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情

空調機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涼氣不斷地送出,稅務稽查局長姬慶帶著幾名稽查人員屏氣靜聲,仔細地核算著一筆筆數據。

突然,姬局電話響了起來,是老家打來的,說爹病重,要他立即回去,遲了,怕是見不到了。

姬局的腦子乎悠一下子變成空白,額頭起一層細密的汗珠。旋即,在空調的涼風下,他的頭腦又冷靜下來,轉了一個個兒:這次所得稅匯算中,稽查人員發現弟弟姬喜的“慶喜”建築公司有偷稅嫌疑,他知道後親自出馬將公司的帳目核實了一遍,查出稅罰合計15萬元。他沒有猶豫,立馬責令弟弟限期繳納。弟弟這幾天一直沒有動靜,肯定是怒了,驅車回老家找爹告狀。爹一定是為這事生了氣,打電話讓自己回去受訓。

想到這裏,姬慶踱到隔壁自己的辦公室,點燃一支煙,陷入沉思。

娘在他雙胞胎弟兄五歲時,一病不起,撒手離世。一條腿不方便的爹左肩扛著他,右肩扛著他的弟弟,硬把他們供到初中畢業。爹再也直不起腰來,不能同時托起兩個孩子的負荷。一貧如洗的小農舍開起了家庭會議,決定兩個兄弟誰繼續上學,誰在家務農。

兄弟倆學習都不差,每次考試,都給爹爭臉兒。隻是哥哥的身體孱弱,弟弟身壯如牛。出門在外,弟弟總保護哥哥,在外人看來,弟弟倒像是哥哥。

哥哥姬慶先表態:“讓弟弟考大學吧,我這多病的身體成不了大事”。弟弟姬喜馬上跳起來:“哥,你考大學最合適!瞧你拿不動鋤頭,挑不起擔子,怎麽能幹動農活?!我身體棒,有的是力氣,可以幫爹開山挖田,掙錢供你上學!”

三年後,姬慶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姬喜承擔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擔,在家種地養牛供給哥哥。

又過了四年,哥哥成了一名稅務幹部,弟弟承包了老家半架荒坡,辦起了養殖廠,很快脫貧致富,又與人合夥開了一家建築公司。一年後姬慶和局長的千金結了婚,並在女方安了家。弟弟將家裏土坯房蓋成了磚瓦房,和妻子一道孝敬父親。

姬慶的心裏始終感激著弟弟,也對弟弟有骨氣,勤勤懇懇幹出一份家業,著實敬佩。姬喜也為有一位當稅務幹部的哥哥而自豪。

日子流水一樣淌過,姬慶當上了地稅局稽查局長,弟弟也成立了自己的建築公司,為了表達手足情深,他把公司取名“慶喜”。弟弟一家在城裏擁有寬敞住房了,爹卻不願離開老家的瓦房屋。弟兄倆也就由著他了。但是,兩個人無論多忙,隻要爹一聲召喚,都立即趕回去盡孝。

這一次,姬慶有些發怵,猶豫了半天。他怕麵對父親那滿含慈愛和嚴厲的目光,更怕聽弟弟不滿的牢騷。十五萬,對一滴血一滴汗掙下一大攤家業的弟弟來說,就是一塊心尖肉啊!弟弟辛苦供自己上學,不就是盼著哥有了出息,幹出名堂,幫襯自己嗎?哥卻為了公家“治”起弟弟來了。這個疙瘩,得慢慢去解呀!

稽查員小鄭敲門進來,請示“前平”公司偷漏的稅款怎麽辦?

姬慶堅定地搖搖頭:“不符合減免規定,馬上催交!”

小鄭囁嚅:“‘上邊’的交待……”

“盡快催交,等事情辦完了,我去跟‘上邊’請罪!”

小鄭感動地點點頭,又問:“‘慶喜’公司有回應嗎?”

姬慶立即皺起眉頭,小鄭知趣地退了出去。姬慶抽完手中的煙,摁滅煙頭,下了最大決心,趕往鄉下老家。

天空烏雲四合,黑得像鍋底一般。屋裏開著燈,風扇吱吱地搖著頭。爹真的病了,躺在**,人瘦了不少。這些天,姬慶一直忙工作,爹不讓弟弟把病情告訴他。

看到弟弟,姬慶臉色有些尷尬,他怕弟弟說起補稅的事。前來探望的人們漸漸離去,屋裏隻剩下父子三人,隆隆的雷聲在屋頂炸響,雨瓢潑一般降下來。

姬慶打破了沉寂:“這些天,你辛苦了。”

弟弟聽了這話,把一腔的牢騷都化做了委屈,別轉頭去,不說話。

爹在**吃力地說:“喜子,關緊時候又不會說話了,趕緊跟你哥說個情,他正管著這事,啥還能頂住這手跟腳流的是一股血!”

弟弟終於憋紅了臉說:“哥,咱這幾年的錢也不是好掙的,你看就不能想點門兒,不交,或者少交點?”

姬慶把他們都知道的交稅的道理又說了一遍,說:“我當著這辦稅官,咱都光榮。要是因為給自己兄弟開了綠燈,我犯了錯誤,保不住工作了,喜子那稅還是得交。咱們割了腳筋補手筋,結果,手沒治好,腳也殘了。”

“真沒門?”弟又問。

“真沒門!”哥堅決地說,“‘上邊’交待的‘前平’公司也不能例外!”

“那行,我就等這幾句話。看,錢都在這裏呢。你明兒請半天假照顧咱爹,我一早就去把稅款交了。”

姬慶背過臉去,剛好接住弟媳遞過來的稀飯,淚撲嗒一聲滴進碗裏。那晚,兄弟倆鋪張涼席睡在爹床前,一直說到天微微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