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梅竹馬

“我們最親愛的寶貝兒子乾坤:

“你好。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爸爸媽媽早已經不在人世了。寫完這封信,我們就要分兵突圍。團總朱大麻子將爸爸媽媽圍在白銀山上,已經整整圍了七七四十九天了。現在,爸爸媽媽躲在白銀山的深林裏,給你寫下這封可能是最後的一封信。我們親愛的兒子,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你一定要堅強。爸爸媽媽相信你是堅強的兒子。因為我們從小就看出來了,你是一個自食其力、能做大事的兒子,你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兒子,你是值得我們為你驕傲的兒子。因此,我和你媽媽才能如此放心把你一個人放在家裏,讓你獨自一個人生活。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你能夠照顧好自己,我們這樣做,也是革命的需要。革命讓我們沒有時間與你兒女情長。因為,爸爸媽媽自從舉起右手在黨旗麵前宣誓的那一刻起,爸爸媽媽的生命就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也不屬於你——我們的兒子了。它們隻能屬於共產主義事業,屬於革命。我們的一切,包括你將來的一切,都屬於共產主義這項崇高而偉大的事業。這些話,也許你現在還聽不懂,可是你總有一天會明白。

“回顧往事,我們親愛的兒子,在你十二歲的生命中,爸爸媽媽給你的愛實在太少,太少了。我們也非常希望,能夠像別人的父母那樣,天天與你在一起,天天抱你,親你,一起享受天倫之樂。可是,革命還沒成功,理想還沒實現,爸爸媽媽不能為了私

情,置革命於不顧。為了普天下的兒子都能過上幸福生活,我們不得不這樣。親愛的兒子,讓你受委曲了。

“兒子,作為父母,我們有你這樣好的兒子,我們非常自豪。同時,我們同樣可以說,我們也是值得你驕傲的爸爸媽媽。為了讓你記住爸爸媽媽,我想把我和你媽媽的生平近況講給你聽。我們隻想讓你記住,你的爸爸媽媽不是表麵上你所看到的普通農民,我們是共產黨人,是革命者。我們不僅活過,而且活得轟轟烈烈,我們為了我們的事業犧牲生命都再所不辭。兒子,你一定要記住:我們是在用我們的死來換回大眾的生。我們未竟的事業,還等著你去完成。如果我們死了,你一定要知道誰是我們的仇敵,誰是我們的救星!

“親愛的兒子,爸爸媽媽死了,不要哭泣,還有成千上萬的爸爸媽媽會接過我們未竟的事業繼續幹下去。革命者不相信眼淚!還是讓爸爸用筆慢慢將我們的故事講給你聽吧……”

楊端正和朱鳳凰是土生土長的紫草坪村人。端正家在紫草坪開著一家小川菜館加藥店,鳳凰家在村子裏辦著一家小私塾。端正的媽媽會做一手川味菜,爸爸是個鄉土醫生,會抓幾副治頭疼腦熱的藥,鳳凰的爸爸做私塾先生,兩家人在村子裏過著怡然自得的生活。楊端正和朱鳳凰從就是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上私塾,一起進學堂,一起長大,愛的種子也一天天在彼此心裏生根、發芽,然後形影不離。五歲時,楊端正就牽著三歲的朱鳳凰玩,楊端正的媽見了,就與朱鳳凰的媽說笑:“鳳凰她媽,你家鳳凰生來就像是我們端正的媳婦。”鳳凰的媽媽說:“那還用說,你看這兩個小人兒,那個恩愛勁兒!”到了楊端正十二歲時,端正的爸爸提出來給他們拿著八字,把這門親事定下來。端正的媽媽上門找鳳凰媽媽正要說這事,鳳凰走出閨房,對端正媽媽和自己的媽媽說:“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一直是那麽好,還用得著拿八字嗎?我看,連請媒人、定親都可以免了,反正我這輩子跟定了端正哥。”鳳

