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直播

回到警局,李凱楠將大靖和高叔叫到了辦公室,詢問他們與宗孟的談話情況。大靖一臉沉默,看著自己的筆錄,是在心裏總結什麽。高叔一臉鄙夷,帶著怒意說:“這狗逼崽子,什麽話都繞著彎子說,聽不出一句實話。我看啊,別跟他耗,直接移送法院得了,免得落了他的套。”

本是讓高叔去配合大靖,克製大靖的脾氣,卻不想高叔自己先著了火。李凱楠和海哥看著,都忍不住笑。我也希望快些將宗孟定罪而附和高叔的意思,嘮叨了幾句。

對於我的附和,李凱楠也沒給出判斷,而讓大靖說說情況。大靖無奈歎口氣,苦笑著說:“跟宗孟談話,特別考驗技巧。一不小心,就入了他的坑。”

“他說了些什麽?”海哥問。

大靖說:“首先,他承認自己殺人。但是具體細節,隻能麵對老大說。”

高叔補充說:“狗逼崽子,一上來就喊凱楠姐夫。他娘的,姐夫是他能叫的嗎?如果不是在警局,我早一腳過去了。”

我在心裏默默地說高叔做的好,但看李凱楠的神色,又想到剛才無意間表達出的個人意願和情緒,於是默默地坐在旁邊,隻是聽著。能記錄下來的,都記錄下來。

大靖又說:“關於杭雪兒在黃雀停留了兩個小時。他解釋說,杭雪兒是與他談離婚協議的。因為牽扯到財產分割,兩人談的時間比較久。”

高叔再補充說:“他的意思是,他想把所有財產都給杭雪兒,但杭雪兒不同意。兩人僵持不下,差點這離婚協議都簽不了了。”

宗孟會如此仁義?我覺得有些可笑和諷刺。

李凱楠想了想,說:“那就是說他已經將與杭雪兒的關係撇開了。”

大靖點頭說:“是。他說,杭雪兒拿了離婚協議後,就走了。”

“那氣焊槍上提取到的屬於杭雪兒的皮膚組織,他怎麽解釋?”海哥適時地插話說。

大靖解釋說:“他說,那是過年前他帶著杭雪兒殺豬時,杭雪兒不小心留下的。當時,不隻是杭雪兒,還有其他幾個朋友在場。”

李凱楠翻出了一包餅幹,輕輕撕開,將餅幹丟進嘴裏。他大概在思考。思考著宗孟現在給出的這些信息,推斷他會往哪個“可能”的方向走。他閉著眼睛,一口又一口。其他人都很自覺地沉默著思考。

許久後,李凱楠又掏出手機玩了三局遊戲。第一二局,他很順利通關。可第三局他玩了許多次都未能成功。到最後他有些撒氣似地將手機丟給了我。我接著手機,看到他們各自沉默,隻得如往常一樣替李凱楠玩著遊戲。

我玩了三次,也沒法過關。我隻能略帶抱歉地將手機放在李凱楠麵前。李凱楠將手機揣進口袋,點了根煙後,又沉默許久才開口對大靖說:“找他們的離婚律師,套套關係,打聽下他們簽署離婚協議的時間。如果能看到離婚協議的內容,是最好不過了。”

大靖從沉默中醒過神來,說他已經在查了。不過,明星的律師都較為難對付。所以要查出點什麽,得找關係,需花時間。李凱楠卻下了硬指標,必須在結束對宗孟的審問前查出來。或許這些信息能是一個重要的判斷依據。

李凱楠見大家都是一副疲態,忙了許久,午飯都還沒吃上。他便安排所有人先去吃點東西,稍作休息後,與宗孟麵對麵交鋒。我和海哥正要散去,大靖卻突然想起什麽,於是說:“差點忘了個事兒。宗孟說,隻要麵對老大,他願意有什麽說什麽。隻是,他有一個條件。”

“條件?”李凱楠問。

大靖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說:“他要求,我們與他的談話內容,進行同步直播。”

所有人都較為驚訝,包括李凱楠。李凱楠皺了皺眉,這大概是他預料之外的。高叔再次帶著怒意說不能順著那狗逼崽子的意思走,不然會被他帶到什麽坑裏去。直播算什麽,算他的個人訪談嗎?我心裏也在琢磨,直播的要求,他是想把這事兒鬧得更大啊。這麽看來,炒作的意思很明顯了。如果真是炒作,按照此前我們梳理的一些可能,似乎許小悠的死可能就與他無關了。

我們嘰嘰喳喳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可李凱楠卻說:“起草一份報告,問問局長的意思。先預備著。至於答不答應他這個要求,先等我見了他再說。”

李凱楠又讓我與許小年聯係一下,如果真的需要直播,人員和技術支持就由我們網站提供。這是個大新聞事件,許小年應該會同意的。尤其是許小年在宗孟的問題上,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著個人情緒。

大靖等人各自散去後,李凱楠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裏,緊閉著門,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麽。趁著海哥與上麵匯報情況時,我給許小年去了一個電話。那時,許小年正帶著小石頭吃午飯。

在電話裏,許小年安排好小石頭好好吃飯後,進了臥室,然後說:“現在情況怎麽樣?”

