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搭上這趟車1

搭上這趟車

鐵頭的父母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村主任的老婆親自來為鐵頭提親。

因為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了,他們隻是朝**一個勁地笑,笑得就有點傻。

“他嬸子呀,你可不能捂著蓋著,得先把醜話說到前頭!”過了好大會兒,鐵頭的母親似乎才緩過神來,“你是一片好心,就怕剃頭的挑子一頭熱!”

**笑了笑,臉上的肉把眼睛擠到了肉窩兒裏:“對呀,瞞過了初一能瞞得了十五?饅頭總有揭鍋的時候吧?這邊呢咱是鄉親,那邊也是俺娘家村裏的,背著扛著一般沉,俺能哄騙人家?我這一去呀就把鐵頭的情況一五一十都說了,人家才不在乎哩!人這一輩子,哪有不摔跟頭的?我沒忘記把鐵頭好一頓誇!”

“嗯呀,又、又讓你們費心——”鐵頭的父親常青張了好半天嘴,才吐出這幾個字。

“喲,你也甭價跟我客氣!自打鐵頭回來,小牛就跟我叨叨,說鐵頭年歲也不小了,咱腦袋拱地也得給他踅摸一個媳婦兒,不能讓孩子這輩子撂荒了。誰讓小牛是村主任哩,他不管誰管?莫客氣——”**拍著一對兒小胖手,邊說邊咯咯地笑。

約定明天去女方家見麵。**走了,鐵頭一家就忙活開了,鐵頭先是去鎮上理發刮胡子,然後他母親又帶他去商場買了一身時新衣服。

晚上,鐵頭哪睡得著呢,一個勁在**翻烙餅。常青也毫無睡意,本來,鐵頭犯了法是件孬事兒,然而,打死他也沒想到,鐵頭從“裏麵”出來不久,鄉裏立馬送來了讓鐵頭去市裏參加培訓的通知,免費讓他學一門生存技能。起初他和鐵頭媽是不信的,哄人吧。卻又是真的,不但學費免了,吃住也免了。鐵頭學的是電汽焊。培訓結束,“中心”的那個李法官還出麵和縣裏有關部門協調,為鐵頭辦了一筆低息貸款,讓他在城裏開個門市。嘿,天底下還有這等好事兒?他們正高興呢,想不到,村主任的老婆來給鐵頭說親。

睡不著,常青幹脆爬在被窩裏吸煙。鐵頭媽翻他一眼:“還讓俺睡不,嗆死個人!”

“嘿嘿,我能睡著了?”“成不成,還兩說哩。”“我看有門!你不說誰做的媒呀。”“看美的你!”常青朝鐵頭媽一努嘴:“可不唄,心裏美呀。嘿嘿嘿——”

第二天,吃過早飯,**和鐵頭騎車往她娘家村裏趕。七八裏地的路,不過半個鍾頭就到了。

“嫂子,拿不出手來的,我也不給大巧介紹,都相相吧。”將頭發燙成羊尾巴樣兒又染成淡紅色的**,坐在女方家堂屋沙發上,磕著瓜子,對女方母親說著媒人通常說的客套話。

“隻要大巧沒意見,我和她爸也沒嘛說的。”大巧媽笑嗬嗬地回答。這是個幹瘦的女人,眼睛滴溜溜亂轉著盯住鐵頭一個勁地看。

鐵頭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像麵對精明挑剔的牲口經紀,卻不忘瞧大巧一眼。大巧中等個兒,眼睛不大,卻非常有神,像秋天夜幕上最亮的星星。一張鴨蛋臉,不乏幾分秀氣。當鐵頭和大巧的目光碰到一起時,大巧趕忙把目光躲開了,臉上早飛起兩片嫣紅,自始至終也沒說幾句話。

鐵頭不好意思總瞅人家,但大巧那雙眼睛,早深深地刻在了他腦海裏,摳都摳不掉了。

“聽說公家免費讓你去上學?”大巧父親吐出一口煙。

“是培訓。”鐵頭糾正。

“嗨,一個樣,一個樣。”**插話,趕忙給鐵頭遞眼色。

“聽說鄉裏親自送的通知?”大巧媽接著問。

還沒等鐵頭回答,**吐出兩片瓜子皮,搶先說:“喲,市法院往縣裏打電話,縣法院呢,又往鄉裏打電話。人家劉鄉長特意派人送來的唄。”

“俺小牛叔也不賴,他找車把俺送到市裏。”鐵頭記得,那天他上了車,小牛還扒住車門對他百般叮囑,要他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學好本領,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鐵頭這孩子有良心!”**對鐵頭這句話很滿意。

“學費也免了?”

