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城市去做平民

排了一個多小時隊,陳建平終於看了醫生,拿了藥。

縣裏每年的公務員例行體檢時,心電圖顯示:房顫。平時沒感到有什麽不對頭,也許是喝酒的緣故吧。體檢要求三天前開始禁酒,可體檢的頭天,市領導下來檢查,晚上招待一下,給領導敬酒,自己不喝怎麽能行。不要說是第二天體檢,就是更大的理由,也不好拿出來。一喝,體檢還真的就出了問題。

體檢結果一出來,送醫送藥上門的,關心慰問的應接不暇。陳建平就煩,煩做領導的生活。做一個平民多好,但是他已經回不去了。最早的時候,做一名代課老師,然後考師範,做正式老師,出門學習一次,提拔一次。在基層工作,總要出真力氣,下大功夫。摸爬滾打幾十年,一步一個腳印到了現在的位置。待遇很優厚,但是自由沒有了。

每當陳建平頂著一張在電視上被人看熟的臉走過大街時,總有人笑容滿麵地打招呼,或者敬畏地回避。生活在眾目關注之下,他不得不時時刻刻檢點自己的言行,留意影響。

所以每逢周末,他寧可到市裏去,在大城市裏,過一種平民的生活。沒有人認得他,他平凡得和每一個從街上走過的人一樣。他可以輕鬆購物,可以悠閑品茶,可以習慣性地收起雙腿,把下巴支在腿上,看著窗外形形色色的眾生。當然也可以在“大浪淘沙”洗澡,讓搓背工細細致致地把全身搓得幹淨,鬆爽。然後換上休閑服,到樓上貴賓室休息,下下象棋,打打麻將。這裏的貴賓,是對顧客的統稱,顧客是上帝,來消費的都是店家的貴人。這和在縣裏做領導,時時被讓到貴賓室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很愜意這種平民貴賓的感覺。

今天,他就一個人開了車,到市裏據說醫術最好的澗西醫院,看病,這裏沒人認得他。像平民一樣排隊候醫的感覺真好。

趙瑩瑜的短信來了。她說自己也來到市裏,正聯係好一幫文朋詩友,大家要聚聚。問候陳建平周末好。

趙瑩瑜是一方才女,接連出了反腐倡廉長篇小說三部曲。陳建平在一次文聯頒獎會上,見到趙瑩瑜。才知道她是一名中學老師,任著很重的課,在閑暇時間寫出這麽多作品,的確難得。陳建平特意鼓勵叮嚀了她幾句,表示父母官對地方才女的關懷。趙瑩瑜很感動,之後,在節假日,常發短信問候他。時間久了,她把他當做了一個朋友,時常談一下自己的動態和對時事的看法。陳建平和縣裏人的來往很謹慎,趙瑩瑜是為數不多的保持這麽久且頻繁通信的人,還是個才女,長得也很不錯。就是因為趙瑩瑜把陳建平當做了一個朋友,一個普通的、平民意義的朋友。

陳建平想請趙瑩瑜吃一頓飯。就像她和她的那些文朋詩友一樣地見個麵。他把自己的想法發短信給趙瑩瑜。趙瑩瑜說離中午聚會還有一段時間,她等他一起喝茶。

陳建平再在隊伍裏排著時,心就不靜了。時間慢慢地流逝,陳建平享受平民生活的自由時,也嚐到了平民的辛苦無奈。終於取到藥時,趙瑩瑜短信說他和一幫文友到“大浪淘沙”去了。

“大浪淘沙”洗浴中心在夏初已推出特價優惠,30元一位享受洗浴,休閑,午餐。對於一幫工薪族文友來說,這是極佳的聚會場所,大家分頭洗浴之後,穿著統一服飾,聚到休息大廳裏,落地的長窗裏能看到外麵的藍天,遠處的樓宇。大家在長鋪上躺下來,看電視,談文學,讀雜誌,點一壺可以續杯的俄羅斯紅茶,慢慢地啜飲,他們的聚會很多,所以大家都毫無介蒂地施行AA製。

趙瑩瑜沒想到陳建平會到“大浪淘沙"來,陳建平坐到不遠處一張桌子邊,趙瑩瑜和文友們打個招呼走過去,坐到他身邊。趙瑩瑜向他介紹了自己的這些文友,和他們平時的活動情況,關切地詢問陳建平的病情。

陳建平很向往他們這種生活,他想,哪天不再抓主要工作了,也招集自己的好友,這樣AA製,輕輕鬆鬆地玩一把。不用像現在這樣,來一趟這樣的場所搞得像微服出巡似的,悄悄一個人開車來,悄悄一個人走。

一位文友把手中撲克讓給陳建平,讓他和大家鬥地主。陳建平接過牌,當年做老師時和一幫年輕人甩撲克的勁頭一下子上來了,大秀牌技。

中午吃飯的時間到了,趙瑩瑜和文友們約他一起到餐廳吃飯,他毫不猶豫地跟著一起吃,一邊吃,還一邊風趣地講了兩個不黃不色卻令人捧腹的小段子。

腰間的手機震動起來時,他想起自己的身份,正襟端坐接完電話,起身和大家一一握手告辭。下午縣上臨時有一個重要會議,他得趕回去了。

他快快樂樂地給自己的一份快樂付了A費。

當車駛上通往縣城的高速時,他的神經繃緊了。從一個平民,變成了父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