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決戰琵琶鎮

咚咚咚,咚咚咚。

沉睡在夢境裏的楊老四,聽到了山巒裏的鼓聲,非常清咽。

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發了變化,變成了人的腳步聲。

楊老四醒了,外麵的敲門聲更大了。咚咚咚,咚咚咚。楊老四正要起身去開門,門“嘩啦”一下被撞開了。孫穩當周大山走到了楊老四的床前。

“大事不好,楊書記,快起床議事,我們在外麵等你。”

楊老四醒清楚了,想想孫穩當深更半夜破門而入,一定是有了更緊急的情況,於是,他起身下床,穿好衣服,來到外麵。周大山見他一出來,就連忙站起來,抓緊他的手說:“楊書記,大事不好了,琵琶鎮被三腳貓帶兵包圍了!”

楊老四一聽,臉一下子全白了,那種酥軟在一瞬間遍布了他的全身。他笑了一下,突然往前一栽,向地上倒去。孫穩當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了,和周大山一起把他扶到一張茶凳上。楊老四閉著眼睛,坐在茶凳上緩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問:“這是真的嗎?他們有多少兵力?你們是從哪裏得知的消息?”

孫穩當說:“是周先生通報的消息,昨天傍晚上,粉落與王守仁的老婆在井邊洗衣服,王守仁的老婆突然說,赤衛隊會有禍患了。回到家裏,粉落把話向周大山說了,周大山就讓人注意上了

王守仁,兩個時辰前,王守仁帶著老婆,坐著馬車正要出鎮,被值守的赤衛隊員捉住了,送回到我那兒,我感覺事情不妙,立即對王守仁進行審問,這一審,竟然審出了天機,王守仁說,三腳貓和朱大麻子昨天夜裏帶著二千人馬在琵琶鎮四周埋伏好了,隻等天一亮,他們就開始攻鎮。”

“什麽?你說什麽?我們二百名赤衛隊,三腳貓和朱大麻子帶著二千人來攻鎮,這分明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這是真的嗎?”楊老四問。

“千真萬確,楊書記。我周大山提供的情況,千真萬確,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我就安排四個人去打探了一下情況,三腳貓的人密密麻麻早已布好陣了。”周大山的表情非常嚴肅。

楊老四隻感覺手腳一下子全變得冰涼。他看了看大鍾,都淩晨4點了,離天亮隻有二個時辰了。楊老四的身子變成了一團棉花,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一下子離開了他所處的環境,在空氣中飄浮,有那麽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他隻感覺到有一股熱氣從自己的口中往外吐著,隻感覺到胸口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感覺整個身子變成了一灘泥,而且是飄浮著的泥。他像似忘記了自己在什麽地方,直到周大山坐在他的麵前,他才重新看清孫穩當。楊老四像是從夢中醒來一般,輕輕對孫穩當說:“怎麽會這樣嗬?穩當叔,你快去叫英鐸和楊柳柳過來,還有周複興周家大爹……”楊老四靠坐到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身體虛弱極了。

孫穩當和周大山走後,屋子裏就隻剩下楊老四了。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周複興悄然坐到了茶桌的另一端,見楊老四突然成了這個樣子,他一把握住楊老四的手說:“孩子,別急,千萬別著急,天不會有絕人之路的。”

楊老四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看見眼前坐的是周複興周家大爹,他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周複興的手,說:“周家大爹,我知道您為革命做了不少好事,我也知道您是琵琶鎮的半個神仙。您來了太好了,您千萬要給革命指出一條路子來,革命可不

能就此失敗呀。”

周複興歎了一口氣說:“孩子呀,你真的就以為我周複興能掐會算呀。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呀。革命走到了今天,三腳貓暗中勾結官兵下如此毒手,也是我沒有料到的事情呀。如果我料到了,你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棋局裏麵去呀,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看來,老夫失算就失算在這個王守仁身上呀。可是,你要相信,天外有天,樓外有樓,革命的路是不會走絕的。”

楊老四說:“周家大爹,事情到了今天這步田地,都是我大意失荊州嗬。這個過錯,應該由我來背。可是,現在,我們必須想出一個起死回生的辦法來,不能坐以待斃。”

