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情

老街的女人長得漂亮大氣,大枝大葉像煞古都的名卉——牡丹。老街女人精明能幹,凡是臨著街,連著市的戶家,都開了門麵,當家的女人站櫃台營業,不急不怵把個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老街女人潑辣,一張嘴巴不饒人,兩片嘴皮一碰,總能占到理上,夾槍帶棒,把老爺們兒說得張口結舌,自認理屈才做罷。

天香是老街的年輕寡婦,老街女人的特點,她占得全全的。唯一不占的便是男人生病走得早,給她留下一個年邁的婆婆。

一個大雪的清晨,天香開鋪門,見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餓暈在門口,問他身世,隻說是從南邊逃荒過來的。她便收他做兒子,取名守成。

麗景門邊有一個雜貨鋪,由李家長子善文經營,次子善武,是個老實本份人,原來在新安鄉下教私塾。善文病死,鋪子落到善武手中。善武對這個雜貨鋪不感興趣,白天在院裏舞弄那柄祖傳寶劍,晚上看書一看一宿——他看上天香,不是為了有一個家,而是能讓他的鋪子有個勤快的人支撐。

善武來求親,彎腰進門,把手裏提的兩包點心放到櫃台上,喜眯眯地盯著天香笑。天香說走到哪裏,婆婆她都要帶著。

善武一笑:“如果事成了,你叫她娘,我也得叫她娘,自然是要養老送終。”

天香拉過旁邊的孩子:“這個無家的孤兒,也得跟著我。”

善武又一笑:“如果事成了,他叫你娘,就得叫我爹,自然要撫養成人。”

天香便覺得心裏暖暖的。不自覺地笨了一副伶牙利齒,訥訥地說不出話,紅了臉,低了頭。

成親的那天,天香一乘小轎在前,婆婆和兒子一輛驢車在後,帶了全部的家當,搬過李家去。善武打量著守成:“這孩子一股靈氣,天香,你一定要送他到學堂好好讀書,成為治國之材。”

守成不作聲,望著善武笑。這繼父身材單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他待人和氣慈善,挺讓人敬重。就聽話進了學堂。

天香又進貨又站櫃台,忙得不可開交,善武卻躺在雜貨鋪的裏屋看書,一會兒長歎不止,一會兒又兀自發笑。夫妻各得其樂,相敬如賓。

眼看雜貨鋪的生意被天香打理得越來越旺,善武就走了。隔仨月半載回來住一段,查看守成的功課,叮囑他把書讀透,能懂許多許多道理。

善武每次回來都像走親戚似地帶來一些禮物,走時帶許多的盤纏。

守成又大了幾歲,心裏存事,悄悄地問娘,爹在外麵辦私塾,應該有不少進項,怎麽反要從家裏往外拿錢呢?

天香說,他要用錢,想來自有他的用錢處,我信得過他的人品。

鬼子來的那年,學堂關門了。守成跟一幫同學悄悄忙些什麽,家也不沾。

天香趁善武回來,商量道:“讓兒子跟我在雜貨鋪裏幫忙吧?”

善武說:“這怎麽行,孩子的學業不能耽誤,讓他跟我去新安,我親自教他。”

天香說,那就聽你的。

這天中午,門口來了一瘦一胖兩個鬼子,他們徑直進到院裏,一起向守成撲去。守成躲開了。這時善武從屋裏走出來,他抽出牆上那把祖傳寶劍,和這兩人比劃起來。想不到善武有如此好身手,用這柄劍幾下子就把兩個鬼子刺死了。

善武看著已經斷氣的兩個人,對天香說:“得送守成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這倆東西裝進麻袋,晚上扔到洛河裏去。你和老娘在這雜貨鋪裏該幹啥幹啥。如果瞞不住,你就往我身上推,讓他們到新安來找我。”

天香哭了:“善武,我和你過了這麽久,我一直也不知道你是好人壞人。”

善武說:“在遇到大事情的時候,我是英雄。在小事情上,我是糊塗蟲。天香別怪我,我在新安辦了兩件事,一是辦了一個學校,一是有一個女人。”第二天一早,他就返回新安。”

幾天後,一隊鬼子圍住雜貨鋪,裏裏外外搜了一遍,就離開了。

天香對婆婆說,自己得去看看新安那邊的情況。鎮裏人告訴天香:那天鬼子圍住了鎮子,善武走出來,說了些什麽,跟著鬼子走了。鬼子撤了包圍,在鎮口就把善武殺害了。

天香沒想到善武的私塾辦得已經很有規模,一個像善武一樣瘦弱的年輕女子,在給學生上課。她穿著青布袍,麻花辮盤成一個圓髻,髻上插著一朵白紙花。

天香一直等那女先生下課,走過來,她有一肚子的話要和女先生說,卻說不口,終於吆喝一聲:“我會按時送錢來。”

天香扭轉頭出了校門,坐上馬車,一路煙塵馳向洛陽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