“聽說還免費吃住?”

“娘個頭哎,天底下還真有這等好事兒,要不說現如今——”大巧媽連聲咂著嘴,把後半句又咽了下去。

“可不唄——”大巧父親又將目光掃向鐵頭。

告辭出來時,**給鐵頭遞個眼色,示意他先走幾步,然後悄聲問大巧媽:“嫂子,人咋樣兒呀?”

“你看是誰介紹哩,還能賴了呀?她大姑,讓你費心啦。”

“說這話就見外啦,嫂子。親不親,娘家人。這不,鐵頭的門市馬上要開張啦,他就是老板!”

大巧父親湊近**,低聲笑道:“別看小夥子話兒不多,我看是個肚裏長牙的主兒。嘿嘿,如今這種人吃香!嘿嘿——”

**和鐵頭拐出胡同,不等鐵頭發問,就喜滋滋地說:“成啦,鐵頭!”鐵頭明知故問:“嘛呀,嬸子?”

“哎呀,你個傻小子,你交桃花運了唄!”**笑著說。心裏想:看這鐵頭,還真成香餑餑了!本來,她對今天的事兒並沒抱多大希望,隻不過是小牛把她逼急了。想不到呀,大巧的爹媽竟然答應得這麽順當!哼,眼皮子真淺,光怕女兒找不到婆家似的!

回到家,鐵頭看到母親坐在堂屋門口,正眼巴巴地朝街門張望,才五十出頭的人,頭上卻現出根根銀絲。父親坐在堂屋一把椅子上吸煙。

“咋樣?”鐵頭一踏進院裏,母親的聲音就迎上來。

“嘿嘿,成啦。”

“喲,真的?”

“真的。嘿嘿——”鐵頭手摸後腦勺,低著頭笑。

“嘿,晌午吃餃子!”常青把煙蒂扔地上,起身就往外走,他要去街上的肉店買肉餡。

“你就知道吃餃子!”

“嘿嘿,就餃子好吃!”

鐵頭去市裏培訓時就吃過一次,也是豬肉茴香餡。那天,常青還買了一瓶板城燒鍋。他為鐵頭也倒了一杯。兒子有這麽一個好開端,能不慶賀一下嗎?

相親後的第三天,鐵頭懷揣著八百元錢,和大巧去了一趟城裏。

在華陽商場,鐵頭花三百多元,給大巧買了一件淡紅色連衣裙,一條蔥綠色圍巾。連衣裙穿在大巧身上非常可體,胸部凸凹有致,細腰圓臀,身材被襯托得越發苗條。那張鴨蛋臉,也更加嫵媚動人了。再把紗巾往脖子上一圍,整個人,就像一個配著翠綠葉子的紅辣椒,鮮亮水靈得都有點超凡脫俗了。

從試衣間出來,大巧甜甜地笑著:“鐵頭,讓你破費了。”

“嘿嘿,隻要你不嫌這衣服賴——”

大巧左臉頰笑出一個小酒窩,像往剛出鍋的白饅頭上摁了一個手指印,小巧的嘴角彎成了兩條優美的弧線:“你給我買的,我哪有不滿意的!”

鐵頭也笑了笑,笑得有點憨,扭身往收銀台走去,心想:看這閨女還真會說話呀。腦袋就有些暈乎乎,有了醉酒的感覺,心裏卻又是甜蜜的。

結賬回來,卻不見了大巧。正四下張望,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咦,往哪瞅呀你,俺在這兒哪。”聲音又甜又脆。鐵頭轉身,見大巧正站在他身後,手裏拿著一塊白手帕對著他笑,一口白牙像一排整齊的大米粒:“給你,物件不大,是俺一片心兒。”

