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村無案2

中 部

王正義繼續在做李大蒜的思想工作:

“大蒜呐,既然你來到你叔家,說明你信任叔。放心吧,我肯定會給你討個說法。”

又說:

“這樣吧,你先別聲張,先回到家裏去,然後該吃吃,該喝喝,有事別往心裏擱。等我把王疙瘩叫過來問問情況,然後再給你答複。啥時候你覺得滿意了,這事就到此為止。”

李大蒜攤開雙手:

“既然你讓我喊你叔,我就不再叫‘主任’了。叔哇,出了這麽大的事,你說我能吃得下喝得下嗎?如果繼續海吃海喝,我豈不成二百五了?跟傻瓜有啥區別?”

又說:

“俺家裏現在還在**躺著,不吃不喝,老是哭。萬一她想不開,家裏有農藥、繩子、電線、水井……任何一樣東西,都能要她的命。她要是死了,留下我和孩子該咋辦?”

王正義:

“女人就跟小孩子一樣,好哄。回去多陪陪她,多勸勸她,過一陣子就好了。”

又說:

“又不是頭一回。”

又說:

“隻要你李大蒜不背思想包袱,我就放心啦!”

李大蒜憂心忡忡地說:

“好,我回去試試吧,看能不能勸得住。”

又說:

“隻要你別官官相護就成。”

李大蒜前腳剛離開,王正義的家裏從堂屋探出頭,問王正義:

“跟誰說話呢?咋咋呼呼的,吵得我連電視劇都看不好。”

王正義揉著右眼皮:

“這幾天我右眼皮老是在跳,就知道會有麻煩事發生,給你說你還不信。看看,果真應驗了吧。”

又反複告誡自己:

“當初王合理便是因為治安方麵出了問題,才被免了職。我決不能重蹈覆轍,再步他的後塵。”

事不宜遲,王正義決定先去找王合理談談。提起王合理,王正義便氣不打一處來。王正義的目光又定格在那套廣播設備上。設備雖然上了年紀,但在燈光的輝映下,在王正義的精心嗬護下,色澤依然那麽鮮亮,音質依然那麽純正,隨便吆喝一聲“全體村民注意啦”,照樣能讓毛村那些正在吃飯、正在睡覺、正在打牌、正看電視的村民,立馬停下眼前的動作,齊刷刷地豎起耳朵認真聆聽。那情景,那狀態,比軍訓時教官喊“立正、稍息”的口令都管用。這就是所謂的人格魅力吧!難怪王合理一直霸攬著它不放。這下好了,你兒子王疙瘩犯了事,看你這當爹的,用啥辦法來擺平吧。

來到王合理家門口,王正義又突然改變主意。不行,不能直接找王合理,這家夥老奸巨猾,在缺少證據的情況下,他肯定會教唆王疙瘩不認賬。那樣的話,這事就難辦了,自己總不能把頭插進受害人的褲襠裏去親自檢驗吧?思慮再三,王正義決定先從犯罪嫌疑人身上下手。犯罪嫌疑人王疙瘩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從他身上,很容易就能找到突破口。便繞開王合理的大門,直接去了前院王疙瘩的家。

看見王正義,王疙瘩心裏“咯噔”了一下,身上的血液像村頭正汩汩流淌小河,突然被人閘死一般。王疙瘩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

“叔,你咋來啦?”

王正義陰沉著臉:

“給我裝迷不是?李大蒜把你告下啦。”

王疙瘩開始緊張,手指著院內:

“家裏說話不方便,要不咱去你家說吧?”

