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秋光暖畫屏1
建設走進那個窯洞,千葉問候間便將竹簾半卷。建設看到窯洞裏煥然一新,炕沒有了,地上的青磚也換作了淺色的瓷磚,火爐也沒有了。兩個書櫃依屋後壁而立,沙發旁邊放了三扇木架細絹屏風,絹上分別畫的是探春遠嫁,黛玉葬花,還有一幅是一枝紅葉斜出,葉子密密相參,枝下有幾片疏淡落葉,一個仕女弓身掃葉。建設正想問這一幅是什麽,又想,屏風後麵必是床了,這樣問倒讓千葉誤會,引起她不快。
千葉說她學院新近維修了幾排窯洞,還裝了地暖,讓建設先坐,她再有幾行就打完了。建設見她穿一件乳白色的銅盆領套頭薄毛衫,襯托得一張素麵,娟娟叫人疼;腕上一隻白玉鐲,鐲子很寬,更顯得腕細玉亮;淺灰色過膝貼身裙,黑色小尖頭淺口皮鞋,肉色絲襪,盤發,從頭到腳的優美、纖秀,從表情到衣褶的自然流暢,叫人覺不出刻意打扮的痕跡。何故會是這樣,建設細看了半天,才發現千葉的衣飾從頭到腳無一處修飾,甚至沒有白灰黑之外其它顏色的修飾,是靠衣料本身質地、合體的剪裁襯托出這得體的效果。鮮紅的一粒寶石戒指,血一樣的豔,右手卻是空空一隻素手,白臘一樣;脛窩裏也是隱約一線白金紅寶石墜子項鏈。千葉是結過婚的女人了。
除了那兩點刺眼的紅,建設覺得千葉處處合心,那姿態、氣韻、還有臉上淡淡的笑意,將他內心的雜亂紛繁一掃而空,建設隻想放鬆、悠閑呆地在這個屋子裏,在千葉身邊呆一段足夠長的時間,不要被來人擾亂,不要被電話打斷。
千葉手若白蝶,在鍵盤上不停的點擊。建設便立於一邊,暗思量著,世間女人色相,本也不過高矮肥瘦黑白,但因服飾風格、言語行動風姿之不同,便顯出千姿百態。姿色,原來是姿為引領,色為基質。若沒有美好的風姿,真可惜了那一點皮肉色相,難為眼前的千葉,姿色俱好;一邊在她書桌上挑挑撿撿的閑翻,隻見一疊稿紙上是秀氣、飄逸的鋼筆行楷,建設便悄聲先看,等著千葉打字結束。
李清照
一麵風情,閨中詩名聞。鬥茶已冷涼,自從三郎別後,枕邊孤,膝下空。
品高質潔,病體誤賊舟。謾有驚人句,到底孤魂一個,九州傳,萬世憐。
王朝雲
扇手如玉,傾倒中原第一人;雲藍小袖,輕撫一肚子不合時宜。流落教坊,端居才郎左。一世同心,半生傳奇,惜六如亭邊,梅新枝老,獨自枕荒山。
王昭君
美色深藏君未知,從容出嫁匈奴王,何處是家鄉,愛是家鄉。美人歸所,何必君王。
蔡文姬
拍斷胡笳十八,難遣亂世塵囂。胡兒待哺,痛煞母心,與誰同老,青燈漢書。兒女情事,何必牽扯國恨。不如田家女,與夫相嬉笑。
貂 蟬
沉魚之姿,落雁之容。身稟絕色,心懷蠢舉,千古流下一個戲字。以身為餌,吊天下大盜,以色戲人,先被人戲。千古傳名,不過風塵一女,端的是俗豔。
正看著,千葉已經關了電腦。“今天忙麽,咱們喝普洱茶,好不好!”
“忙是忙,到這兒來,我就是有一國江山也全放下了!”
“你那是做詩的話!”
“也是真話。做詩的話就是真話!”
