今天下了凍雨,冷的比平常還要刺骨。他還與我玩笑說,除了許小悠,我是唯一一個來她家中住過多次的人。

她在將小石頭哄睡後,再次來到我房間,讓我再陪她說說話。她說自己看上去沒事,其實心裏緊繃,緊張的很。我苦笑著告訴她,其實我也一樣。自從那晚起,精神一直處於高度集中狀態,而導致身體失衡。感覺自己,或許某個時候就會突然倒下甚至崩潰。

之後,我們又閑聊起關於眼下案情的進展,也不自覺與她說起我心裏的糊塗。我根本無法猜透李凱楠正在謀劃什麽,打算如何對付宗孟。

許小年根據對他李凱楠的了解,當做是閑談,與我分析李凱楠的動機。她說起其實在處理這個案件時,李凱楠的態度有些反常。以往他麵對嫌疑人時,具有極度的攻擊性,你想象不到他會用什麽方式去與嫌疑人周旋。可這一次,麵對宗孟,他像是一個演員,扮演一個警察的角色,順著別人寫好的劇本在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死者是小悠的緣故。”許小年說。

聽了許小年的話,我腦子裏開始回放整個經過。是啊,從車禍開始,到宗孟自首,他就像打牌一般,一波波,一步步地出現各樣的線索和證據。

許小年又說:“其實,按照我主觀的判斷,也照新聞記者的角度,其實我會覺得,你說起的那些證據都像是有人刻意布置的。”

“照著你這個思路,假如起點是,宗孟真的是凶手。那他安排的一切,都是為了栽贓杭雪兒。”我說。

許小年想了想說:“是。畢竟杭雪兒從未真的現身過。要安排在她身上,隨便人安排。”

“是,杭雪兒從未真的現身過。”我順著許小年的話,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未現身過。那麽,姐夫的目的是不是為了找到杭雪兒?其實隻要找到杭雪兒,一對質,不就知道宗孟是否說謊了?”

許小年補充說:“我覺得,宗孟應該知道杭雪兒的下落。”

“或許,杭雪兒的失蹤就是宗孟造成的。”我說,“要栽贓一個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讓那個人不能開口說話。等到一切都坐實了,那個人也就可以不用留了。”

“這或許就是你姐夫不同意發出通緝杭雪兒的通緝令的原因了。”許小年說。

我想了想說:“不,我覺得,他不是不發,而是等待合適的時機而已。”

那一晚,我並沒有完全睡著,腦子裏是興奮的。如果我與許小年的分析是正確的,那代表著宗孟第一次說的,幾乎就是真相。他還是我認定的殺人凶手。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警局。警局門口守著大批的媒體,都是在等著警方公布準確的消息。高叔已經安排了人,維持這些媒體的秩序。大靖在控製不住場麵時,會回應一句,但都是無關痛癢的消息。可越是這些無關痛癢的消息,更是讓媒體充滿了好奇心。

我此時已經大概猜測出李凱楠是在培養媒體的情緒,等到爆發時,就是最合適的時機。我從另一側進了大廳,急匆匆跑去李凱楠辦公室向剛剛睡醒的李凱楠進行求證。李凱楠在洗手間刷牙洗臉時,聽著我的敘說,隻是微微一笑,沒有正麵給予評論。他回到辦公室後,我追問他在沒有有力的證據情況下,是如何斷定宗孟就是殺人凶手的。

李凱楠笑著說:“我從來沒有說過宗孟是殺人凶手。”

“那他不是凶手?”我問。

他又說:“我也沒說他不是凶手。”

“那到底他是不是凶手嗎?”我有些急。

李凱楠笑了笑,讓我去給他買一袋餅幹回來。我沒有動,而是再問他:“行,那我這麽說。你是憑借什麽,判斷宗孟在杭雪兒是殺人凶手這一點上說謊的?”