鐵頭伸手去接,趁勢拉住了大巧的手。她沒有拒絕,眼簾低垂,臉上有興奮的光澤。那是一雙怎樣的小手呀,鐵頭覺得簡直像一條光滑軟潤的魚,比那條絲綢手帕還要綿軟舒坦。他不想放開,最好這樣一直握下去。因為來得太快太突然了,鐵頭恍若置身於夢境。人有夢真好。

就這樣,鐵頭牽著大巧的手,從商場的三樓下到一樓,來到大街上。正二月裏暖暖的陽光,晃得倆人都眯起眼。大巧再睜開眼時,抽出了讓鐵頭緊握的手,歪起頭朝他笑笑,羞怯裏有幾分頑皮。鐵頭的心動了一下。

在常山餄餎館吃的午飯。鐵頭喝的是41度板城燒鍋,他給大巧要了一杯橙汁。

因為這是第一次和異性單獨吃飯,鐵頭有幾分拘謹。起初不知說什麽好,隻是一個勁地勸大巧:“吃吧,大巧。”“來呀,嚐嚐這個,熱切丸子,牛肉的。”大巧嗔他一眼,又莞爾一笑:“你能不能說點別的呀?”鐵頭趕忙說:“好吧,那咱們就喝吧。喝——”話音剛落,吱一聲,幹了一杯。大巧將嘴貼近紙杯,咯咯地大笑起來:“看你,不是吃就是喝,真有意思。”

酒壯人膽,兩杯酒下肚,鐵頭身上一發熱便放開了。問大巧家裏的情況,父親做生意沒有。大巧說,倒沒做生意,田裏沒活兒了就去城裏建築工地上打工,推小車運沙灰,幹的是小工。

大巧抿一口橙汁,問鐵頭:“門市嘛時候開張呀?”

“房子租好了,過兩天就去收拾。”

大巧眼睛灼灼放光,長睫毛一開一合,有點像蝴蝶的翅膀。鐵頭覺得她的眼睛會說話。“好呀,吃完飯去那裏看看吧。”她說。

鐵頭嘴上說好,心裏卻想:嘿,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她對門市比對我本人還要感興趣。但馬上又諒解了她:如今的閨女們哪一個不講究實際呢?人家不嫌棄咱就燒高香了!

大巧吃了一口腰果蝦仁,笑嘻嘻地說:“你真幸福呀鐵頭,有那麽多人幫你!”

鐵頭自然不大願意再提那件事情。一想到那件事,腦海裏就會浮現出銀花那雙清澈純淨的眼睛,他想把她忘掉。當初就是因為她,因為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才那麽衝動。但他又是多麽喜歡這雙眼睛嗬。

主食是牛肉餄餎和燒麥,這是他們縣有名的風味小吃。狀如鋼絲的蕎麥麵餄餎蜷曲著盤在大瓷碗裏,作為澆頭的大醬牛肉鹵佐以老湯,有一種引人的香味。燒麥皮薄餡大,咬一口滿嘴流油。小時候鐵頭最大的心願,就是進城吃一頓牛肉餄餎和燒麥。從裏麵出來,他曾專門來飽餐過一次。

大巧吃了幾個燒麥。她不喜歡餄餎,隻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鐵頭問她,她敷衍道:“唉,光菜就吃飽了。看你點這一大桌子!”然後低下頭,喝幾口湯,似乎這樣才對得住鐵頭。

鐵頭相信了大巧的話,呼嚕嚕吃幾口,又停住和大巧開玩笑:“你這麽看著我,我咋好意思吃呀。”大巧輕輕地笑了:“好吧,我不看你。”拿出手機,埋頭打起遊戲……

鐵頭租賃的門市,在縣城的西南角上。

位置有些偏僻,可他幹的是電氣焊,主要焊接樓梯、暖氣管道、鐵質門窗,不需要多麽繁華的地段,何況這裏還緊臨一條大馬路,交通便利。門臉大約有四十多平米,外麵一大間,裏麵一小間。外間用來幹活兒,裏間起居。這裏原來是一個小飯店,因為生意不好老板就把它轉租給了鐵頭,租金一月五百。

鐵頭掏出鑰匙開了門。原房主的東西都已搬走,牆上布滿了灰塵和油漬,隻待新主人清理和粉刷了。

大巧手裏拎著包,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雙高跟鞋敲打著地麵篤篤地響,在鐵頭聽來就是歡快悅耳的打擊樂。

