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之重”掀起巨浪,在“物隨趣移”裏上岸

生活是最深奧的哲學,忙與盲,外物與現實,都是我們無法拋卻的。我們所能做的,便是在生活的河流前,一邊帶著熱情巡視現實,一邊帶著閑趣遐思邇想,用“物隨趣移”的生活手法,消融外物裏的重重負累。

一個做心理醫生的朋友,在跟我談起現代人的心理疾病時說:物欲,是一切紛擾煩憂的源頭。

在她接診過的案例裏,有一個在厭世情緒中幾度輕生被救的人。他是一個官場高手,曾經一路過關斬將,身居高位,叱吒風雲。無奈宦海沉浮,明山暗礁,稍有不慎便大廈傾覆,其中充滿無法預測的幻滅與重生。他也深陷其中,無數次的官場不如意後,麵對世事難測的苦楚,他徹底失去了生活的信念和快樂。

正如我們在電視劇《狂飆》中看到的故事一樣,劇中的高啟強,二十年前是一個老實本分、備受欺淩的小魚販,最討厭魚腥味兒的他,在父母雙亡後,為了養活弟弟妹妹,隻能選擇在魚攤摸爬滾打。二十年後,他搖身一變,成了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老大,心機深沉、霸氣十足,人前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大企業家,背後卻做著不為人知的罪惡勾當。

縱觀高啟強的一生,他其實並不快樂,他後來對外物的貪婪與極度渴望,都來自成長路上的經曆。十三歲時,貧困拮據的他靠著五百塊錢把弟弟妹妹撫養成人,大年三十在派出所,滿臉傷痕的他含著眼淚咽下了那口心酸的餃子,這就是高啟強最初的模樣,充滿了令人心疼的善意。在經曆了生活中的種種欺淩和不公之後,他意識到,身在社會底層的自己隻有不斷獲取更多的物質,才能改善自己的處境,他開始一步一步反擊,一步步被貪婪的物欲吞噬,從此,高啟強的人性發生了轉變。

其實,在最初還沒有泯滅良知時,高啟強是一個很溫暖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他會經常和舊廠街的攤販們打趣調侃,講述一些平凡的生活趣事;他也會在大年三十為弟弟妹妹包餃子做年夜飯,一家人歡聲笑語看春晚、放鞭炮,他原本也能在底層生活的夾縫裏為幸福種出一朵花來。我想,那個時候,能做到“物隨趣移”的他,也一定是快樂無比的。

可是後來,當對外物的欲望占據了高啟強的內心時,他就開始慢慢地失去人性,失去了理智,內心生出的無數貪欲,淹沒了他生命中最珍貴的意趣和快樂。

其實,生活中像高啟強這樣受過委屈的人也不少,為什麽他卻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原因很簡單,就是高啟強的骨子裏隱藏著對欲望的貪欲。如果說高啟強前期是為了反抗不公平的命運,為了保護自己和家人,然而,不知是哪一次,一瞬間閃過的對外物的貪婪,在高啟強心頭萌芽,他嚐到了物質的甜頭,開始不擇手段地獲取權力和財富。於是他去建工集團跪拜泰叔後,就開始沉湎於自己擁有黑金帝國的虛榮,從此高啟強像一匹脫韁的野馬,不惜一切代價在無邊的軌道上越跑越遠,直到將自己一步步送上了不歸路……

外物,本是身外之物,卻帶著殷殷欲望,如燒紅了的火炭,風風火火闖進我們生活的中心,占據了生活的製高點。仿佛打仗時,攻守一座城,於城樓頂上插旗,以示主導權一樣,人事外物,也是這樣操控了我們生活的導向和心靈的方向。

我們雖然不甘心,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如風火輪般向前衝殺,哪怕衝鋒陷陣,哪怕頭破血流,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

都說人生漫長,其實,人生短得讓人措手不及。這麽短的光陰,這麽美的時光,我們需要把明淨如水的人生,過得這麽殘破不堪嗎?

這是一個需要我們去直麵和思索的問題。

當然,大家都曾有過這樣的心聲:

有人說:奔走在塵世的我們啊,很像一首詩 ——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我們像是被困在“網中”的軀殼,被千絲萬縷的“管束”和“羈絆”束縛了手腳,想要逃脫,卻是那麽無能為力。

有人說:這一生,心太忙,等不到的,永遠在**;等到的,永遠有恃無恐。細細想來,這一生,不過是作繭自縛、庸人自擾,隻等著歲月如斯,不舍晝夜之間,帶走一切不曾被珍惜的時光。

有人說:我們如織布機上飛速盤織的那匹布,絲絲縷縷糾纏間,沿著世俗的套路去編織它命定的花紋;又像是機械時代流水線上的一個螺母,伴隨著飛快的運轉,尋找著屬於自己的位置。

也有人說:我們是被上了發條的音樂盒,在時光的琴弦上彈奏著空虛的旋律;我們是被現實抽打的陀螺,在被動的旋轉中平衡著搖搖欲墜的夙願;我們是在既定的軌道上劃過的行星,身不由己地按世俗設計好的方向運行……

這些帶著悲壯色彩的呐喊,穿透時光的心聲,喊出了這個時代的無奈。而所有的糾結,終逃不過兩個字:外物。仿佛這一生,隻有外物是生命的底色,失去外物,就是失去了生命的鮮活。

外物縱然重要,但若是失去了靈魂深處的閑趣,外物便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沃土。就像是內部缺水的叢林,縱然眼前密林縱橫,但終有一天會水草幹涸、綠意全無。

唯有在營造外物的同時,以趣味來點綴,用趣味改變萬物,才是錦上添花。

所謂趣味改變外物,是善於用生活中旖旎多變的趣味,來“軟化”生硬刻板的外物,使我們不得不麵對的外物,染上一絲妙趣橫生的色彩,人生豈不快哉?