“好好好,孩子,為了我們能夠逃過此劫,我……”周複興剛要開口,龍門陣前廳就傳來了腳步聲。

周複興拍拍楊老四的肩膀說“孩子,不要急,不要急,你們先在前廳議事,等你們議完了,我再現身出來,記住,千萬不要著急。”

周複興說罷,就穿過茶廳,到後廂房裏去了。

聽了周複興的話,楊老四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氣力漸漸回到了身上。他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掩上了後門,然後重新回到茶椅上麵,身板坐得正正的。正當他準備喝上第二口茶時,孫穩當和周大山帶著人回到了大廳裏。孫穩當一進門,看見楊老四氣定神閑,與先前他走時已經判若兩人。眾人見楊老四端坐在大廳的正椅上,也就順著大廳兩旁的茶凳依次而坐。如茗見機端上了茶水,楊柳柳還點燃了一鍋煙,燒起來。英鐸因行走不便,最後一個被醒豆兒推進了大廳,背朝著門,麵對楊老四坐著。

眼看又過去了十分鍾,楊老四抬抬手說:“好,大家都到齊了。我們開個緊急會議,昨天晚上,我們在這裏為革命成功舉行慶功宴,可是,反革命勢力是決不會看見我們有好日子過的,我們越成功,他們越恐懼。因此,曆來的革命,都得付出血的代價。現在,可以這麽說,到了琵琶鎮革命隊伍生死存亡的時刻。實話告

訴大家,此時此刻,就是我們殺魯少達漏了網的那個家丁三腳貓,在雞山活動了二千官兵,已經埋伏在琵琶鎮以東的琵琶山,以南的琵琶河岸,以西的琵琶橋頭和以北的紫草山,四麵切斷了我們的退路,準備天一亮就向我們發起總攻。現在,叫大家來,目的就隻有一個,商量辦法,度過此難。”

楊老四話音剛落,下麵一片嘩然。孫穩當猛然站起來,揮著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待大家靜下來後,孫穩當說:“大兵壓境,大家靜聲,一個一個小聲說話,不然,會引發敵人提前行動的。”

周大山說:“楊書記,依我看,找準一個薄弱方麵,跟三腳貓這王八蛋拚了。”

英鐸讓醒豆兒將輪椅往前推了推,說:“楊書記,這些天我也想過了,三腳貓漏網,再怎麽醒豆兒逃不了幹係,不僅如此,而且我也逃不了幹係。試想,如果當初我不橫插一杠,最先提出讓您把醒豆兒分配給我做老婆,而是把他分給馬小樹,馬小樹就不會犯胡塗,讓三腳貓逃走。所以,左思右想,是我們兩口子害了你,害了革命。現在革命落到這個地步,我們不是怕,我想說的是,我們不能跟他們硬拚,我們得保存實力,而保存實力的最好辦法,就是將赤衛隊解散,他們原來做什麽,現在還做什麽去,比如像趙老大,小賴子他們,隻要你一發話,他們就會隱蔽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那些外村的赤衛隊員,可以組成小部隊,分散突圍。這樣,就可以保存我們的主要實力。”

楊柳柳聽了,把煙鍋往桌上一磕,說:“不行,這樣,還不如向敵人投降,隻要一投降,可以保證我們不死一個人呢。”

“胡說!”周大山順手給了楊柳柳一個耳光,楊柳柳一下子被打蒙了,他沒見過周大山這麽大的火氣。

楊柳柳說:“我……我隻是說說,給你們提一條活路的方法嘛,用得著動這麽大的肝火呀?”