大巧環視一下屋子:“還不錯,地方兒不算小。”鐵頭笑笑:“還湊和吧。”又告訴她,已經交了半年租金,把房子粉刷了就去市場上選設備。說著,塞嘴裏一支煙,那張白皙的方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眼裏漾滿笑意。

是啊,他哪裏會想到自己還能擁有一個門市,而且還是在城裏。做夢也不敢想呀。

大巧向鐵頭拋個媚眼,又輕晃一下身子,聲音有些發嗲:“我跟你一塊去吧,反正我在家也沒事兒幹。”

鐵頭點點頭:“好呀,我也有個伴。”他忽地想到了一首老歌中唱的“你就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在他看來,大巧就是一隻蝴蝶,他剛打開窗子,她就飛進來,飛進了他的生活裏……

那天,他們去了好幾家五金經銷部,查看了所要購置的亞弧焊、氣泵,又問過了各家的價錢,貨比三家,心裏有了數。整套設備買下來,大約要花一萬來塊錢。不過,這些錢對於鐵頭家來說還是能負擔起的。

有大巧陪伴自己,鐵頭忽然覺得胸膛挺了起來。大巧如果能一直這樣陪伴自己該多好呀。

大巧問鐵頭:“既然你家有錢,你為嘛還讓人家幫著辦貸款呀?”

鐵頭笑了笑,告訴她,眼下租房和購買設備的資金不成問題,可是開張後還得買原材料,現在鋼材貴得離譜,如果沒有點流動資金,根本周轉不開。說完,又有幾分狡黠地朝大巧擠擠眼:“那是撫貧低息貸款,不要白不要!”

大巧向鐵頭投去欽佩的目光:“哎呀,怪不得我爸媽說,住過監獄的人腦瓜子都好使,還真是這麽回事兒。”又覺得不妥,不該提到“監獄”兩字,害怕刺疼了鐵頭的心,趕忙倒歉,“哎呀,真對不起呀鐵頭,我媽總說我是個直腸子。你不怪我吧?”

鐵頭臉上微微泛紅,他哪裏願意人們總提起那個,尤其是從大巧口中說出來,那是他心頭的一塊疤呀,盡管人人看得到,他還是要掩著藏著。但他不怪她,他大度地笑笑,自嘲道:“嘿嘿,我臉皮厚——”

大巧說:“你還說不在乎,你看你的臉都塗上油彩了。”鐵頭有些尷尬,手摸著後腦勺為自己辯解:“那是高興,和你在一起高興唄!”又嘿嘿地笑了幾聲。

“看你悶葫蘆一個,想不到這麽有意思!”

大巧尤其喜歡鐵頭臉紅。那天相親,正是他的臉紅增加了她對他的好感。

“我就喜歡你臉紅,鐵頭。”

鐵頭不解:“我又不是小閨女,臉紅有嘛好看的?”

“哎呀,你臉紅,說明你還是個好人唄。”大巧有些發急。鐵頭笑了:“這麽說,你起初還是把我當壞人了?”

大巧自知有些失言,趕忙擺手:“要是把你看成壞人,俺那天才不跟你見麵哩!”

“嗯,那倒是。我就怕你把俺看成壞人。”鐵頭和她開玩笑。

中午吃飯,鐵頭沒有了半點拘謹,一瓶老白幹眨眼消滅了一半,把肚皮全敞開了。大巧喝的是幹紅,都倒兩大杯了。不大一會兒,臉頰像蒙上一塊紅綢布,那雙靈動的眸子閃出水波一樣的光亮。

也許是酒精燒灼的吧,鐵頭感到有個大火團在身上滾來滾去的。漸漸的,麵前的大巧幻化成了銀花——他又看到了那張嬌美的鵝蛋臉(她倆的臉龐竟是那樣相似),還有那美到極致的水杏一樣的眸子。如果不是因為劉鵬,銀花肯定會成為他的人。他有這個自信。

大巧憑著女人特有的直覺和敏感,從鐵頭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察覺到了什麽。她的臉頰也燒起來,騰起兩團火燒雲。酒精讓女人更美麗,也更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