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作為青年的白癡1

白癡的故事,還得從二百年前的白虎莊說起,而且,還與一位叫巴顏的村民有關。白癡的母親媧娘是白虎莊最美麗的女人。白虎莊的青年白虎和巴顏為了媧娘,成了情敵。最初,媧娘喜歡的是憨厚的巴顏。巴顏家是白虎莊唯一能與白虎家抗衡的大姓。巴顏渾身是力,是一個捕魚和打獵的好手。身上有一股股令人羨慕的肌肉。媧娘從內心深處愛著巴顏。

他們在媧娘的吊腳樓裏約會。媧娘的父母早進入夢鄉。巴顏翻上欄杆,來到媧娘的閨房。媧娘有房子彌漫著一種特別的蜜香。這一點,巴顏很早就從媧娘身上聞到過。可是它們從來沒有今天這樣強烈。巴顏和媧娘不能說話。他們怕驚醒媧娘的父母。一切都隻能在黑暗和摸索中進行。媧娘撲在巴顏厚實的懷裏,感到很幸福,很甜蜜。擁有一個男人是她從少女時代就向往的事情。現在,過去所有的夢,即將成為一種真實。他們早就約好了,在今天夜裏,媧娘把自己的一切交給巴顏。這是他們的決定。所以,巴顏一跳進窗子,就緊緊抱住了她。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設想好的細節進行著。巴顏一隻手手攬著媧娘的腰肢,用嘴銜住了媧娘那張櫻桃小口。他們抱在一起向床移動,撞翻了一把竹椅,嚇得兩人趕緊停住腳步,鬆開了嘴唇,傾聽媧娘父母的動靜。一會過去了,一切都沒發生,他們又重新開始。在白虎莊的寂靜中,在媧娘的閨房裏,向他們向往的床一步步移動。他們的腿挨到了床的榻板,他們坐在了榻板上。

巴顏用氣流叫了一聲“我的媧娘。”

“嗯,”媧娘輕輕地答應了一聲,用身子緊緊貼住巴顏。

巴顏說:“媧娘,你是我這一輩最珍貴的獵物和魚。”

“就是。”媧娘說。

巴顏說:“你還隻有六歲時,我就開始喜歡你,那個時候,我就決定,一定要娶你。”

“就是,”媧娘說,“所以,我今天要抒我的一切都給你,包括肉體。”說完,媧娘站起來,爬到**。巴顏在媧娘身上的香氣裏,為她脫去睡衣,脫去內衣**。然後,媧娘赤條條地躺在**,用雙手蒙著自己的眼睛。她靜靜地躺地那兒,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可以看她滿臉通紅。而她的身體,像一枚被剝了殼的鮮嫩的荔枝,又像一位玉做的人兒,就那麽躺在那兒。她的**淺紅淺紅的,在微微起伏,小腹像小丘一樣微微凸起著。巴顏被眼前的媧娘和她的香氣幾乎薰得有些昏了。

他說:“我從來沒見到過這麽香的女人。”

媧娘說:“我的香氣,不自我的下麵,小時候父母就對我說過。”

巴顏將頭低下去,接近她的下身,一股更濃更豔的奇異香氣,像熱氣騰騰的霧,把他罩住了。他忍不住將臉貼了上去。

“誰娶了媧娘就得死!”

巴顏突然聽到一個響徹樓宇的聲音。他猛然抬起頭,向四周巡望,看誰在這座房子裏,可是他什麽都沒看到。他問誰媧娘:“你聽到剛才的聲音了嗎?”

媧娘說:“什麽呀,我什麽也沒聽見。”

巴顏呆立了一會兒,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再看了看媧娘,她正滿眼柔情地等待著他進入她的心靈和身體裏去。他重新府下身,開始撫摸媧娘的身體。這次,他再也不敢將臉貼到媧娘的小腹上去了。他脫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池他的身體剛剛臨近媧娘的身體時,他再次聽到了一陣怒吼:

“誰娶了媧娘就得死!”

“誰娶了媧娘就得死!!”

“誰娶了媧娘就得死!!!”