我說了目前一些情況以及李凱楠做出的一些判斷。許小年說:“就你說的這些,說實話,我真希望是後麵一種。假如讓小石頭知道,自己親媽是被自己親爸害死的,他該怎麽想?”

我以為許小年會對宗孟帶著濃重的個人情緒,希望他快些伏法。卻不想,是我錯了。我隻想過,為許小悠報仇,卻從未考慮過她的孩子。於是,在電話裏,我們都沉默了許久。

許久後,我才說起李凱楠的決定和安排。許小年聽了之後,立即就答應了。大概她也猜測到李凱楠肯定會答應宗孟的要求,於是說:“沒問題,我會立即安排。一個小時後,他們會到警局,聽你們差遣。”

我又補充說:“不過,別讓何衝來。我怕他會壞事。”

從電話裏,我聽到小石頭在喊著大姨,說自己已經吃完了,不過還想吃冰激淩,在家的時候他都會在飯後吃冰激淩。許小年聽此,立即掛了我電話,招呼小石頭去了。

我簡單吃了些東西後,聽到海哥向李凱楠匯報說,上麵已經給了話,一切讓李凱楠自己決定,隻要能挖出真相,不惜一切手段。許小悠的案子,鬧出的動靜如此之大,必須給公眾一個交代。

半個小時後,我接到何衝的電話,他們已經到了警察局外麵候著。我隻能默默歎氣,終究是阻止不了他。李凱楠安排了海哥和小五等人,去處理那些記者,交代一些事情,免得鬧出其他的意外。

下午四點半,李凱楠帶著我和大靖再次進入警局的審訊室,正式麵對宗孟。那時,宗孟正吃完大靖給他準備的午餐,喝著咖啡。他見我們進來,掛著一張笑臉,說:“你們警局的夥食比劇組好。”

李凱楠在宗孟麵前坐下,也是給了他一個微笑,說:“你當我的同事在拍戲呢?”

“你們這的戲可比我們寫的好看多了。”宗孟說完,有節奏地笑了幾聲。李凱楠也跟著他的節奏笑了幾聲,立即收住。他看了我一眼,我立即坐到了他的旁邊。而大靖,靠著牆站著,配合著李凱楠,伺機而動。

宗孟一直盯著審訊室的玻璃窗,我無意識扭頭,卻看不到外麵的狀況。他大概知道,在玻璃窗後麵,有許多雙眼睛監聽著。他對著牆上的攝像頭,微笑了一下,然後插著雙手擺了個極為舒服的姿勢,說:“讓你的手下跟我耗了兩個小時。姐夫你的劇本寫好了嗎?”

宗孟隨即又解釋:“抱歉,其實按照親戚關係來說,我是該叫你一聲姐夫。盡管有些名不正言順。”

李凱楠並不接這個話頭,隻是說:“寫劇本編故事,你是專業的。”

“所以,你想按照我的劇本走。”宗孟說。

李凱楠也不接話頭,但實則是在順著他的思路走。他說:“聽說,你想弄個直播。”

“我隻是想著替你省個麻煩。現在警察局外麵不知道有多少媒體潛伏著。直接將我們的談話內容送到他們麵前,他們滿意了,你們不需要事後解釋。”宗孟說,“我覺得你應該不會介意。”

宗孟說完,反客為主,盯著李凱楠。李凱楠直麵他的眼神,像是在回應。而他具體如何回應的,我讀不懂。緊接著,兩個人都笑了。

李凱楠又說:“直播的事兒呢,我們不是專業的。所以,得請人幫忙。而且你知道的,我們做警察的,也請不動電視台。所以,隻能委屈你,做個網絡直播可好?”

“更妙啊。現在看網絡直播的,可比看電視的多。”宗孟說,“如果開個付費,還能幫你們賺一筆經費。”

李凱楠點了根煙,又丟給宗孟一根,然後說:“這個我得跟上麵申請。不過,事先說好,你這劇本,我可不付錢。所以,到最後你可能會賠本。”

宗孟回應:“賠不賠本,得拍了再說。主角立的再好,也不一定強得過反派。”

李凱楠點點頭,笑著說:“旗鼓相當,才有看頭。”

聽著他們扯來扯去,也沒進入主題,打的啞謎我也聽不懂。我回頭看了一眼大靖,大靖卻在旁邊露著微微笑。大抵他是明白,自己在與宗孟談話時為何會落入下風。很久很久以後,當一切結束,李凱楠才與我說起他當時會同意直播的原因。他說起,將事情鬧大,漏洞越多,贏的機會越大。何況如宗孟這樣的表演型人格,隻能與對付天蠍座一樣順著毛捋。