王正義心裏琢磨,王疙瘩八成是怕他家裏知道這事,回頭不好交差。於是迫不及待地點點頭,抽身便走。王疙瘩則像一條病狗,灰溜溜地跟在王正義後麵,一路無語。

剛進東屋,沒等王正義的屁股挨上藤椅,就聽見“撲通”一聲,王疙瘩給他跪下了。王正義鬆了口氣,“噗嗤”一下樂了,心說,熊孩子,瞅瞅你那膽兒!心理素質未免也太差了,沒等審訊便不打自招。盡管心裏高興,但是表麵仍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痛心疾首說:

“小兔崽子,瞧瞧你幹的事!為圖一時之快,甘願去冒蹲大牢的風險,唉,著實讓我心痛啊。”

王疙瘩將頭埋得更低。

王正義不失時機地追問:

“說說下午的情況吧。”

又強調說:

“盡量講詳細些,叔想知道每一個犯罪細節,關鍵時候好替你辯護。”

王疙瘩像念追悼詞一樣,腔調變得無比沉重:

“準確地說,引誘我走向犯罪道路的,是李大蒜的家裏那一雙大奶。那奶子甭提有多好看,白花花的,鼓囊囊的,圓溜溜的,跟剛出籠的白麵饅頭一樣。別說我,誰見了都想吃一口……”

想想又覺不妥,忙糾正剛才的話:

“叔,不包括你。”

王正義也急忙辯解:

“對,你把話說清楚,究竟都誰想吃一口?誰想吃誰是王八蛋!”

又說:

“王疙瘩你放著該說的話不說,單說那玩意幹啥?跟叔講這些黃色的不健康的東西,難道想把叔拉下水不成?”

又說:

“仙桃再好,長在李大蒜的地裏,就屬於人家李大蒜的。人家可以隨便吃,你一旦下手,那就是犯法。這道理你應該懂!”

又撓撓頭:

“繼續說吧,從頭開始說。”

王疙瘩故意撇開去李大蒜家找茬的事,避重就輕的開始發揮自己豐富的想象力:

“中午在飯館喝多了酒,暈暈乎乎的,原本想要直接回家,沒料走著走著,卻誤打誤撞,來到李大蒜家門口。也怪李大蒜太粗心,去工地幹活時,可能是因為走得匆忙,竟然連大門都忘了關……”

王正義一邊插話:

“咦,你還抱怨起李大蒜來了?人家關不關門,礙你什麽事?再說咱毛村一向民風淳樸,社會治安良好,可以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大白天用得著關大門嗎?”

又強調說:

“你說的理由根本不成立。”

王疙瘩眨巴著眼,像小學生朗讀課文一樣,抑揚頓挫地說:

“腿雖然長在我身上,但是那時候也不知道咋回事,根本不聽我使喚。我想,日他娘,不聽使喚就不聽使喚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他任性吧。於是身子不由自主地跟著腿,一同進入李大蒜的院子。進去後,腿停住了。趁著停下的工夫,我把李大蒜的院子四處掃描了一遍,結果是,不但李大蒜不在家,他娘也不知道跑哪鬼混去了。這時,腿又馬不停蹄的朝屋裏走。堂屋也沒有人。我好奇,接著又進了東間。東間除了一張大床和桌子外,基本空****的,連個動靜都沒有。接著又進了西間。西間也放有一張大床,**還鋪著一張涼席,涼席上躺著李大蒜的家裏。他家裏可能有睡覺不穿衣服的習慣,光嘟嘟的一個人。我很自然地就一眼盯上她胸前的那雙大奶……”

“住口!”王正義說,“接著往下說。”

王疙瘩挺為難:

“叔,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讓我住口,還是想讓我繼續往下說?”

王正義:

“我讓你少說廢話。別動不動就往奶子上扯。”

不等王疙瘩開口,遂感歎說:

“怪不得北京有個作家曾說,‘世上有用的話,一天不超過十句’。王疙瘩呀王疙瘩,依我看,你說了半輩子的話,有用的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句。”

王疙瘩挺為難,哭喪著臉說:

“叔呀,我說話就這屌樣子。要不這樣,我隻管將有用的和沒用的一塊兒說,你隻管撿有用的聽,行不?”

王正義攤開雙手:

“這豈不是耽誤我們的青春放光芒嗎?能不能少說廢話?”