巴顏嚇得丟下媧娘,光著身子,逃出了媧娘的吊腳樓。

…………

白癡來到人世之前,白虎莊很荒涼。

它就那麽深隱在長江峽穀的深處,被一座厚厚的原始森林包容著。它海拔不高,交通卻極為不便。車船勞頓不說,穿越那片森林抵達白虎莊,必須有足夠的體力才行。白虎莊從村頭到村尾,居住著上百戶人家。人家居住的樓房是清一色幹欄型吊腳樓。村莊從頭至尾讓一條寬五六米的卵石道貫穿著。整個村莊的色調呈青黑色,像長江峽穀裏大多數寨子一樣,古樸清幽,神秘莫測。

白虎莊居住著的子民有兩大姓:白姓與巴姓。白姓是這兒的旺族。因為婚的需要,這兒還居著一小族媧姓。但是他們族,隻是白姓巴姓的陪襯和紅顏。白姓巴姓的青年多娶媧姓的女子為妻。這在白虎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媧姓的女子多長得生動水靈,個頭兒小巧玲瓏,弱骨豐肌,而且能歌善舞。白姓巴姓的小夥子則讓人不敢恭維,多半是身材矮小,皮膚黝黑。不過,他們打獵種田個個都是好手。但是,這種狀況,自從巴顏家添了弟弟巴色,兒子巴桑之後,白虎莊男人的形象得到了改變,才有了一些起色。

唯獨白癡是個例外。

白癡的母親媧娘,是白虎莊最美麗的姑娘。像所有漂亮姑娘一樣,媧娘原先本來是愛著巴顏的,可是,一個夜晚過了之後,她突然嫁給了並不起眼的旺族青年白虎。白虎娶了村莊裏最美麗的姑娘,自然高興得無法形容,洞房花燭夜的第二天,他就跑到村口的森林裏去打獵。白虎臨走時對**香氣四溢的媧娘發誓:他一定要打一隻老虎回來,給媧娘滋養身子,好把媧娘滋養得更加美麗動人,以表達自己對嬌妻的愛意。

可是,白虎一去就沒再回來。同行的打獵者說,白虎被一隻真正的白虎給叼走了。還有人說,是死神化裝成白虎把白虎叼走的。甚至有人說,因為白虎娶了白虎虎最美麗的女人,招惹了森林的蓮獸,才讓白虎把他叼走的。折虎莊的人聽了傳說,一致表示,不屬城自己的豔福,一定不要獵取。媧娘聽了這些話,傷心得直想哎吐,整天淚水漣漣,茶飯不思。因此,白虎莊的男人,把媧娘當成災星,見了媧娘都繞著道走,就連原先愛著她的巴顏,也談到媧娘就變了臉色,每天早早回家,早早摟著自己的妻子睡覺。

就在白虎被叼走了三個月之後,媧娘才發覺自己肚子裏揣進了白虎的種。媧娘這才從喪夫的悲憫中走出來,取代之一種深深的母性的愛,心裏的喜悅才一天天回到她的身體裏。

白虎這個種就是白癡。

 白癡從來到這個世間最初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是一個白癡。在他有限的視線裏,他所看到的任何物體,都有一種錯覺。他把圓看成方,方看成圓。更為甚者,他常常看到圓的方和方的圓。這些都是常人難以做到的。嬰兒白癡則以為這就是世界的本來。他為自己能夠看到如此生動的事物而興奮不已。

 白癡其實從一離開母體,落進那個圓圪圪的澡盆裏,他就對自己說了一句話:“我所經曆的道路充斥著羊膻味兒。”他在評論他母親媧娘的**。不過,白癡說這句話時,幾乎沒有人聽到,不然他有可能當場就被接生婆掐死。白癡似乎清楚接生婆善於幹這種事情,所以,他說話時,說得隻讓自己聽到,讓他的母親媧娘聽到,沒有任何一個其他人聽到。在這一點上,他幹得非常巧妙。

母親媧娘眼中的白癡,大概是整個白虎莊最完美的嬰兒了。她以為那句話是接生婆的聲音。她想,接生婆也許是出於嫉妒。因為她知道自己身體的味道,是那種奇異的香氣。這一點,她的父母,巴顏和白虎都告訴過她。她完全可以自信:那兒根本不可能是什麽羊膻味兒。不可能。媧娘在心裏笑女人的嫉妒。人們說,嫉妒是女人的天性,這話一點也沒錯。

媧娘並沒長時間在意那句話。她的目光很快就轉到她的兒子身上。她看著她的兒子。他的五官、頭型、膚色都充滿了英俊的氣質。看上去,白癡確實是村莊裏最出色的嬰兒。他額頭寬、鼻梁高,小嘴似雕刻一般,臉寵充滿了精致的筆法,那種美勝過了媧娘青春及母性的芬芳。

很快,白癡的美俊,就迷惑住了整個白虎莊善良的人們。幾乎村莊裏所有老人和婦女,見了白癡都要由衷地讚歎他的美麗,而且他們還會不住地用手指摸摸他的臉,用嘴唇親親他的屁股,臉上充滿羨慕和嫉妒的神情。

他長得實在太完美了。

直到白癡三歲時,媧娘才發覺自己上當了。白癡的完美是一場最令人失望的騙局。媧娘發覺,兒子白癡竟是一個白癡。與此同時,媧娘還發覺,白癡有個更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要麽不開口說話,一開口說話就是凶言,而且句句靈驗。媧娘記得白癡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村莊的人都將死亡。”

