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鬧鬼

這天晚上睡覺前,小四川壓低聲音對德寶說:

“睡靈醒點,有事。”

德寶忙問什麽事,小四川瞪了他一眼說:

“嚷什麽嚷?叫你起來就行了。”

半夜,小四川把德寶搖醒了,德寶要打個哈欠,沒打出來,就被小四川捂住了嘴。德寶跟著小四川貓著腰到了工棚外,圍牆大門值班室那邊有盞白熾燈,光線像一口鍋,鍋口的那麵白燦燦地鋪了霜;小四川和德寶躲在鍋底這邊,黑蒙蒙的。看德寶畏畏葸葸的樣子,小四川笑著說:

“煙錢沒有了,弄幾斤鋼筋。”

聽說偷東西,德寶嚇壞了,小四川說:

“就你,膽子老鼠一樣小!東西我拿,你就盯著那老家夥,醒來了,學聲狗叫。沒事的,你看他,在夢鄉睡國裏!”

說著,小四川貓一樣地走了。德寶心裏敲鑼打鼓,緊緊地盯著那守更的老頭。看樣子,老家夥睡死了。慢慢的,德寶鼓也不打了鑼也不敲了,覺得蠻好玩的,偷偷地樂了。

小時候,福林經常帶德寶一幫細娃子去偷文菊鹽家的桃。文菊鹽家屋後有片桃,全是良種桃,拳頭那麽大的個,桃子熟了的時候,那吝嗇鬼變的文菊鹽就搭個棚睡在桃樹下。但即使這樣,德寶他們還是能偷到,滿兜子滿兜子的,躺到禾垛子上吃。有一回,文菊鹽打了農藥,幾個人的嘴巴全腫了。

想到去文菊鹽家偷桃的事,德寶咧著嘴笑了,但隻笑了一下又不笑了,德寶想到了秀秀,更想到了那天晚上那個夢,心裏頭就瓷瓷的。瓷了會,又笑了。

突然,德寶合不擾嘴了。不是笑得合不擾嘴,是嚇得合不擾嘴。德寶看見了放在圍牆邊的攪拌機那裏飄出來了個白影子,閃忽忽地過去了,又閃忽忽地過來了。是矮冬瓜!德寶像個獾似的埋了頭,根根毛發都豎起來了。

這時,小四川悄悄過來了,看到德寶這個樣了,肺都炸飛了,狠狠地掐了德寶一把。德寶的魂魄都沒了,尖叫了一聲。那叫聲打著旋兒,淒慘而尖厲,劃破了夜空。守更的老頭醒了,舉個強光手電筒出來了,燦亮的光四下射著,幾次就差點照到了小四川和德寶身上。幾條狼狗也醒了,一聲追一聲地叫著。小四川一直緊緊地捂著德寶的嘴。

守更的老頭四處看了一遍,又到躺椅上坐下了,點了煙。煙屁股掉到了地上,他也又睡了,狼狗也不叫了。德寶還在打著哆嗦,指著那邊:

“矮、矮、矮……”

小四川正要說什麽,那張著的嘴也合不擾了,他也看見了那個白影子飄出來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拉了德寶回工棚,好一陣子,身子還在那裏打擺子一樣的顫,後來,手一攤也就睡著了。但德寶睡不著了,腦子裏翻來覆去的是那個白影子,以及那個開了瓢的腦袋。

這時,德寶聽到門響了一聲,一會,看見門開了,探進了一個頭,德寶咬了根指頭在嘴裏才沒喊出聲來。像老鼠出洞一樣,門外的人一點點地進來了,整個身子都進來了,是那個白影子!德寶正要碰醒旁邊的小四川,忽然看到那白影子的腦袋亮了一下,原來是戴著的眼鏡反了一簇遠處投來的光。這一下,就看清楚了,是四眼狗。四眼狗躡手躡腳地爬到**睡下了。夜又沉了,遠處傳來幾聲狗叫,喑喑的,德寶的心頭又一陣緊。

第二天,德寶把四眼狗的事情對小四川說了,小四川冷笑了幾聲,說:

“原來鬼就是他!”