王疙瘩:

“能,讓我想想吧。”

就接著展開回憶:

“從**下來,我覺得天氣較涼,又好心替她蓋上被子。雖說是夏天,但是李大蒜的堂屋外邊,種著一棵石榴樹,長得有些年數了,粗似碗口,枝繁葉茂,幾乎罩住他家西間的整個窗戶。長年不得陽光,裏麵涼氣逼人,感覺好像進入山洞或者地窖一樣。剛進去時候,我胳膊上立馬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麽涼的房間,還光著身子睡覺,不蓋被子咋行?很容易感冒的。不僅如此,臨出來時,我又好心替她關上屋門,省得風將塵土吹進去,把她家桌椅板凳給**髒了。李大蒜的娘經常不在家,髒了誰來打掃?後來,我還順手把他家院門也給關上了。我是這麽想的,萬一再碰到像我這樣圖謀不軌的歹人,再進去來個二次狂轟亂炸,李大蒜的家裏豈不倒了大黴?我說完了。”

講完這段話後,王疙瘩這才舒心地、如釋重負地長長吐出一口氣。這段話差不多得要一根煙時間。王正義卻沒緩過氣來,他的思緒仍沿著王疙瘩所描述的細節,在一點點向前推進,好像老太太翻過一個又一個山頭那樣艱難。

琢磨完後,王正義剛要拍手叫好,轉而一想,不對,自己明明是在審訊犯罪嫌疑人王疙瘩,不是在聽他做先進事跡或見義勇為報告會。於是繃著臉:

“王疙瘩,照你這麽說,一宗強奸案演變成學雷鋒做好事了?你這是啥認罪態度哩?故意避重就輕,掩蓋事實真相,不思悔改是不是?”

又說:

“讓你來的目的,是要你主動坦白交代,勇於承認錯誤,不要你為自己唱讚美歌!”

又說:

“基本上全是廢話。這樣吧,我就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有沒有強奸李大蒜的家裏?”

王疙瘩仍一臉為難相,哼哼唧唧說:

“就算有吧。”

王正義拍了一下桌子: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說準確點。”

王疙瘩想了想:

“就幾下子。”

王正義果斷地說:

“甭說幾下子,進去半截就能給你定性!”

又問:

“你打算怎麽辦?”

王疙瘩:

“那得由李大蒜說了算。”

王正義:

“寫個認罪書,然後回去睡覺吧。”

跪的時間一長,半個身子都麻木了,王疙瘩掙紮半天才站起來,他一邊揉膝蓋一邊咕噥:

“早知道是那種感覺,還不如老老實實回家睡大覺。”

既然王疙瘩對強奸案供認不諱,那麽跟他爹王合理談判的條件就基本具備。明天一早再去會他吧。王正義雙手撐起漸次慵懶的身子,一邊像做廣播操那樣舉胳膊伸懶腰,一邊張大嘴巴打著哈欠。心說,折騰了好幾個夜晚,今天終於可以安安生生地睡個囫圇覺了。

出門發現,屋外月色好亮。

王正義平時並沒睡懶覺的習慣,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總保持著旺盛的精力和勁頭。用他家裏的話說,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其實,王正義很多時候不是不想睡懶覺,是人,大抵都有貪圖享受的嗜好,傻瓜才願意起早貪黑樂此不疲。但是,作為一村之長的王正義,好歹掌管著毛村兩千多號人,平時村裏大小事多如牛毛,幾乎每件事皆需他親自出馬。所以,即便身在臥榻之上,哪容他這個極具擔當意識、責任感很強的家夥埋頭酣睡?但是今天,王正義卻完全打破常規。盡管多年來,習慣養成的生物鍾將他早早喚醒,但他偏偏賴在被窩裏不肯起來。這種反常行為,讓他家裏頗難理解。他家裏在被窩那頭,連續用腳踹了他三次,王正義隻晃了下身子,依然無動於衷。他家裏懷疑他生病了,趕忙從被窩那頭爬過來,先用手背輕撫他的臉,又拿自己的額頭貼他的額頭,自言自語說,不燒呀,好好的呀。王正義忍俊不禁,拿被子捂住嘴,“撲哧”一下偷笑。王正義猛然想起,自己跟自己的家裏,已經好久沒碰撞出火花了,很久沒產生過衝動念頭了。王正義曾不止一次對自己發出感慨:人呐,真是越活越懶。就拿床事來說,年輕時候,有賊心沒賊膽;到了中年,有賊膽沒賊心;等到上了年紀,賊心賊膽都有了,賊反倒沒了。現在,在他家裏的溫存和體貼下,賊心賊膽和賊,居然都來向他報到了,那感覺如同洪水猛獸,促使他渾身有了種莫名的衝動。於是他翻了個身,一把將他家裏捺進被窩......