我完全沒料到,就在這時候,李凱楠又說:“既然這樣,那我讓大靖陪著你去補個妝,好讓你粉墨登場。”

宗孟比了個可以的手勢,然後起身與大靖往外走。他經過我身邊時,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使得我不自覺打了個冷顫。他眼神裏的東西,讓我想到了許小悠曾經選擇留下的原因。

待宗孟走後,李凱楠立即對著窗戶外麵招手。小五和高叔帶著幾個我公司的同事進來。他們搬著直播所需要的簡單設備。其中一個同事,就是何衝。我看到何衝,拉著他小聲責備:“你怎麽來了。”

“主編攔不住我。”何衝透露出得意的勁兒,裝好了三腳架,與另一個同事架起了攝像機。另一個同事,根據宗孟和李凱楠坐的位置,打起了燈。李凱楠就那麽坐在原地,一言不發。我以為他正閉著眼休息,卻不想他正掏出手機玩著遊戲。依舊是剛才沒有過去的那一關。這一局,他依舊未能成功。

何衝顯然是認為可以近距離觀看宗孟的下場,故而充滿了興奮。更重要的是,他想第一時間得知杭雪兒的消息。我也知曉我是攔不住他,隻是又囑咐他千萬別惹事。他也回應說他知道場合,不會讓我為難。聽他如此說,我也就稍微放了些心。他們在布置完畢之後,被小五和高叔帶著出去了。

宗孟已經去補妝了,所有人都在等著。刺眼的燈光打在臉上,讓我有些不安。我推了推李凱楠,小聲說:“姐夫,你這是把審訊當采訪呢!”

“審訊當采訪。”李凱楠收起了手機,回頭看著我,突然一笑說,“虧你提醒,我才想起你是個記者。”

“什麽意思?”我說。

李凱楠沒理會的提問,迅速地拿起紙筆寫了幾個關鍵詞,推到我麵前。我瀏覽了一下,大概是“與死者的關係”、“殺人原因”、“如何殺人”等等與案情有關的。

我一愣,說:“你真當采訪啊。”

李凱楠隻說:“等會靠你,套出他的整個故事框架。”

李凱楠就那麽看著我,我再有疑問和反對意見,也無法再說起。於是我隻得點點頭,再仔細瀏覽那些關鍵詞,在腦子裏組織語言和提問的方式。同時我也明白,這大概就是李凱楠將我叫到身邊跟著他的另一個原因。我也很高興自己能從一個旁觀者,成為一個參與者。

幾分鍾之後,宗孟回來了。此時的他已經上了妝,比剛才出去時更為精神。燈光打在他身上,從鏡頭裏呈現的他就是一個耀眼的男明星。宗孟看了看我和李凱楠,笑著說:“所以等會是他提問對吧?”

他指著我時,我心中一驚,本不緊張卻變得慌張,以我的腦子,該如何對付宗孟,不掉入他語言裏的坑。

李凱楠點頭說是,並笑著說:“讓一個警察做主持人,你不能強人所難。”

宗孟也笑了笑,說:“我無所謂。”然後他看向攝像機,此時攝像機紅色的燈還未亮起,也就是未開拍。他捋了捋頭發,一副作為嘉賓上節目的架勢。

李凱楠從桌下,拍了拍我手,示意我冷靜。我深呼吸一口氣,腦子裏回想起那個雪後的咖啡館,“未曾見麵”的許小悠,還有夢裏那雙眼睛。所有的回憶與想象在腦子裏碰撞後,我如李凱楠一樣對著宗孟笑了笑。

宗孟看著我,回應了我一個笑,並且對著外麵又比了一個可以的手勢。我瞥見攝像機已經開始錄製。而李凱楠拿出手機,點開了一個視頻客戶端,看到了我們的畫麵,也就是直播已經開始了。

我閉著眼,再次深呼吸一口氣,腦子裏快速旋轉,想到了開場的提問。可當我睜開眼睛時,卻看到眼前的宗孟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樣子。我也瞥見李凱楠屏幕裏的宗孟如小綿羊一般,看著毫無侵略性,完全就是電視裏那些賣著乖巧男生人設的男明星。

宗孟帶著溫暖地微笑看著我,等著我的提問。腦子裏盤算出來的,全都消散,我不自覺地蹦出一句:“你是誰?”

提完這個問題,我才知道自己多麽愚蠢。一瞬間的泄氣,已然從主變客,落了宗孟的下風。李凱楠並未從動作上或者眼神裏,表示出對於我這個問題愚蠢度的評價。他似乎在等著宗孟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而這時候,宗孟起身對著攝像機,深深鞠躬,然後用極為柔和地語氣說:“我叫宗孟,是一個作家,也是謀害許小悠的殺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