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有落

錢輸完了，沒什麽事幹了，一天晚上，小四川對德寶說：

“走，帶你去虎崗玩玩。”

虎崗離天堂凹有七、八裏路，路是泥巴路。兩人是走路去的，一路上，隔不多遠就豎著塊巨大的畫，寫著什麽什麽工業區歡迎您投資的話，畫得非常漂亮：整整齊齊的馬路、整整齊齊的房子、還有些穿得整整齊齊的年輕男女。但現在卻沒有一處整齊的，全是半拉子工程的房子，密密麻麻的腳手架包裹著。

遠處有很多挖土機喘著粗氣挖著一座座山，山就成了瘌瘡疤了。

工地對麵的山上就有幾台挖土機日夜不停地在那裏挖。德寶好奇，一個人跑去看：那家夥個大，十幾頭黃牛那麽大；力氣也大，那大爪子抓幾爪，就一大車子，地都震顫了。

德寶當時就想，這家夥弄回家裏打屋場就好了。早些年，德寶家蓋了三間茅頂土牆的房，房子容易蓋，就是屋場難打，在半山腰，等於硬嵌進去的，德寶整整挖了三個月，從早挖到黑，肩膀上的皮掉了一層又一層。用挖土機挖的話，幾爪子就抓好了。

當天晚上，德寶還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開了一台挖土機，突突突地駛進了村口。全村的男女老少都過來看了。當然，秀秀也在裏麵。

德寶正抓著搖杆，把那個鐵爪子舉高點，再舉高點，小四川就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上，醒了，原來，德寶正抓了小四川的一隻手當搖杆呢。

看到那些挖土機，現在，德寶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對小四川說：

“這挖來挖去的，經幾挖呀？”

“你個豬腦子，中國這麽大！”

“但總有個完呀，山也挖了，田也挖了，蓋這麽多房子，能當飯吃？”

“你少淡吃蘿卜鹹操心，沒房子蓋，你狗日的喝西北風？”

小四川這樣一說，倒把德寶說笑了。

虎崗比天堂凹大多了，幾條橫街豎街，已初具規模，街邊一溜兒的商鋪，擺著很多新鮮貨，最多的是水果，都奇形怪狀的。德寶眼睛都看花了。小四川像老師一樣地教德寶，這是荔枝、這是龍眼、這是菠蘿，等等。德寶很想報答一下小四川，就指著荔枝說：

“買點這個吃吧。”

“你錢沒賺到，倒唱高調了！”

看德寶伸出的手又拿回去了，賣水果的女人的臉就晴轉了陰，狠狠地罵了德寶一句：

“七星！”

德寶的臉一下漲得通紅，咬了咬嘴唇，就要買了，小四川卻扯開了德寶，走了幾步，才撇撇嘴說：

“她才是七星！你看見沒有？這深圳的水果都要剝了皮才能吃的，我們老家的皮都可以吃，所以，這深圳人都不要臉！”

德寶感到出了氣，哈哈大笑起來，小四川也哈哈大笑起來，越笑越起勁，拍著掌笑，拍著腿笑，笑得彎了腰，笑得肚子都痛了。

這時，德寶的眼睛盯著一些東西發了呆，小四川左右瞄了一眼，看到有人在盯著他們看，臉都紅了，趕緊拖著德寶跑了，站住了，指著德寶的額頭罵道：

“你這個流氓！”

見德寶一愣一愣的，小四川嘿嘿地笑了一聲說：

“那是奶罩！”

“奶罩！”

小四川兩隻手籠了籠兩邊的胸脯說：

“女人包奶子用的。”

這一下，德寶的臉紅成了個關公，想了一下，果然是，心裏更是打鼓一樣的跳，就打了小四川一拳，噘著嘴說：

“我怎麽知道？跟接牛尿的東西一個樣！”

為了積肥，德寶在家裏看牛的時候，給每個牛的胯子下接個桶，上麵用根繩子綁了牛脊背，一天下來，一頭牛能積個好幾斤尿。

小四川笑得趴到了地上。小四川還在那裏笑，德寶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沒命地跑。小四川沒明白什麽事，也趕緊跟著跑，直到跑了上百米，才追著了德寶，大聲地問什麽回事。德寶抓住小四川，身子還在發抖，好一會，才指了指那邊：

“公安，公安……”

小四川順著德寶手指的方麵一看，原來那裏有棟嶄新的大樓，門口有兩個穿製服的保安，都戴著紅袖章，小四川笑了：

“你是咬怕了，看見根草繩子就是蛇。這是保安，那天逮你的是治安。”

“保安？治安？還不一樣？”

“不一樣了，打個比方吧，保安是看家狗，你到他家去，他才咬你；治安是野狗子，哪裏都咬你！”

為印證自己說的，小四川抓著德寶朝那兩個保安走攏去，先是遠遠地走過，保安看也沒看他們一眼，然後小四川一個人走到門口探了探，保安就立即衝了出來。小四川大搖大擺地走了，走到了德寶跟前，小聲地罵道：

“狗日的看門狗，來咬爺爺呀！”

兩個人就又大笑起來。

就這樣，兩人邊走邊看邊笑，差不多把整個虎崗都逛遍了。

回來的時候，兩人坐的是中巴，不斷地有人喊著“有落、有落”，一喊，車子就停了。德寶很羨慕。快到天堂凹的時候，小四川也喊了“天堂凹有落”，跟那些人說的一樣熟，德寶就更加羨慕了。

下車了，德寶要小四川教他怎麽說“天堂凹有落”，學了幾十遍，但就是不像，就那個“凹”字說不好，小四川說的時候，盡管也說了個“凹”字，但好像沒說似的，一閃而過了，德寶的舌頭卻就是轉不過那個彎來。這一來，小四川就煩了：

“別說那個凹字了，就說天堂有落。”

德寶試了一下，果然好了很多。

路過李胖子那裏的時候，德寶買了兩包煙，給了小四川一包，又給了他20塊錢。 小四川也不客氣，接了，忽然把那兩張錢搓成兩條小柱子，插在了地上，然後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嘴裏念念有詞。德寶弄笑了，小四川認真地說：

“拜財神。蠻靈的。”

一起身，小四川溜到別的工棚去了。

德寶睡覺前念了好一會“天堂有落”，滾瓜爛熟了，暗暗地笑了幾聲，睡著了。德寶做了個好夢，夢裏頭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秀秀提個花籃在打豬草，忽然，秀秀就在花叢裏像仙女一樣地飛起來了，就隻戴了個奶罩，全身雪一樣的白。

小四川一巴掌把德寶拍醒了，瞪著德寶的褲襠：

“做春夢了？”

德寶看著那濕濕的一片，恨不得鑽進地洞。小四川掏了最後一支煙，狠狠地砸了煙盒：

“深圳的財神爺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