凰的話說得兩個媽媽哈哈大笑,兩個人的事當即定了下來。

一晃又是五六年時間,楊端正長成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朱鳳凰出落出成一個羞花閉月的大姑娘,看著一對年輕人,從小至大兩小無猜,恩愛有加,兩家的大人更是喜在眉梢,笑在心頭。瓜熟蒂落,大人們正要為他們準備婚事,哪料朱鳳凰把被子一卷,日用品一收,就來到楊家做起了兒媳婦。村裏人問她為什麽不亮亮堂堂光光鮮鮮讓楊端正用花轎接過去,朱鳳凰說:“我從小就是他的人了,哪還用那些花樣。”就這樣,楊端正與朱鳳凰上侍奉爹媽,下照顧兄妹,過上了比蜜還甜的歡喜日子,沒多久,就得了兒子楊乾坤。

老百姓的安穩日子總是過不長。

就在楊乾坤四歲多時,白銀山上突然冒出了一股“棒老二”,一時間,這股棒老二把個雞山縣西北西南鬧得烏煙瘴氣。這些棒老二,原來也不是那種正宗的土匪,他們本是四川軍閥楊森的部下,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四·一二”政變,公開叛變革命之後,著手對革命重鎮武漢進行軍事清算,他讓楊森率部坐著二十條軍船,從重慶順江而下,企圖占領武漢。葉挺指揮中央獨立師和武昌革命衛戍部隊,與林伯渠、李富春緊密配合,在仙桃鎮狙擊楊森,一下子就打垮了楊森最精銳的第九師。受了當頭一棒,楊森覺得大勢不好,立即向四川老巢撤退,哪想。隊伍一撤,就跑散了,其中有一部分逃到雞山就身無分文,沒法走路了。於是,他們幹脆當了逃兵,竄到白銀山上,占山為王,當起了棒老二。

近千個棒老二窩居在白銀山上,吃喝生存不說,還要歡樂享福。可是,白銀山上大半年是冰天雪地,哪有物資供他們享樂,惟一的辦法就是他們仗著手裏的槍,竄下山來,在落步塘一帶大肆**搶劫,綁票勒索。

這落步塘也是個奇怪的地方,山高溝深,坡陡路急,站在對麵山上可以很輕鬆自如地和這邊山頭上人的說話,可是要想趕到對麵山上去,卻要大半個時日。棒匪們就是利用這種有利的地形,

為所欲為。落步塘十二花有一戶丈夫帶著幫工漢子到對麵山上種田,妻子在家做家務。丈夫和幫工十幾條漢子,眼睜睜看著三五個棒老二竄下山來,向自己的家走去,山這邊的男人隻能朝妻子大聲喊叫:“棒老二來了!棒老二來了!”

山那邊的棒老二聽到了這些男人的喊聲,大搖大擺地走過來,笑嘻嘻地對著那這邊的男人們說:“個老子的,喊啥子喊嘛,啥子棒老二棒老三,你挖你的田,趕你的山,沒有你的屁相幹,我們隻是弄幾個錢兒,好上四川。”

說完,這幾個棒匪安排一個人放哨望風,其他人竄到這個男人家裏,攆雞捉鴨,趕豬牽牛,搶空了家裏的財物,然後,在對麵山上丈夫的眼皮子底下,**了他的妻子,任憑山這邊十幾條漢子怒吼,叫罵,扔石頭,都無濟於事。末了,山這邊望哨的棒老二朝山對麵的男人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說:“你們挖田還沒挖累呀,一個個都這麽激動做麽事。”說後,他們帶著獵物,不慌不忙地回白銀山上去了。

棒匪們住在白銀山上的白銀觀裏。這白銀觀內,有一叢四重天井型的廂房,可以容納三四百人居住,而且地勢險要,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兔子不吃窩邊草,白銀觀的周圍散住了一些人戶,白銀觀裏的棒老二對附近的老百性還算客氣,兩廂相安無事,沒有過分騷擾他們,有時還有一種雞犬之聲相聞的世外之感。

