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仙子1

我進了門,聽到洗浴間有水嘩嘩響。而且門也掩著。我以為是水籠頭沒關好。黛瓦園鎮有一條晝夜流淌的黛瓦河陪著,想必是永遠不會缺水的。中南山區就是好,永遠沒有對水的恐慌。我脫掉身上的衣服。隻穿著一件薄薄的內衣,然後到洗浴間去洗澡。

一個女子輕然從我的洗浴間走了出來。

她對我緬腆一笑,說:“先生,水調好了,您是要野菊還是要豔桃,還是其它的什麽花?您可以任意點的。”

我幾乎沒聽明白她的話。我說:“非得要麽?”

她莞爾一笑:“您也可以不要,不要可就是泉水浴,不單調麽?我可是粉磚樓的花仙子呢。到了粉磚樓,不用我的花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想了想,將頭往後仰著,像一些偉人想問題那樣想著她的話。我想豔桃一定是桃花了,桃花本身就豔,加上豔桃,那會把身上弄得不清爽。我就說:“還是給我野菊吧,那家夥清火。”

說完,我就要往浴池間裏去。沒想到,那小姐一把拉住了我,連連說:“先生,進不得的,還未放花,水還燙屁屁呢。”

她最後那個 “燙屁屁”把我逗笑了。我收回了抬起來的腳,說:“好好好,我等你。”

她拉著我,把我推到**坐下來。她卻在那床前的櫃子裏七翻八翻,翻出了一些暗紅的野**。她拿給我看看時,非常自然地挨著我坐到了**,她的臉一下子就貼到我的臉上了。和一個女孩子同坐在一張**,本來就令人產生許多遐想,加上我們的臉還彼此緊貼著,弄得我的心開始急促地跳動。

她說:“這是今年秋天,我到後山采的新鮮野**。這些花都是我親手采摘的。我可喜歡花兒了。我喜歡花的程度,你會想不到的。”

我說:“你的櫃子裏都有些什麽花?”

她指著她的花櫃子說:“你可不要小瞧了我這個花櫃子,它可是應有盡有,裏麵有桃花、杏花、茶花、梅花、李花、桂花、葵花、地膚花、十字花、金芙蓉、燕子花、鳶尾花、荷花、劍蘭、玫瑰、香石竹、蘭花、熱帶蘭、小蒼蘭、仙客來、水仙、蟹爪蘭、紅掌、金桔、鶴望蘭、孔雀草、藍花蔥、雪滴花、三色魔杖、百合、美人蕉、嘉蘭、藍眼草、火星花、小麗花、石蒜、忽地笑、鹿慧、夜嬌嬌、金雞菊,這還是一般的花,還有一些非常珍貴的花,像鴿子花、相思樹花。 我一共采了一百多種。凡是後山上有的植物,能開花的,我都采回來了。包括那些有毒的花。即使是有毒的花,也或多或少是一種中藥。像這鴿子花,在別處很難有的,可是在我們後山上,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們說我們這兒是鴿子花的故鄉。據洗了它的客人說,鴿子花還是國寶,它是由珙桐樹結出來的,花瓣形狀像一隻美麗的鴿子。長它的珙桐樹被專家稱為活化石。”

我說:“你還真不錯,曉得這麽多花。”

她說:“我的名字叫花仙子呀。對花,我當然要比別人知道得多。”

我說:“我想聽聽你講講花兒的故事。”

花仙子說:“好呀,您愛聽花的故事呀,我真高興。”

我說:“講吧。”

花仙子說:“相思樹花你肯定聽人說過吧。不是有一句詩嗎‘'此物生南國,紅豆最相思’。其實,真正最相思的就是這種相思樹花。這種花像愛情一樣芳香。傳說古代有一對叫韓憑的夫婦,因女的太美,康王把她霸占了。韓憑夫婦不忍康王奪妻之辱和分離之苦,各人嘴裏含著一顆花籽,自殺掉了。康王恨得沒辦法,把他倆分開埋葬著,讓他們不能在一起。兩座墳遠遠相望著,不久,墳上同時長出小樹,很快就長得非常高大,而且樹上開滿了花,兩棵樹的樹枝緊緊地抱在一起,根在地下也緊緊地連在一起。宋人看到了兩棵如此親密的樹,便把這種樹叫做相思樹,把這種花叫做相思樹花。我這個櫃子裏,也有相思樹花。我說的花種,在我這裏都有。它可是我時時想著的東西。我這裏,不僅收藏著一百多種花,更收藏著我的心。那些花就是我的心。”

這愛花的花仙子說著她的花,像進入了一種夢境。她臉上的神情也變成了一朵豔麗的花。這朵花的芬芳,帶著發燙的熱度,拂到了我的臉上。

花仙子說到這兒,像醒了似突然停了下來,她說:“我還是先給你把花泡上吧。”

