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福林

德寶宿舍的窗玻璃外有棵桃。戀愛的時光真是過得快，德寶看著桃花開了，看著桃花歇了，現在，又看著桃花結了小苞苞了。德寶的愛情也結了小苞苞了，他已經打到了雪梅的波了。而且，福林也到了天堂凹，跟德寶見上了麵。

進廠不久，德寶就給福林家裏去了一封信，但直到農曆五月底的時候福林才來。

那天下午福林找到了廠門口，值班室裏有兩個保安，福林遞了兩支煙上去，請保安叫聲德寶。兩個保安在爭廠裏哪個女工的波大，爭得正起勁，看也沒看福林一眼。福林是見過風浪的，雖然瞎了一粒眼珠，虎威不倒，哪裏受得了這個鳥氣？當即就敲了敲值班台，聲音也大了。那個胖點的保安對瘦點的保安擠了擠眼說：

“這瞎子聲音好大！”

那個瘦點的保安笑笑說：“這瞎子聲音是不小！”

“讓他的聲音更大點，好不好？”

“好。”

瘦子保安說著一下子抓住了福林的一隻手，使勁地拽，福林的身子在窗外麵像掉到了水裏的蟑螂一樣。這時候，胖子保安早就抽出了一根膠棍，出來，劈裏啪啦的一陣亂打，打在福林的後腦勺上、後背上，直打得福林殺豬一樣的嚎。瘦子保安皺了皺眉頭說：

“這鳥毛聲音還是不大，要他再大點好不好？”

胖子保安說：“好。”

兩人就一人提了福林一隻胳膊，硬生生將福林拽進了值班室裏，一腳一腳地踢。這一來，福林叫喊的聲音果然更大了，把廠裏機器的聲音都壓下去了，不少工人探頭探腦往這邊看。德寶也聽到了，渾身起了一層雞毛疙瘩，對旁邊的工友說：

“不知誰又倒黴了？”

那人搖搖頭說：“他媽的，這不是工廠，這是監獄！”

不久，那個胖保安肩上扛著根膠棍站在車間門口，大聲地喊：

“龔德寶、龔德寶……”

旁邊的人推了德寶一把說：“叫你呢。”

德寶的腿一下子軟了，差點摔倒在地上。德寶跑過去，腰不自覺地就彎了，臉上一片笑，眼睛卻盯著胖保安肩膀上的膠棍：

“大哥，你、你叫我……”

“你就是龔德寶？”

德寶笑著連說是，胖保安盯著德寶的臉，忽然哈哈笑了：

“你這鼻子怎麽長得這樣難看？”

德寶笑著說：“不好意思，是沒長好，是沒長好……”

胖保安忽然凶了臉：“龔福林是你老鄉吧？”

一聽到龔福林三個字，德寶明白了怎麽回事，怪不得剛才那叫喊聲就有點耳熟呢，原來是福林！德寶要衝過去，但剛跑了一步，後腦勺就挨了一棍，胖保安喝住了他：

“站住，反了你了！那鳥毛野得很，要強行撞進來，讓我們逮了。你快點交100塊錢罰款，否則，我們就送去派出所了！”

德寶真不敢相信像個剌蝟似的蜷在值班室牆角的那個人竟是福林！以前，福林可是村裏有名的倜儻後生，人不高，但精神，而且，穿衣戴帽特別講究，是村裏年輕人的潮流領袖，長頭發、花格子襯衣、喇叭褲、尖角皮鞋，等等，一樣一樣的，都是從他開始流行起來的。也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夠得到那麽多女人的好。但現在，福林卻跟個叫化子差不多，頭發長長的，衣服髒髒的，嘴角也出了血，特別是一粒右眼珠沒了，黑黑的一個洞，汪汪的流著一注清水。

德寶抱住了福林，嘶嘶地喊了聲福林哥，福林抬起了頭，看著德寶，咧著嘴笑了：

“德塌鼻，你還這麽喜歡哭鼻子？幫我弄杯水來，我渴死了！”

晚上，德寶和雪梅送福林去了李元慶那裏，先要福林住下來再說。一見了雪梅，德寶用家鄉話問德寶：

“你堂客？”

德寶臉紅了：“女朋友。”

福林笑著說：“那就是堂客呀。你小豬日的憨坨有憨福，你看那汁壺（指**）多大，困過了吧？”

德寶偷偷地瞄了雪梅一眼，笑了一聲，趕緊岔開了話題。

回來的路上，德寶要去抓雪梅的手，雪梅卻氣鼓鼓地甩開了德寶。德寶摸不著頭腦：

“你無緣無故耍什麽脾氣？”

雪梅點了德寶的額頭一下說：“你越來越壞了！”

“我怎麽越來越壞了？”

“你跟那個福林鬼鬼祟祟嘀咕些什麽？”

德寶不好意思了：“沒、沒什麽……”

雪梅撇撇嘴說：“我看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就剩了一粒眼睛了，還那麽色！”

一段時間後，李元慶也跟福林鉚上了。那天晚上，德寶一過去就感到不對勁，滿地的象棋子，福林四腳八叉地躺在**，李元慶則坐在那裏抽煙，呼呼地喘著粗氣，見德寶和雪梅過去了，也懶得理。德寶趕緊拉了福林到外麵，問怎麽回事。福林說：

“那老豬日的不是個東西！下棋下不過人家就發輸火，甩棋子。要不是你的麵子，老子揍扁他！”

德寶真不知道說什麽好，摸了半天頭，才摸出一句話來：

“你就不能讓著點？下盤棋，誰輸誰贏有什麽要緊？”

“下棋跟做人一樣的，就得爭個輸贏。德寶，不是我說你，你就糯米粑粑一樣！”

見德寶瓷了臉，一會兒又說：

“好啦，好啦，以後我讓著他點就行了！”

德寶這才展臉笑了，說：

“福林，你也休息好了。我前段跟我們班長說了聲，介紹你進去做。今天他答應了，說明天可以上班。累是累點，但工資還是不錯的，發得也及時。”

福林吐了一口煙，陰了左眼看著天邊，天邊有一堆火燒雲，這使得福林的眼睛裏也像著了火，燦燦的一片，那粒眼睛就圓睜了：

“不去！”

“不去？”

“我在牢裏呆過的人，牢裏也沒這廠裏的規矩大！我想好了，我想做點生意。”

介紹福林進廠，德寶可是費了勁的，軟纏硬泡了好久，最後還送了兩條白沙煙才撬開了班長的嘴。誰知道輕飄飄地就這樣給福林一口回絕了，德寶肺都氣炸了，但又不好意思當著福林的麵發作，一出來，就一拳砸在路邊的一棵樹上，打得樹葉都落了。這是雪梅第一次看到德寶生這麽大的氣，就安慰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個人，賭是戒了，爭強好賭的心還是在的。我剛才都說了他，為這麽點芝麻綠豆大的事，跟福林慪什麽氣？你也不要生氣了，明天福林就上班了，什麽事都沒有了。”

德寶哭喪著臉說：“他不上班呀，他要做什麽鬼生意！”

說著就把福林的話對雪梅說了一遍，雪梅聽完了說：

“人各有誌，他要做生意就讓他做生意。”

“他能做什麽生意？這幾年他在長沙做生意，虧得一塌糊塗，這才找我來了。”

“德寶，你們是好朋友，你應該支持他才對。你放心，你借錢給他，我是不會有意見的。人在這世上，你幫我我幫你的，免不了的。”

德寶拉了雪梅的手說：“雪梅，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