楊老四說:“打得好!你這叫什麽主意?我看,你這叫怕死主

義,投降主義。在這種十分危急的時刻,你出這種餿主意,非常要不得。”

楊柳柳說:“楊書記,就當我沒說好啦。”

楊老四說:“不要糾纏了,你的問題,看你以後麵的表現。現在時間緊迫,快快往下說。”

醒豆兒說:“依我說,要想逃出琵琶鎮,辦法也不難,隻要你楊老書記敢下決心,我保證辦到。”

楊老四見醒豆兒開口了,心裏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他抬抬手說:“說說吧,千萬不要出柳柳那樣的好主意。”

醒豆兒說:“那我就不說了。”

楊老四說:“女人就是羅嗦,讓你說你又不說了。現在,你就是再歪的點子也給我說出來,我不追究你就是。”

醒豆兒:“不管怎麽說,我隻是一個婦人,婦人就隻有兩種本性,一是愛她的孩子,再就是愛她的丈夫,沒有保留地愛。過去,魯少達遇到了難,我舍命救他,害得你們現在革命不順,你們也不要怪我,我隻是盡了我一個婦人應有的本分。現在,我的丈夫英鐸和你們再次遇到了像他那樣的難題,我覺得,我作為一個女人,必須像上次一樣站出來。”

周大山問:“你究竟想怎麽樣,快說。”

醒豆兒沒有顧及周大山,突然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淚水就順著她的食指澗了下來,大廳裏的人全部安靜下來了。英鐸在這一刻,竟然聽到醒豆兒淚水流動的聲音,他的手順著輪椅,抓住了醒豆兒的膝蓋。醒豆兒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更意識到現在時間緊迫,大家不能容忍自己的傷心耽擱了時間,她仰麵說:“我的辦法也非常簡單,我們集中所有赤衛隊員,就衝著正麵的三腳貓去。但是,我們不能硬衝,我想,事先讓我帶著琵琶鎮上能集中的女人,有多少就帶多少,我們摸到他們的陣地上去,我們纏住他們之後,你們就從我們那個口子開始衝擊,直到衝出去為止。”

醒豆兒的話說完了,大廳裏半天沒有聲音。楊老四也沒有做

聲。

孫穩當說:“這個辦法行不通。我們革命隊伍,不能讓婦人替我們去受罪。”

孫穩當說完,楊老四才說:“醒豆兒的心我們領了,孫副書記說得好,我們不能拿婦女同誌的命,去換我們的命。這個方法行不通。再議新的。”

孫穩當說:“我主張,集中所有人馬,重點突破紫草坡,突出重圍,殺回紫草坪,然後再占領雲霧山,和敵人對抗。”

周大山說:“不行的,三腳貓對紫草坪和琵琶鎮太熟悉了,他也知道我們對紫草坪是輕車熟路,恐怕他是早有防備,一定會在紫草坡上設下重兵。而且,這條防線,易守難攻,如果他們占領了紫草坪,然後再設卡,我們就更沒有逃出去的的可能了。”

楊老四見說到了兒,心裏仍然沒有底,他朝大家擺了擺手,說:“現在大家都說了,我還想聽聽周複興周家大爹的意見,如茗,快叫周家大爹出來。”

聽說周複興在後麵屋裏,大家一下子沒有了聲音。如茗很快引著周複興出現在大廳的後門上。

孫穩當嘀咕道:“我是說,去叫周家大爹,徐娘說她也不見人了呢。”周複興走到楊老四身旁,如茗端來椅子,他也不坐,就站在楊老四的身邊,大家安靜了下來。

楊柳柳見大家都不做聲了,突然冒了一句:“有神仙助我們,看來我們是有救了。”

聽了楊柳柳的話,大家集中在周複興臉上的目光更焦灼了。

周複興揮揮手,搖搖頭說:“不要再提什麽神仙不神仙的話了。剛才大家的話,我都聽見了。現在,在這兒的都是自己人,在自己人麵前,我也就無需再裝神弄鬼了,實話實說,我當這個算命先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我可以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大家了,我就是那個一直沒露麵的中共琵琶鎮地下黨委副書記。我直屬中共雞山縣委書記直接領導,主要任務就是協助書記楊老四

把革命推向成功。而且,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我是一個睜眼瞎,今天我也要告訴大家,我一點兒也不瞎,我的眼睛好得很,我站在黑暗與光明之間,一隻眼睛可以看透黑暗,一隻眼睛可以看透光明,所以,我對這個世界,可謂是心知肚明。”

眾人聽了周複興的話,又是一片嘩然。他們完全沒想到,這麽多年來,周複興一直以一個算命先生的身份在琵琶鎮活動,幾乎沒有一個人清楚他的身份,大家都在心裏暗暗歎服周複興的隱藏能力。

