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到石令牌的韓大狗
新連長韓大狗結束了宜昌的戰鬥,很快就隨第第十一師,派駐到石令牌核心防線。
韓大狗回到了石令牌。
當新連長韓大狗來到石令牌,看著石令牌清亮的陽光,他的眼睛被刺疼得睜不開了。
石令牌的陽光多清亮啊。清亮得韓大狗有些不適應了。
這裏應該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可就是在這長江邊上的水腥氣裏長大的。他看到長江鼓起一紋一紋的浪,往江中間推去時,突然,一個巨大的漩渦把所有流水變成一股旋風,在一瞬間,又拽向江底。還有那從江中間衝下來的浪頭,往下走著走著,突然會從身體裏拱起一個巨泡,翻起千鈞的力,如果上麵有一隻木船,這船底會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韓大狗小時候,最喜歡在這樣的激流上放灘了,特別是當那泡浪拱起來的時候,他幾乎可以聽見水在自己的肚皮上摩擦的聲音。那種遊戲生命的快樂,可能除了峽江的孩子,別處任何地方的少年,是不可能體會到的。
沙灘也是韓大狗的樂園。他和夥伴們常常在這裏發動戰爭,全心全意地把人分成兩班,以土坷垃為子彈,然後用渾身的力和稚小的身體作槍,發向對方的陣壘。那一顆顆飛揚的子彈,劃過少年的天空,在韓大狗眼裏,把一場場充滿人性的戰爭上演得非常富有詩意。
回憶起這些,韓大狗就一屁股坐到石令牌的沙灘上。韓大狗此時感覺到那沙灘上的沙,不再有過去那種遊戲戰爭的美麗,這些沙此時就像他媽的手,在撫摸著他。直到這時,韓大狗還不相信自己真的還活著。他看看眼前清亮的陽光,再看看江邊那一紋一紋的江水。他知道自己還活鮮鮮的,他的心裏就湧滿對他媽的感激。他在心裏認定,是他的媽在冥冥之中,用她那雙白白的手,為他遮擋了所有的子彈。
現在他坐在這片沙灘上,就仿佛坐在他媽的身邊。
他在細細地感受著媽媽那種沁人心扉的氣息。不知不覺,韓大狗就被陽光把他的眼睛刺得嘩嘩地流起淚水來。接著他哭出了聲。在那哭聲裏,他還一聲又一聲喊著:“媽,我回來了,媽,我回來是給你報仇的,媽,隻要你的兒子不被打死,你兒子就一定會給你報仇雪恨。”
新連長韓大狗現在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做報仇雪恨。
當與韓大狗同時提成了連長的和庭才,領著肖亞中和徐國耀向他走來時,韓大狗還坐在沙灘上。
肖亞中幾乎是跑著,上去一把把韓大狗攏在懷裏。
肖亞中簡直不相信眼前這個生生楞楞的大小子,就是那個稚氣未脫的大狗子變的。他也很難相信,這小子憑著他一幹二淨的戰場經驗,竟活生生地回來了。
肖亞中像所有的老兵從戰場上下來時一樣,狠狠地擂了他一拳,說:“你小子命真大,那些鬼子兵的子彈,就像是麵條啊,不僅沒把你給放平,反而把你給喂壯了。”
新連長韓大狗笑笑說:“狗日的鬼子,他們喂我,有時也太著急了,一次把它們喂到了我的屁股上去了,還有九次喂在我的胳肢窩裏。”
說完韓大狗就把襖子掀起來,還把褲子也給脫了,讓肖亞中和徐國耀看他身上的槍眼。
肖亞中果真在新連長韓大狗的身上看到了十個槍眼。
有七個槍眼都留在韓大狗的一條胳膊上,組在一起,像那天上的七仙女,構成了一幅圖案。
韓大狗舉起那隻手,說,“就是這隻胳膊子,救了我七次命。”
徐國耀說:“等回家了,娶了望水芳,多讓這隻胳膊摟一摟,犒勞犒勞它。”
提到望水芳,韓大狗心裏就湧起一陣子熱浪。韓大狗心裏想,到了石令牌按說怎麽也得回伍相廟去看看。想到回伍相廟,韓大狗心裏就更熱了。韓大想,無論如何也得回趟伍相廟。
韓大狗這樣想的時候,已經躺在石令牌小學那間土屋裏睡著了。韓大狗睡著了,就看見爺爺端一把椅子坐在門檻前的屋簷下剩涼,像是夏天的午後,爺爺睜著那雙爛眼瞎眼睛,織著麥草辮子,悠閑地哼著山歌。
那歌在韓大狗耳朵裏,越來越清晰:
小小蜜蜂嘴兒尖,
輕輕飛到姐身邊。
不聲不響螫一口,
紅起疤疤一大片,
又疼又癢又新鮮。
姐兒今年一十六,
黑黑的頭發白白的肉,
黑黑的頭發像緞子,
白白的肉來像砂糖,
恨不得掐點小郎嚐。
小哥今年二十一,
能文能武又能幹
人品好來心裏善,
越想越愛心越酸,
恨不得用口把他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