倒是這棒匪裏麵有兩個頭目,一個叫劉缺巴,一個叫黃莽,是兩個叫人難以安寧的人。劉缺巴、黃莽都是四川人,又都是楊森的老部下。這劉缺巴是個軍事通,這黃莽是個將才,兩個人加在一起,劉缺巴遞點子,黃莽下刀子,合作得嚴絲合縫,不然,在雞山也鬧不出這麽大的動靜來。逃到雞山,他們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二人才用心合計之後,摸清了雞山縣和白銀山的地理,吃透了雞山縣府的心思,然後占白銀山為王,很快就達到了他們預期的目的,在白銀山建立起來了自己的土匪王國。

勢力穩定了,日子也滋潤了,劉缺巴和黃莽的要求也隨之高

了起來。這劉缺巴是個什麽都是可以馬虎,惟獨在吃食上絲毫不能馬虎的人。他吃慣了味大的川菜,到了白銀山吃清湯寡水的飯食,時間長了就惡心翻胃,時間一長,劉缺巴心裏非常不甘。眼看秋天來了,冬天將至,進補的時間到了,劉缺巴的嘴巴一犯饞,就發了話下去,到山下去給他找一個會做川菜的廚師來。劉缺巴的三個手下領了命,換了一身百姓服裝,從雞山西南訪到雞山西北,挨家挨戶打聽會做川菜的人家。很快,他們就打聽到了楊家頭上。

棒匪的二頭目黃莽也不是個省心的人。他帶著手下幾百人,在白銀山上上上下下,來來往往,而且經常是夜裏行事,白天睡覺。可是,白銀山有一宗不好,那就是山上山高露寒,棒兵們時有生病負傷的,沒有醫藥不說,加上對白銀山地理不熟,要想找幾味草藥給棒兵治病都難上加難,如果有個當地的草醫在山上,這些困難就會迎難而解。於是,黃莽也暗中派人下山查訪,看哪兒有上好的草醫,找到了就給擄上山來,給夥計們治病保命。很快,暗訪的人回來報告,琵琶鎮紫草坪有一位姓楊的草醫,名聲很大。

就這樣,棒匪大頭目劉缺巴與二頭目黃莽的目光,同時集中到了紫草坪的楊端正家。

臘月初五子夜,朱鳳凰給小乾坤剛剛把完尿,正要睡下,突然外麵傳來一陣狗子的狂吠,狗叫驚醒了楊端正,楊端正抓起獵槍正在下樓,樓梯口和胡梯上,三個黑洞洞的槍口伸了上來,正指著他。

“不要動,動一下就打死你。”一個棒匪操著川腔說:“兄弟,快要過年了,老子們來辦點臘貨,再就是找個做飯的女人和看病的草醫,老子看中了你家。你識相的話,去睡你的覺,打你的鼾,頭發絲絲也不動你一下,我們收拾好東西就上路,沒有你的屁相幹。你要是想找死,老子就送你一程,給你一個快心,莫說你還有婆娘伢兒。你自己選擇。”

楊端正提著獵槍,一動也不能動,想想自己死了,朱鳳凰要遭

殃不說,剛剛四歲的小乾坤也會小命不保。楊端正把獵槍握出了汗,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和火籠裏的臘肉被棒匪帶走了。

棒匪走後,楊端正決定找官府去打棒匪,救回自己的父母。他藏好獵槍,帶著妻兒連夜趕到雞山縣城。他一進雞山縣,身後就跟上了一個討飯的老人,楊端正到縣衙,他到縣衙,楊端正到保安團,他到保安團。楊端正一路走下來,碰了一鼻子又一鼻子灰,最後,縣府那個接待他的文員讓他找警察局,那個老乞丐也跟著他到了警察局門口,一直看著他進去,再看著他出來。在警察局,接待楊端正的值勤警察還沒聽他說完就煩道:“你家又沒死人,隻是被搶了一點臘貨,這算什麽呀?落步塘有一家七口,一個不留地被棒老二全殺了我們都沒顧得上去管,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楊端正聽了警察的話,恨不得抽出警察腰上掛著的那把刀,一刀把他殺掉。氣歸氣,可是楊端正隻好從警察局退出來。他帶著兒子和朱鳳凰,在雞山縣城的街道上走著,眼前明明是寬敞的路,可是他老覺得沒自己下腳的地方。那位要飯的老人始終不即不離地跟著他。楊端正走到一個酒館門口,才想起自已和老婆孩子已經整整一天沒吃飯了,他帶著朱鳳凰和兒子走進酒館,要了一斤牛肉、兩個小炒和半格子飯,三個人埋頭吃起來。吃了二口飯,朱鳳凰說:“端正,我發覺有一個老頭兒一直跟著我們。”