楊老四說:“和大家一樣,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周副書記的真實身份,以前,隻是有一種感覺,他一直在暗中幫我。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請周副書記出突圍之策。”

周複興說:“楊書記,你是書記,從現在開始,我必須認真接受你的領導,我先說了,你再定奪吧。”說罷,周複興對著楊老四耳語了一會兒。楊老四聽著聽著,眼裏放出了光彩。十分鍾後,楊老四又變成了昨天晚上喝酒時的楊老四,他紅光滿麵,神采飛揚。當周複興最後一句話落進他的心底上之後,他起身一拍茶桌,哈哈大笑,然後仰麵朝天,大聲說:“蒼天有眼啊,三腳貓、朱大麻子,你們這回也算是聰明了一回,可是你們哪裏知道,共產黨人是滅不了的,真是蒼天助我也!”

說完,楊老四馬上一臉凝重,轉身朝周複興行了一個大禮,就開始布置工作:“副書記孫穩當,你迅速到鎮西帶赤衛隊一二中隊,周大山、楊柳柳,你們迅速到鎮東帶三四中隊,在半個小時內,全部到龍門陣茶館門前集合。特別申明,手腳要輕,步子要穩,不許發出任何聲響,赤衛隊駐家有家狗的,一律在出發前用藥迷倒,不許出一絲一毫的差池。如果誰出了錯了,定要嚴懲。聽了明白了沒有?”

孫穩當、周大山、楊柳柳同聲說:“明白了。”

楊老四說:“其他人,全部在這裏等待,等全體赤衛隊員一到,立即轉移,趕快行動吧。”

孫穩當、周大山、楊柳柳迅速離去,留下周複興、粉落和英鐸夫婦。

此時,楊老四走到周複興麵前,緊緊握住周複興的手說:“周家大爹,過去你為琵琶鎮的革命受了那麽多的苦,今天你又挽救革命於最危急關頭,黨和人民一定會永遠銘記你的功績的。”說著,楊老四的眼睛濕潤了。

周複興說:“孩子,現在正處在緊要關頭,革命是每個革命者的本分,等我們安全轉移,到了安全地點之後,再說這些話吧。”

楊老四握著周複興的手,不住地點頭。英鐸讓醒豆兒把他推到楊老四麵前,一直看著楊老四。醒豆兒見英鐸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楊老四,她碰碰他,問他要做什麽,英鐸也不做聲,隻是一直看著楊老四。

周複興拍拍楊老四的手,說:“楊書記,越是關鍵時刻,越要鎮定自若。去,英鐸有話要說呢,去看看英鐸。”

楊老四這才轉過身,看見英鐸直直地坐在輪椅裏麵,眼睛一動不動盯著自己。楊老四走到英鐸跟前說:“英鐸,你不要說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麽了。不過,我先告訴你結論,隻有兩個字:不行!”

英鐸說:“楊書記,我的這個結論其實更簡單,就是一個字,行。”

楊老四說:“說不行,就不行。”

英鐸說:“說行就行。”

楊老四說:“如果你把自己當成黨的人,請服從我的命令。”

英鐸說:“在黨和個人利益衝突時,每個革命者都會選擇黨。”

楊老四說:“嗬嗬,不簡單嗬,才入黨沒有三天半,就敢跟黨的書記對嘴了,而且看上去還對得頭頭是道,告訴你,我始終隻有二個字:不行!”

英鐸說:“腿長在我身上,不是在你身上,這事由不得你了。”

楊老四說:“你有腿嗎?你別忘記了。”

英鐸聽了楊老四的話,嗬嗬地笑了起來,說:“我真是沒有腿

了,嗬嗬,醒豆兒,沒辦法了,看來這件事情,隻能聽楊書記了,你也得和我一樣,從現在開始,聽楊書記的。楊書記,這樣行了嗎?”

楊老四將手伸給英鐸,英鐸也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就在這一刻,英鐸腹腔裏的淚水噴湧而出,可是,他用笑容生生地把它們壓在了丹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