我很欣賞《如懿傳》中,那個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活出生活意趣的如懿。

冷宮的生活,本是後宮女子最悲涼的處境,可偏偏卻被如懿經營得風生水起。

如懿在即將被打入冷宮之前,沒有其他女子的掩麵哀傷,反而不慌不忙地坐在梳妝台前精心裝扮著自己。侍婢惢心站在身邊,一邊為她梳妝,一邊憂心忡忡地為如懿戴上一副景泰藍的護甲。

忽然,惢心想到未來淒楚的冷宮生活,於是說道:“主兒,進了冷宮,就沒有必要戴護甲了吧。”

如懿卻淡定自若地說:“雖然身在冷宮,也要活得體麵。”

在冷宮的生活,如懿依然過得有趣。生活的艱辛沒有磨滅她感受生命樂趣的心,在冷宮黴味飄**的環境中,她沒有蓬頭垢麵,也沒有衣衫襤褸。她每天都會把發黴的衣服拿到陽光下晾曬,一如要曬幹自己潮濕的憂愁一般。在周圍廢妃們瘋瘋癲癲的環繞中,她如一株遺世獨立的幽穀蘭花,著一身幹淨的素袍,戴一條素雅的圍巾,不飾一物的鬢發清爽利落,再加上滿臉歲月無恙的安詳,讓人越看越愛。

某次,當侍衛問及如懿需要送什麽東西進來時,本以為如懿會索要一些胭脂水粉、金釵首飾之物,可是心有意趣的如懿,卻恬淡清淺地莞爾一笑,說:“我想要些花籽,種一些花草。”那一刻,我忽然發現,如懿才是烏煙瘴氣的宮鬥中,最大的贏家。

不久之後,冷宮潮濕的院落裏“花香滿襟懷”,生命的險境不僅沒有消耗如懿的生存意誌,反倒給了她更多尋找樂趣的靈思妙想。冷宮裏淩霄花盛開,馥鬱的香氣流淌過每一個角落,淹沒了那曾經久久無法散去的黴味,也照亮了如懿臉上那一抹淡淡的恬靜。

如此艱難的日子,硬是被如懿演繹得堅忍而溫暖,活出了意趣生輝的味道。

原來,所謂心有意趣,是可以在生命任何角落裏,開出一朵花來。

我的一個朋友,為了事業可謂嘔心瀝血,加班熬夜是常態,長此以往,身體的透支,換來的便是健康的崩盤。

果不其然,創業三年後,他被確診為癌症。他沒有按照醫生的要求臥床化療。前半生已經在暗無天日的渾渾噩噩中度過,從來不知道歲月靜好是什麽滋味,用化療來結束剩下來的時光,豈不是浪費光陰?

於是,他毅然決定放棄過度治療,和妻子背起行囊,遠離城市喧囂,回到老家,一個山清水秀的鄉村,準備在“結廬在人境,心遠地自偏”的環境裏,用風清月明的生活方式,度過剩餘的時光。

隱居的日子裏,再也沒有絲竹之亂耳,也沒有案牘之勞形。柴扉前的庭院裏,種滿了各種花草。清晨,在啾啾鳴叫的鳥語中醒來,迎著第一縷陽光,他和妻子沿著門前的池塘散步。他們手牽手漫無目的地走著,聽著風在耳畔微微吹過,心思悠遠,了無牽掛。而曾經創業工作時的早晨,他都是左手開車,右手打電話,忙得焦頭爛額。

清晨清淡的早餐,是在悠揚的輕音樂中開始的,他和妻子坐在桌邊,一邊聊天,一邊吃飯,感覺每一口嚼出的,都是生活的清甜意趣。而曾經工作時,他不是沒時間吃早餐,就是百忙之中隨意而匆忙地吃兩口。

早餐結束後,他或者於庭院裏掘土澆花,感受著采菊東籬的快意;抑或帶著幾本書,到山上,擇一亭子坐下來,讀一段文字。

這時,有幾本書是必帶的:路遙的《人生》《論語》《詩經》,以及蘇東坡的詩詞。修身養性,都離不開這些書裏要表達的精神。

《論語》裏,孔子超然物外的自在,給了他超然物外的豁達;

路遙《人生》裏的反思,讓他明白,人生關鍵處,常常隻有那麽幾步,走對就是幸福;《詩經》裏,滲透的是一種來自自然鄉土間最淳樸的情懷;

而蘇東坡傳達的“人間有味是清歡”,正是他需要的境界……

這些美好的文字,讓他在物質世界與精神世界的水乳交融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通透……

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年後,他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

他對我說,他深信,這是生活的意趣帶給他的重生。

被忙與盲的貪婪虐心,是這個時代的主題。

生活是最深奧的哲學,忙與盲,外物與現實,都是我們無法拋卻的。

我們所能做的,便是在生活的河流前,一邊帶著熱情巡視現實,一邊帶著閑趣遐思邇想,用“物隨趣移”的生活方式,消融外物裏的重重負累。

就算“忙與盲”掀起巨浪,也擋不住“物隨趣移”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