楊端正說:“我也發覺了,是想討點錢吧,一個討飯的不會把我們怎麽樣的。”

朱鳳凰說:“端正,我一吃飯就想到婆婆爺爺,心裏就哽得厲害,也不知他們現在究竟怎麽樣了,白銀山又高又險,又寒又凍,他們活不出日月來的。”朱鳳凰說完淚水就往下直滴,小乾坤端著小碗,睜著大眼睛看著媽媽哭。

楊端正說:“天無絕人之路,我自會有辦法的。”

三人淒淒慘慘吃完飯,抬腳剛一出門,那個討飯的老者就迎了上來,果然如楊端正所料想的那樣,他將手伸到了楊端正的麵前,緩緩說道:“行行好吧,我已經三天三夜沒沾一粒飯了。”老人

的嘴唇幹裂,形容枯槁。

楊端正一見他的樣子就想起自已的老父親,於是悲從中來,他問朱鳳凰:“我們褡褳子裏還有幾塊光洋?”

朱鳳凰攥著褡褳子的蓋頭說:“隻剩一塊了。”

楊端正說:“給這位老爺爺吧,我們回家了就有吃的了。”朱鳳凰掏出那塊用香煙紙包了七層的光洋遞給老人。

老人將她的手推了回來。老人說:“太太出手這麽闊綽,不敢當啊,您有零碎錢,給幾個足夠我吃一二頓就行了。”

朱鳳凰說:“老爺爺,您就拿著吧,我們種田人家,平時不用錢的。”朱鳳凰把錢推到老人懷裏。老人眼睛裏溢出了淚水,連連作輯道:“好人哪,好人哪。”

楊端正怕老人再推辭,拉著乾坤和鳳凰趕緊走開了。走了上十步,突然聽到後麵傳來一聲叫喊:“先生太太請留步。”

楊端正轉過身來,隻見那老者顫顫巍巍走了過來,走到楊端正麵前,他拉著楊端正的手問:“聽口音,先生太太可是琵琶鎮人氏?”

楊端正說:“正是,我們是琵琶鎮紫草坪人。”

老人說:“聽說那一帶正鬧棒匪,先生來縣城可是來告官捉拿棒匪的?”

楊端正打量了一下老人,老人眼睛裏閃著一種清亮的光澤。

朱鳳凰說:“老爺爺,您說的是,我家婆婆爺爺被棒匪捉到白銀山上去了,到現在生死不明,我們來報官,官府裏說,他們沒有時間去打棒匪,我們真是走投無路了。”

老人說:“官府不會管的,前不久有一個告狀的,惹怒了縣衙,被抓進了死牢關了三天才放出來,放出來時人已經被整了個半死,他想不過味兒,一氣之下便在警察局門口的梧桐樹上吊死了,真慘哪。”

楊端正問:“現在真像人們說的,官匪是一家?”

老人連忙“噓”了一聲,讓楊端正小點兒聲,然後他看看前後

左右,握著楊端正的手說:“孩子,我見你們是好人,聽我說,落步塘有一支神兵,專門治棒匪的,你要想救你家老人的命,去請他們幫忙吧。”

楊端正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來了,以前隱隱約約聽說過神兵,但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經老人這麽一說,他的心頓時清朗起來。他抓住老人的手說:“感謝老爺爺了,您給我幫了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