 就是這句話,把瘦小而美麗的媧娘嚇得目瞪口呆,持續了一刻鍾之後,媧娘昏倒在地上。

媧娘醒了過來,從地上爬起來之後,就不準白癡再說話,更不準白癡出門,而且專門請木匠做了一個矮門子,把白癡整天鎖在吊腳樓裏。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白癡會口吐凶言,而且百言百中。但是,這並不能鎖住白癡的嘴。他總是在目光所能及的地方,說出一些令人防不勝的凶言。

他指著上籠的母雞說:“你這隻死雞子!”那隻母雞就立在那兒,雙眼打盹,不一會兒,就會像著了雞瘟似地倒地斃命。鄰居家的貓狗從白癡的吊腳樓下悠閑地走過,眼看就要走得看不見了,可是,隻要白癡說一句“死貓死狗”。隔不多時,就會從領家的灶房裏,傳來一陣陣令人饞涎欲滴的貓肉狗肉香。

而且,媧娘還發現,伴隨著白癡凶言數量的增加,他的口眼耳鼻也逐漸開始畸形錯位,手腳也開始變形,嘴角經常不停地淌著唾液,耳朵、鼻子和口腔布滿了潰瘍和炎症。

一開始,媧娘常常用消炎粉和消炎丸抑製他的炎症。終於到了有一天,白癡的炎症讓他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了。媧娘以為他已經好了,心剛剛放下了一點點兒,就發覺了兒子的不對勁。他不分晝夜地忽閃著那雙唯一不變形的眼睛,環望著他周圍的一切。那雙眼睛,白天裏像兩團霧,夜裏像兩盞燈,擾得媧娘整日心神不靈。不久,白癡就到了吃不下飯的地步,成天隻能喝一小杯水,身上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肉,像泥石流一樣,往空氣中消彌。

 媧娘決定請人給他治病。

沒有了男人,兒子又病得快死了,媧娘想到一切都是黑的。她隻好憑借著自己的姿色,請來了一個又一個醫生,給白癡治病。可是,沒有一個醫生能治好兒子的病。被逼無奈,媧娘隻得給人們許下一個願:誰治好了她兒子白癡的病,她就陪誰睡一夜覺。可是,願許下很長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治好白癡的病,直到第一百個醫生登門,才把白癡的病治好了,而且就在白癡的眼皮底下,和媧娘美美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就把白癡出口成凶的消息傳遍了白虎莊,甚至傳到了更遠的地方。

當這位醫生給白癡治療最後一根話語神經時,媧娘把白癡出口成凶的實情告訴了這位醫生。醫生聽到非常吃驚,以致他拿起手術刀為白癡切除最後那根羈絆時,他一次次警告媧娘和村莊裏的人,讓他們都走得遠遠的,以免讓白癡的話傷著。很多人不明真相的人還是聽從了他的勸告,走得遠遠的。唯獨巴顏家的一位老人、一位婦女和一位孩子不聽勸告,不肯走開。他們各自都有不走開的充足理由。

巴顏家的老人說:“我讓土埋到脖子了,不怕死。”

巴顏的女人說:“我也是一位母親,他不會傷害一位母親的!”

巴顏的兒子巴桑說:“我是他的好夥伴,我想陪伴他,隻有我活著,他才不會孤單。”

醫生聽信了他們的話,才放心地摘除白癡話語神經上的障礙,治好了白癡。白癡的話語能力很快恢複了。在他恢複時,媧娘甚至可以聽到他的血液,流向聲帶的聲音。

白癡的眼睛還是像原先那樣清亮。他看了看麵前的老人、婦女和孩子。他指著老人說:“你明天就會死掉,趕快讓巴顏備喪吧。”然後,白癡指著巴顏的女人說:“你後天將在你和巴顏生育巴桑的**,勾引一名比你小十歲的男子。”最後,白癡指著孩子說:“巴桑,你將在九十九歲時,號召村莊的新人把我活活埋葬。可是,你會怎麽樣呢?嘻嘻………”白癡的臉,閃過一道像陽光一樣的笑容。

白癡的話像瘟疫一樣,立刻傳遍了白虎莊,在村莊的男女老少中間,引起了極大的震**。站在白癡麵前的三個人,一個老淚橫流,一個呼天搶地說媧娘指使兒子敗壞了她的名譽,一個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自己的雙手,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我這雙手,就是活埋白癡的手麽?”

媧娘見兒子一醒來就惹下了大禍,當即把眾人趕了出去將自己和白癡鎖在吊腳樓裏,十天半月不敢出門。麵對群情激憤的村莊,媧娘的身子嚇得像篩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