正當萬事俱備,不欠東風的時候,家裏大門突然被人拍得震天價響。王正義像是熱身子突然掉進冰窟,整個人立馬軟弱下來。開了門,看見王合理帶著王疙瘩,早已肅立在門口等候了。

畢竟是當過官的人,王合理說話很有水平:

“不好意思,打擾老弟休息了。”

又指指身後耷拉著頭的王疙瘩:

“你侄子他生性膽小,經不起詐唬。你一嚇他,要他說啥,他便說啥。而且愛誇大事實,給他個芝麻,他能說成西瓜;給他個綠豆,他能說成籃球。一個信口雌黃的人,說話怎能有可信度?既然沒有可信度,又怎能作為呈堂證供?……”

不等王合理把話說完,王正義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王合理分明是想翻臉不認賬嘛。王正義就擋在大門口,絲毫沒打算讓他們進門的意思。王合理指指裏麵:

“正義老弟,咱們可不可以進去說話?”

王正義麵若冰霜:

“不用,既然不承認這事,再說下去有啥意思?我要做的,隻能讓李大蒜報案了。是清是濁,讓公安局來認定吧。”

又說:

“焦點訪談還講究用事實說話呢。”

王合理略一思忖,訕笑說:

“老弟呀,別著急嘛,凡事還得從長計議。若不是對你充分信任,想靠你出麵解決問題,我和孩子幹嘛一大早來敲你的門?”

又著重說明:

“誰讓你是孩子他叔呢。”

王正義義正辭嚴地說: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想還事件一個真相,給受害人一個交代。”

王合理試探著問:

“假如真有這事,你覺得應該怎麽處理?”

王正義:

“這個不是我說了算,要看人家李大蒜的態度。”

王合理:

“要不我先去找李大蒜的娘,跟她好好溝通一下,讓她做做家人的思想工作。”

沒等王正義表態,王疙瘩就把話接了過去:

“拉倒吧!還有臉提你跟她之間的肮髒事。要不是你跟李大蒜的娘有一腿,我也不會酒後去她家;要不去她家,也不會瞅見李大蒜家裏的奶子;要不是瞅見奶子,我還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呢。歸根結底,問題的源頭在你倆身上。”

當著王正義的麵,王合理不便辯解,隻低聲訓斥王疙瘩:

“你這熊孩子,自己做錯了事,反倒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

王正義接過話問:

“合理兄,你怎麽想?認打還是認罰?”

王合理:

“認打怎麽說,認罰又怎麽說?”

王正義:

“認打,進監獄蹲上個三年五載;認罰,你出幾個錢,我出麵做做李大蒜的思想工作,把事擺平算了。”

又說:

“常言說,花錢免災。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

王合理狠狠心:

“好,你跟李大蒜說吧,看在他娘的麵子上,我願出五百塊錢了結此事。”

王正義“哼”了一聲,譏諷道:

“你這五百塊錢,是美元還是澳幣?你以為李大蒜是要飯的,隨便給幾個就打發掉?”

