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手

周末,曹睿請妙妙老師到迪歐咖啡一聚。他習慣性地到辦稅大廳轉了一圈。看到值班稅務員都按部就班地工作著,他滿意地點點頭,悄悄退出來。

上次相親時,他得知妙妙比自己小六歲,衣著得體,談吐文雅,不僅相貌美麗,教學工作也十分出色。曹睿當時就有些懵:這樣女神般的夢中情人,怎麽會看上他這個有過兩次婚姻,幾個月前把全部積蓄捐給一個白血病患者的老男人呢?懵懵怔怔的,他根本就沒看到介紹人的眼色,把自己的真實情況一古腦兒全抖摟出來,然後看著靜靜聽他講話的妙妙,說了聲抱歉。

妙妙微笑:“我喜歡聽實在話。我還想聽你談經曆這些事時的真實想法,希望有機會。”

那次見麵不久,曹睿就接到介紹人電話,說妙妙願意往下發展發展。

曹睿喝著侍者端上來的白開水,打量迪歐的環境,他是第一次到這樣“高雅”的地方來。他四十歲了,稅務專科學校畢業就到了鄉稅所,門口的羊湯燴麵鋪是他的食堂。喝著八毛一大碗的燴麵,他感到自己真奢侈。父母、老婆、孩子在市裏,也不能頓頓這樣吃呀。但是這個小地方,沒有別的飯食,他要自學本科,興之所致,還要讀幾首詩歌,自己劃拉幾筆感想,沒有時間做飯。

這個鄉鎮裏企業少,稅收吃緊,他費盡了心力,也隻能收到可憐的一點點稅金。為了“開源”,他跟鄉幹部一起研究經濟項目,申請扶持資金,終於建成了沿河食品街和旅遊手工藝品生產銷售一條龍企業。稅收上去了,獎狀得到了,還得了一筆獎金呢。他結婚那陣子,正興“三金”聘禮,他根本拿不出來,做工人的老婆二話沒說跟他領了結婚證,辦了簡樸的婚禮。

他要補償她。

可當他一手拿著金戒指盒,一手拎著鮮羊肉回到家裏時,看到妻子歪倒在床邊。因為勞累和營養不良,她得了肝病。為了給老婆治病,他第一次開口向人借錢,接著,無奈地向更多的人借更多的錢。但是,他堅決不收納稅戶的錢,收到的稅款也按時一分不差地交了上去。當領導宣布把他調回家附近的區稅局,並把市局同事們捐的錢交到他手上時,他流淚了。那天晚上,他趴在老婆病床前寫的詩歌發表在稅務雜誌上,讓讀到的人都淚水盈眶。

老婆還是離開了人世,她沒有舍得戴過的金戒指被那個女人加了錢換成一隻金手鐲,整天戴在腕子上。她整晚和別人搓麻將時,那隻金手鐲晃花了一桌麻友的眼,都說她嫁了一個“鑽石王老五”。

“嘁,你倒是跟他過一天日子看呀。吝嗇得連涮碗水都想喝掉。老是加班,忙得回到家就喊累,一吃完飯吧,又坐到桌前看看寫寫,一熬就是半夜。連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那女人撇著嘴,訴著滿腹委屈。

“稅官工資高,人家能賺來錢讓你花,你還不高興。”

“摳著呢,每一分生活費都算計著。人又笨,送上門的紅包,都不拿。真是!”那女人是真心這樣以為的,所以常常找茬跟曹睿吵架。

直到那女人收了納稅大戶送的一套金首飾,變著法子勸曹睿睜隻眼閉隻眼免了人家的稅款,他忍無可忍,一巴掌摑在那女人臉上。他恨極了這種損集體利益滿足自己私欲的人。

那女人搬了出去,和別的男人走到了一起,向他提出離婚。他二話沒說就簽了字。“那女人”有個很美的名字:“瑩玉”,但他從來不願稱呼。當時新開設了辦稅服務大廳,這個窗口項目由他負責。該怎麽做,他和屬下都沒有現成的經驗,於是他查資料、做訪談,帶著屬下到外地去參觀學習,等一係列方案製定出來,工作步上正規,他自己也病倒了,卻意外碰到一名白血病患兒無錢就醫,要輕生,他二話沒說,拿出了全部積蓄,並四處宣傳號召,為這孩子募捐。自己的病忘到了腦後,竟不治自愈了。

……妙妙捧著一杯咖啡,聽到這裏,撲地笑出了聲。她說自己因為很笨,不會化妝,上課忙,沒時間陪老公跟朋友喝酒閑侃,老公和開美容店的“青梅竹馬”走到一起,和她離婚了。她除了惋惜逝去的時光,並不難過。她在許多人講述中了解了曹睿,也讀了他發表的許多文章,她說:“……我們才是適合的……你說呢?”

曹睿真誠地望著妙妙:“我年齡大,不會說話,也不會打扮,不知道生活情趣,不懂……”

妙妙將手覆在曹睿握杯的手上:“這樣,我才心裏踏實。”

曹睿把手反過來,緊緊握住妙妙的小手,他也覺得心裏特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