“餅幹買回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宗孟這一次掏出了一個平板電腦玩消消樂遊戲。

我較為無語,但還是乖乖地去了警局外的超市,買了兩大包小熊餅幹。我為自己買了一包煙,許小悠曾抽的牌子。在警局外,偷偷抽了一根後,我快速地跑回警局。

李凱楠拆了十包,將所有餅幹裝在一個大紙盒裏。他邊吃邊從抽屜裏翻出了昨晚那份我瞟了一眼的鑒定報告。看了內容,我瞬間就懂了。鑒定報告顯示,那把長刀上,除了有杭雪兒的指紋,還在刀身上提取到了一些化學物質和一些皮屑。那些化學物質經鑒定應該是來自於橡膠手套,而那些皮屑證實是屬於宗孟。

可我想了想之後,提出疑問:“我覺得這不能代表什麽。這把刀是宗孟送給小悠的,而且他們兩人住在一起,他們的東西上有宗孟的皮屑也不足為奇。”

“既然是送給小悠的,小悠必定是接觸過,那為何上麵沒有小悠的指紋。”李凱楠又翻出一張照片,是海哥拍攝的許小悠家客廳西麵牆,這把刀就掛在牆上,“其實這把刀,小悠一直當重要的東西,平常不會使用。這樣就說明,在這把刀被取下來之前被清洗過。”

我閉目試著想象那個畫麵,慢慢說:“是不是有可能,宗孟在用這把刀殺害小悠後,抹掉了自己的指紋。但為了嫁禍韓雪兒,於是想辦法讓韓雪兒沾上指紋,在將刀重新掛回牆上。隻是,在掛的過程中,因為刀過於鋒利,而劃破了手套。”

李凱楠點頭說:“大概是這樣。”

“那杭雪兒為什麽要屈服於宗孟?”我問。

李凱楠隻說,這得找到杭雪兒才能知曉了。而且他說,這個案子雖然無法排除杭雪兒與這個案子有關係,但宗孟必定是有牽扯的。

我覺得李凱楠說的沒錯,但我還有疑問,於是我說:“可既然宗孟能安排這麽個大戲,一點點製造證據布置證據。難道在劃傷之後,他不會進行處理嗎?難道留下這個東西,等著被我們發現?”

李凱楠閉著眼睛想了想,吃了幾口餅幹,然後輕輕地嘀咕:“或許這根本就不重要,因為隻是他製造的所謂證據而已。而且在他的第二套故事裏,完全可以說他是在杭雪兒的逼迫下,處理現場時不小心留下的。”

“這麽說的話,那這真的不代表什麽了呀?”我又有些泄氣。

李凱楠卻搖搖頭說:“不,這代表了很多。或許到了最後,他還是會利用這把刀脫罪。”

“為什麽?”我問。

李凱楠歎了口氣說:“因為還有一件事情,一直未得到證實。”

我細問是什麽,李凱楠並沒有與我細說。然後我又問,那接下來咱們該做些什麽。李凱楠隻說:“等。”

“多久?”我問。

“看誰先坐不住。”李凱楠說完後,起身收拾了東西,披上大衣,大步地往外走。我站在門口看著他走到外麵,給大靖等人放了假,而他自己開著車回家去了。

我在李凱楠走了十分鍾後,也收拾了東西回到家中。公司沒有催我回去,我也就樂得清閑,而專心在家裏整理李凱楠囑咐我做的記錄。何衝偶爾會來找我聊聊天,打探一些關於杭雪兒的事情。我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一個字都沒說。何衝也不追究,隻是感歎,不管杭雪兒是否真的殺人,他以後都不會喜歡任何一個明星了。

我問他為什麽,他隻說太累了。自己的事情還操心不過來,卻為了不相幹的人抓破了腦袋,何苦呢。我很高興,他能有這樣的感悟。

就這樣,五天過去了。許小年偶爾與我通電話,說說小石頭的狀況,也說起她胎兒的狀況。不過,她還是沒有做好告訴李凱楠的準備。我玩笑說,李凱楠是個警察,或許他早就知道隻是心照不宣而已。許小年說或許是的,因為這五天以來,李凱楠對他無微不至,如新婚一樣,每天還會給她煲湯,並囑咐她多吃羊肉。

我依然會注意網上的動態。這個案子熱度持續,似乎有越鬧越大的趨勢。網友們也開始一邊倒地支持宗孟,杭雪兒已然被列入劣跡藝人的名單。我想如果杭雪兒再出來,就算洗清了冤屈,大概也難於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了。

第六天,我整理完了手頭的所有材料,並且生出了照這個素材寫一本小說的想法。這個想法,我征得了李凱楠和許小年的同意。

第七天,如天氣預報所報的,下起了大雨。隻是氣溫稍微回升了一些。我睡得很晚才起來。本以為要繼續等待,可到了中午十二點,突然接到了警局的電話。我急匆匆地趕到警局門口時,發現這裏亂成一片,兩幫人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打起了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