“我才不問真假呢,我早已經不問真假了。”她一邊笑言帶過,一邊移步輕盈去泡茶。
“做詩的話當然是真話。詩就是真。”
“詩哪裏就是真!你哄那些大一的孩子吧。”
“唉!那個大一的孩子已經長大了,她造反了,不信詩就是真了。”
“嗬嗬,詩是酒,真隻是糧食。”千葉笑道。
“還不是由糧食而來的麽。”
“酒是食中味,早已不是哪一粒具體的糧
食了。”
茶在幾上,紅紅的半杯酒一樣;幾在腳前,建設的腳在竹簾半卷處,在門外來來往往者的視線裏;千葉坐辦公桌前,茶壺在她手邊,不斷起來為他添茶。
“千葉,真有閑情哪,還《六美吟》!”
“老毛病改不了,又在哪裏翻著了!”建設聽了,心裏便熱。千葉也立刻覺出了“老毛病”三個字不大合適, 嗤然一笑,不再言語。
建設放鬆地背朝後仰去,放長了眼光望著她。
“隨手劃劃,也沒顧得上按詞牌再去理理。”千葉看著別處說。
建設長籲一口氣,“到了你這兒,就像回到南家店那個院子裏一樣!”
“那怎麽會一樣!”
建設累了,幾杯茶潤得眼波也滋潤、鬆動起來,翻起眼睛,定睛的瞅著千葉說:“分明知道是哪裏一樣,還故意氣我!”
“我真不知道。”
“你要真不知道,那隻會冤枉你自己!”
千葉輕輕一笑,建設聽了實在會心。
“千葉,何處是家鄉,你告訴我,何處是家鄉!”
“各自家鄉。”千葉笑得美滋滋的。
“我跑呀,掙命的跑呀,跑了這麽多年,發現我竟然沒有跑出那個圈子,那個層麵,甚至我都沒有跑出那一個點。我其實早就已經回來了,回到了那個點。”
“你太愛這個塵世了,我哪有你那樣上心的愛這塵世生活,我沒有那樣的能力。”
“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呢,這埋汰人的話怎麽也聽著這麽舒服!”
“這茶喝著不錯吧?”
“不錯,滑、濃、暖,配著你的這話,真是太好了!”
千葉開心的笑了,建設也笑,建設知道了自己的確是會笑的。
太陽落了,從下午三點半太陽正亮到太陽落,時光短得仿佛隻是一杯茶的功夫。太陽一落,千葉的每一個神態裏,都是送客的言語了。
滿腹茶,滿心話的別去,建設猶說:“千葉,還記得我說過,隻有和你一起,我才有說話的靈感!”
“我忘了,早忘了!”
“不要忘,我好久沒有聽過這麽順心順意的話了,千葉,把你的話都給我,都給我留著!”口裏是笑言,眼裏已經有些熱意了。
千葉不看他,偏過臉輕輕笑道:“霸道。”
建設的腳已在半卷的竹簾邊,建設的腳隻能往外移了。
走在路上,猶覺得有些暈意,建設仿佛真有些醉了。
千葉說,茶是她父親專門寄過來的;建設猶想起訣別的那晚,千葉拉住他叫爸爸。“爸爸,他真的走了!”。多少年過去了,想一想,當時情景猶在眼前,建設跑了一圈,還是離不開這個女人,他說他早已經回到了那個點的話,她聽懂了沒有?也許她聽懂了,但聽懂了又能怎麽樣呢。
這是建設自坦白與白美麗的苟且之後,第一次去訪千葉,不想會是這樣融洽,千葉好像全忘記了那件事。
最為擔心的事情還是到來了,女兒已上高一,回來卻皺著眉頭說,有個叔叔找到她的教室來,說他是周灣鄉的,問南建設要不要他捎什麽東西。女兒又說:莫名其妙。
南建設迅速做出決定,和三弟聯係,立即將女兒轉學到省城,麗娜太忙,隻有建設去陪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