王合理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你說個數吧。”

王正義仰著臉:

“我說不準,還是剛才那句話,要取決於李大蒜的態度。但是想拿三五百塊錢了事,也絕對不可能。”

接著往下分析:

“過去的一毛錢,能買一大把糖果,能買一兩個雞蛋……現在呢?連一個饅頭都買不到。合理兄啊,你也不看看啥年代了,物價飛漲,通貨膨脹,啥東西都貴的不得了。我們得學會切合實際,與時俱進呐。”

王合理搖頭苦笑:

“正義老弟,疙瘩這孩子,從小在你眼皮子底下長大,他家底怎樣,你心裏很清楚。沒幹過生意,也沒出去打過工,僅靠幾畝薄地,顧住一家人開支就不錯了,哪有閑錢給李大蒜?”

又熱淚盈眶地哽咽說:

“我們總不能逼孩子去賣血吧。”說著又抬起胳膊,拿衣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看王合理老淚縱橫的模樣,王正義心裏瞬間樂開了花,但表麵卻異常嚴肅,板著臉教訓王疙瘩:

“你這孩子,純粹沒事找事。弄得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咱村,你爹還算有頭有臉的人,現在你整出這種事,說出去讓他老臉往哪擱?”

又說:

“先回去籌錢吧,具體數字,要等跟李大蒜溝通後才能告知你。”

因為理虧,王合理雖然從心裏惱恨王正義,嘴上卻無可言說,就像張口吞下個滾燙的熱餃子,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隻能背著雙手,乖乖地領著王疙瘩往回走。

從李大蒜家出來,王正義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徑直去了王合理家。王合理正端著碗喝稀飯,看見王正義,趕忙伸脖子把一口稀飯咽下,問多少錢。王正義伸出五個指頭。王合理笑了,眼睛眯成一條縫:

“被我說中了吧!一開始我就說五百,你還覺得少呢。”

接著表揚起李大蒜:

“大蒜這孩子,實誠,懂事,善良。加上他知道我跟他娘那層關係,他怎忍心去敲詐他的疙瘩兄弟!”

王正義趕忙幫王合理糾正思想:

“你理解錯了,李大蒜要的是五千。”

王合理當即將飯碗一丟,差點一下子跳到飯桌上去:

“什麽?他憑啥要這麽多?有沒有經過物價部門核準?老子當年費心掏力幫他家收小麥割豆子,難道他全忘完了?良心叫狗吃了?……”

發完火,王合理又掰著手指頭算了筆細賬。如果風調雨順的話,一畝好地每年能產一千斤糧食,一斤糧食按一塊錢計算,收入是一千塊。除去種子化肥農藥投入,再除去機械費用,人工都可以忽略不計的,純收入也就三四百塊錢,而且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換來的。王疙瘩可倒好,一炮打下去,收獲沒有,代價卻異常沉重。不值得啊!虧大發了啊!又忍不住責怪起李大蒜來:

“為啥要這麽高的價錢?李大蒜的家裏難道鑲著金邊?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是鑲著金邊,也不該這麽坑人啊。跟敲詐有啥區別?”

一個出發點,兩個不同角度。王正義反過來幫王合理算了筆賬:

“合理兄,你這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這樣去想,就王疙瘩這行為,一旦事發,少說也得判個三年五載吧?假如孩子蹲了號子,暫且按三年來說,三年裏,疙瘩無論如何不隻掙五千塊錢吧?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咱暫時拋開不講。光是強奸犯和蹲大勞的壞名聲,咱就扛不起也撐不住。名聲啊,豈是五千塊錢能夠買得來?要知道,王疙瘩強奸的是良家婦女,不是小貓小狗,真是小貓小狗的話,問題也沒這麽複雜,頂多掏高價買回來殺掉便可。”

又清清嗓子,順便唱起了高調:

“當今社會,提倡的是以人為本,依法治國,誰侵犯了人權,誰就得為之付出沉重代價。”

理屈詞窮之下,王合理越想越氣,胸脯鼓得像個將要爆炸的氣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著前院的屋脊罵王疙瘩:

“這熊孩子!要褔沒有,要禍一時。賣完糧食,看你今後的日子該咋過。”