吃完晚飯後,不見了小四川的人,直到德寶快睡了的時候才回來,一身的酒味,偷偷地給了德寶50塊錢,說:

“有好戲看了!”

德寶想到了什麽,心裏頭猛扯了一下,要問個明白,但小四川已經打起了呼嚕。

這天,德寶拿了家夥正要去開工,卻被通知去大門口那邊的空地上集合。看到大家都木木的,德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找小四川,但沒找到,後來就看見小四川跟卷毛一夥過來了,每個人一手捏著兩個大饅頭,一手叨支煙,笑笑嘻嘻的。德寶跑過去,愣愣地看著小四川,卷毛重重地拍了德寶的肩一下:

“湖南仔,幫你報了仇了,要請哥們搓一頓啊!”

幾個人哈哈大笑,小四川說:

“誰敢欺負德寶,我就還出他的骨頭來!”

正說著,已經到了集合地點了。德寶遠遠地就看見了那鐵門上綁了一個血人,雙手反過去高過頭綁著,頭耷著,衣服褲子被撕成爛布條條,渾身上下全是血,一動也不動。德寶看清楚了,是四眼狗。德寶回過頭看小四川,小四川笑了笑,彈了煙屁股,箭一樣地飛得老遠。德寶以為四眼狗已經死了,腦子裏嗡嗡地響,鼻孔一陣酸,淚在眼圈裏打滾。

小四川看見了,用肘碰了碰卷毛,卷毛不屑地看了德寶一眼,用力地哽了一坨饅頭,突然放了一個響屁,幾個人放聲大笑起來。好多人都聽到了那鏗鏘的屁聲,聽到這邊笑,也都一起笑起來,笑聲就連成了片。

排骨胳肢窩裏夾了根圓溜溜的木棍過來了,臉色鐵青,後麵跟了三個小夥子,一色的裝扮:平頭、中統黑皮鞋、迷彩服。排骨站到了隊伍前,右手抽了木棍,在左手的虎口裏砍了砍,從前到後掃了一眼,大家就安靜了。排骨臉上的兩坨肉耷下來,像兩塊板油。忽然,排骨側過臉吐了牙簽,陽光下,那根牙簽像鍍了金似的滴溜溜地翻著跟鬥,居然就一支箭一樣地釘在了四眼狗的額頭上。四眼狗猛地抬了一下頭,大家哄的一聲笑起來了,排骨沒料到這樣準,也笑了。排骨揮著木棍說:

“這就是偷東西的下場!”

看到四眼狗並沒有死,德寶心裏好受了點,但排骨的那句話又讓他的心揪得緊緊的,他偷偷地瞄了小四川一眼,小四川正仰著臉吐了一口煙,騰著一串串煙泡。

排骨朝三個迷彩服努了一下嘴,三個人撲過去解下了四眼狗,像提了個爛麻袋提到鐵門外麵去了。

四眼狗去哪裏了,有好幾種說法,有人說,他讓迷彩服扔到臭水溝裏了,死了;又有人說,他被送進了公安局,關起來了,要坐幾年牢呢;還有其它的說法。當天下班後,德寶是前前後後找了一個圈,沒找到,就躲在水泥管裏淌了好一會眼淚。好一段時間,德寶每天晚上都做惡夢,一會兒是四眼狗,一會兒是矮冬瓜,都一身的血,找他償命。

自從四眼狗的事情發生後,那三個迷彩服就在工地上班了,三班倒,每班一個人,舉著根半個高的水管,不停地走來走去,看見誰不順眼,就過去踢一腳;原來那幾條狼狗白天黑夜是關在籠子裏的,現在一到晚上,就牽到值班室前吊了,大家進進出出,那幾隻家夥就撲過來咬,嚇得人抱頭鼠躥。看到大家抱頭鼠躥的樣子,迷彩服和狼狗呲著牙大笑。

排骨不時到工棚裏來找德寶下象棋,德寶學了乖,贏的少輸的多。有天晚上,排骨對德寶說:

“醒目仔,明天你10塊錢一天了。”

小四川卻像被抽了筋一樣的無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