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花:絳衣披拂露盈盈
春日裏在長沙洋湖濕地公園看到桃花,水紅的,淡粉的居多,是單瓣的山桃花。逆著陽光拍去,桃花幾乎透明。細看其中一朵,五片輕柔薄軟的花瓣,一簇雪白花蕊,安放在暗紅花柄上。真是絳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輕。其嬌俏輕盈之態,真是難以描畫。
這山桃跟垂枝梅的花兒也是很相像啊,隻是垂枝梅花色更嬌豔,花托為鮮紅色。有時總分不清楚。桃花杏花櫻花梅花,這些長得很像的美貌花兒,總叫人歡歡喜喜地看花了眼。它們也各有計劃,並不是同時開放,梅花先開,然後是桃花開,再然後是杏花,榆葉梅,然後就到了櫻花了。古人還曾編出二十四番花信風,從小寒到穀雨,每五天一候,每候應一種花。經過二十四番花信風之後,夏季便來臨了。普裏什文在《花朵的河》裏說:“在春洪奔流過的地方,現在到處是花朵的洪流。”這花朵的洪流,在早春的中國,倒有一大半是桃杏了。
不得不說,桃花顏值很高,怪不得入詩入畫。它是最能帶來春意的花朵,“爭開不待葉,密綴欲無條”,春風拂來,桃花密簇簇地滿了枝頭,而此時桃樹的葉子尚未萌發,桃花卻已經等不及了。因此看到的桃花圖,都是見花不見葉的。桃花的香氣很是清甜,有一種天真小姑娘的感覺。
看《湖南植物誌》,說桃屬植物湖南主要有三種,即毛桃,山桃以及榆葉梅。這三種桃花我都見過,覺得其中以山桃最為美貌,山桃花蕾是深粉色,開放之後則是粉白中又帶一抹淡紅。而榆葉梅最為精致。毛桃是果桃,可以結出桃子,而榆葉梅則是桃花中的特別品種,它又叫小桃紅,因其葉片像榆樹葉,花朵像梅花而得名。第一次看見,我還真以為是梅花,顏色也不似桃花的粉白,而是濃馥的紫紅色。花瓣也是重瓣,如小姑娘穿的蓬蓬裙。
現在看得多的觀賞類桃花其實是碧桃。碧桃是人工培養的觀賞種類,它的雄蕊全部或者部分退化成花瓣,所謂瓣化。因而形成了繁複美豔的重瓣或者半重瓣,這樣看起來更加美貌,又稱作“千葉桃花”,但是就不能結果了。
我家小區裏有一株碧桃樹,同時開出雪白、暈粉、嫣紅三種顏色的碧桃花。我開始以為嫁接了之後出現這樣的情況,後來拍了花兒的照片放上微博,有花友告訴我,這是灑金碧桃,灑金碧桃就是這樣,花開之時,花朵的顏色會由雪白漸漸轉為嫣紅,暈粉正是它的漸變色。我知道杏花開花會由紅變白,卻不知道灑金碧桃開花時可以由白變紅,真是奇妙。
後來,春日裏去婺源旅行,小橋流水,油菜花開,桃花吐豔,調和成一片春日的清新明麗。鄉村的橋邊路頭,便開著幾枝灼灼桃花。用手機拍了幾張桃花,也覺得是水墨畫兒一般的美。“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怪不得很多美術專業的學生在這裏寫生。
詩文裏的桃花意象是很多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是《詩經·周南·桃夭》中古老的句子,那桃花一般嬌美的新嫁娘滿身喜氣,明亮得晃了人的眼。桃花是家世興旺的象征。總是有俗世裏喜氣洋洋的感覺,那一份人間煙火的安馨,讓人心神溫暖。
晉代陶淵明《桃花源記》中有“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爾後神奇幽渺的境遇徐徐展開,“世外桃源”成為了中國人靈魂中對理想國度永恒的向往。王維的《桃源》裏也有“春來便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處尋。”隻覺“春來便是桃花水”美極清極,碧水之上的粉色桃花,“落花流水春去也”,這裏的落花,應該也就是指桃花吧。“桃花流水杳然去”,也是對春日將逝的歎惋之意。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暮春孟夏,春季已逝,桃花花季已過,然而白居易在深山之中,又遇見了桃花,他驚喜非凡:“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溫暖感覺。有桃花的地方,就有春意爛漫。
《紅樓夢》中沁芳橋一帶堤上春天是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寶玉曾題對聯:“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後來寶玉在沁芳橋畔偷讀《會真記》,又遇上黛玉前來葬花。黛玉葬花,葬的,應該就是桃花杏花一類的花朵。桃花開得喜氣洋洋,雲蒸霞蔚,因此凋謝之時,就分外叫人心疼。嫣紅的花朵落在地上,總叫人生出幾分不忍來。會想起幾天前,那花兒還歡歡喜喜在枝頭照耀著的,誰知道轉眼就墜入塵土呢?
因此,這般落花景致,叫如黛玉一般敏感纖細的少女看了,就會生出幾分感慨和悲歎來。於是作詩吟道:“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和蘇軾泛舟之“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一樣,都是感歎時光不再,青春飛逝之意。
春天可以自製桃花酒喝。典籍裏說桃花酒是用桃花浸酒,每年桃花盛開的季節,采摘適量桃花浸入白酒之中,還可加入蜂蜜和枸杞,三到五天之後,將桃花取出,桃花的香氣已經盡入酒中。我沒有喝過桃花酒,但是在想象裏,隻要輕輕抿一口桃花酒,定覺芳氣襲人,恍若身邊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仿佛一切美好從未失去,從未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