她站起身,臉也離開了我,走向洗浴間。她的背影真的像花一樣婀娜多姿。她的臀部也像一枝花骨朵。她的身材像那風擺著的楊柳。她走進了洗浴間。我的眼睛裏隻剩下那個花櫃子。這時,我在心裏說,”這花仙子真是一個奇女子,她肚子裏竟然裝了這麽多花的知識。我真是沒想到。”

我對著洗浴間大聲說:“你放了花,接著給我講你的花故事。”

花仙子在洗浴間咯咯地笑起來。她的笑聲包裹著她的話:“真是奇了,我們真是有緣了。到我們這兒來的客人,愛聽我嘮叨花的人根本就不多。他們說起來愛花,可是他們都是葉公好龍。”

我聽到花仙子說“葉公好龍”這個詞時,更吃驚了。她不僅用這個詞造了一個非常準確的句子,而且,她用她的方言,非常準確地讀出了”葉”的讀音。這個字的準確讀法,已經沒有多少人能會了。我曾經像孔乙已教別人回字有四種寫法一樣,給很多人糾正過它的讀法,可是,就連電視台的播音員都常常將它讀錯了。後來,因為錯的人太多了,我甚至以為國家語言文字委員會向錯誤讀法做了妥協。今天,聽到她把”葉”讀成了”蛇”,我高興極了,心裏有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她真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

放完了花,她帶著一雙濕手,重新來到我身邊。她沒有挨著我坐下。而是坐到了另外一張**。

花仙子用手撫弄著她的頭發說:“我坐在這兒,看著您的眼睛與您說話,你不會怪我吧?”

我也看著她的眼睛。

我在心裏想,可能像粉磚樓這樣的風塵之地,最大的好處就是兩個非常性情的人,很容易成為知音。因為這兒無需像外麵那麽做作與緬腆,也無需掩飾。外麵世界那些像抹布一樣的道德,在這兒可以被扔到天邊去。比如現在,我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觀察眼前這個女孩子。我不僅可以看著她的身體,而且可以直接看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

聽了她的話,我想她肯定也是這麽想的。我說:“非常好。我也非常高興,能夠看著你的眼睛說話。你身上到處都長得和花一樣。”

她說:“您真會說話呀。您是做什麽工作的呢?”

她真敏感。這個敏感的女孩子。她一定感覺到了我與他人的區別。這就是寫作帶給我的傷害。它讓我在很多地方,顯得與他人格格不入。

我說:“我沒有職業,我隻是愛看書罷了。就像你愛花一樣,我非常愛書,我幾乎是用一生在愛書。我心裏的書就是你心裏的花。”

她聽了我的話,有些雀躍了。她在**往上躍著自己的身子。她那個樣子讓人心動。

她說:“你真好。真的。反正我們還得等一刻鍾,花的汁融進了水裏,才能洗澡。我真願意與你在一起說話,說我的花,說你的書。其實你的書和我的花是一樣的命運。現在愛書的人,我說的是真正愛書的人,也不多。他們愛書也隻是葉公好龍的事情。”

我聽了,情不自禁地說:“好,我的花仙子。我想聽你講花。從現在起,我就叫你花仙子吧。你快給我講你的花吧。快講吧。”

她突然張大了耳朵,還睜大了眼睛。

她說:“嗬,你剛才用了一個詞:‘我的’,這個詞聽起來真好。我真喜歡這個詞。你真聰明嗬,你就直接叫我‘花仙子’吧,我喜歡這個名字,不過很少有客人知道我叫花仙子的,隻是粉磚樓的人都這麽叫我。”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她坐直了身體。在她坐直身體時,我看到了她的乳溝。她的衣服不知什麽時候鬆開了。我看到她的臉紅了。也許是我的目光,也許是我對她的花如此重視,把她弄得不好意思了。

她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好像我天生就對那些花親,好像我前生就是這些花,我的今生就是它們變的,就像林黛玉是天上的花變的;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這些花的媽媽。”

她的話讓我有些吃驚。我沒想到一個出沒於風塵之中的女孩子,竟然說到了《紅樓夢》裏麵的人物,而且,她說林黛玉的樣子,就像在說她家隔壁的姑姑一樣。她的話,讓我感覺到她就是那紅樓裏麵的一個女子。

問她:“你讀了《紅樓夢》?”

她的臉又紅了。

她說:“我原先也沒有讀過的,讀小學六年級時,就知道有這麽一本好書。可是我一直沒讀進去過。去年,有一位客人見我喜歡花,他告訴我,《紅樓夢》裏麵有座寧國府,說寧國府裏麵有一園子的花,說《紅樓夢》就是一部花的故事。我便找了一本,一看就入迷了。那個人本想跟我開一個玩笑的,沒想真的讓我讀到了一滿園子的花故事。”

我說:“我的花仙子,你還是講講那些花吧,我愛聽你講花。”

花仙子突然從他的**躍起,像一隻蝴蝶一樣,飛到我的**。

她摟著我的脖子,靠在我的懷裏。

我用手摸摸她的頭發,輕聲說:“我的花仙子,你快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