一想到那厚厚的五千塊錢,便心疼得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從王合理家出來,太陽已經爬到離地麵四十五度位置。陽光相當活躍,像個撒嬌的孩子,“呼啦”一下撲到王正義身上。王正義的眼,本來就不大,跟衣服上的扣眼兒差不多,在光線的刺激下,愈發顯得撲朔迷離。回想著王合理剛才的沮喪、憤怒和落魄表情,王正義禁不住“嘿嘿”笑出聲來。一高興,便唱了出《寇準背靴》選段:

寇萊公 暗跟蹤

郡主跑的一溜風

我年老 她年輕

她路熟 我路生

高高低低路不平

郡馬他午飯晚飯全沒用

從中午直餓到夜三更

他怎知兄王來吊孝

外帶個討人厭的寇萊公

吊罷孝 還不走

多添麻煩要守靈

我著急 他苦等

這一回餓的他可是不輕

寇準啊 要說你精明

我比你更精明

我心明來你不明

願守你就守

想等你就等

哪怕你等上那

三天四夜五黃昏

七晝八夜九五更

十春十夏十秋冬

想見郡馬萬不能

枉費心機你落場空

說什麽你心明來我不明

我好比豆腐拌小蔥

拐彎抹角隻管走

咱今夜來一個跑馬燈

生角和旦角一並唱完,肚子突然傳出咕嚕嚕的聲響,這才料到自己原來水米未進,步子瞬間加快許多。

下午,王疙瘩耷拉著頭,把錢給送來了。當麵點錢不為醜。王正義手指蘸著唾沫,悉心數了一遍,整整五千元,分毫不差。錢裝進口袋的一刹那,王正義不經意掃見,王疙瘩的眼睛裏竟閃爍著幾許狡黠。這種狡黠極其短暫,眨眼工夫就消失了。起初王正義並沒在意,等王疙瘩一走,他又把錢掏出來,一張挨一張對著陽光檢驗。驗完發現其中兩張有問題,頭像模糊,凸凹感差,還光滑得像塗了層白蠟。王正義頓時明白,王疙瘩原來心裏藏著鬼呢。王正義憤怒了,三步並作兩步,很快追上王疙瘩。王正義氣急敗壞地訓斥他說:

“這錢從哪弄的?”

王疙瘩:

“賣了一大車麥子。”

王正義:

“裏麵咋會有假幣?”

王疙瘩:

“錢是糧販子給的,我咋能知道?”

王正義:

“糧販子呢?”

王疙瘩:

“不知道跑哪去了。”

王正義把錢往王疙瘩手裏一塞,轉身便走。因為心虛,王疙瘩說話艱難得像母雞下頭一個蛋,吭吭哧哧地說:

“別……別走呀叔。我給你換……換兩張不就得了。”

王正義依然不肯回頭,沒好氣地說:

“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無賴。我好心替你辦事,你倒好,反過來楔個大橛子讓我坐。”

又嘟囔道:

“成了農夫和蛇了,成了狗咬呂洞賓了。對你這沒良心的家夥,不管也罷。”

王正義在前麵走,王疙瘩在後麵追。即將追上的時候,王正義突然轉過身,逼問王疙瘩:

“就問你一句話,假幣的事,是不是你爹的主意?”

王疙瘩尷尬一笑,又把錢強行塞給王正義,然後把身上所有衣兜都翻了一遍,苦笑說:

“叔,你看,我兜裏比臉都幹淨。我現在就回去借錢,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不等王正義表態,王疙瘩拔腿就跑。一路上,王疙瘩一直在埋怨他爹王合理。王正義說的沒錯,除了他,還會有誰能想出這個孬點子!這兩張假幣,確實是他爹去年賣糧食時,糧販子趁亂給王合理的。王合理發現後,嚐試了幾次都沒能出手,本打算今天派上用場,沒成想又在王正義手裏卡了殼。看樣子,王正義和王合理這倆家夥,真是黑泥鰍遇見老黃鱔,滑頭對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