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
葉子考上了村官,偏偏兒的,還分到了三家村做村長。
外爺一聽閨女說葉子要到村裏當村長,火藥筒子就炸開了,一跳三尺高:“咱不上學,還住在城裏,咱上了大學回來了,又要回到村裏來當農民?你們不嫌丟人,我嫌丟人。你要叫葉子回來,可別叫她上我這門。”
葉子媽氣得直掉淚,把葉子安頓到村委會的公房裏住下。葉子倒是信心萬丈,安置好行李,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了。寫村官上任頭一篇日誌。
支書老悶兒按輩份是葉子的舅,他在村裏說一不二了許多年,看看來搭班兒的是個嬌嫩得跟花兒似的城裏妹兒,外甥女兒,心裏暗樂:“村部裏也弄些個花花草草的來裝點了。”見葉子鼓搗那電腦片片到深夜,一大早又在村部院裏蹦跳著做鍛練,然後捧本英語書,伊裏哇拉說外國話。老悶兒在就著花生米啜杜康酒時,得意地哼大調曲子:“啥林子你就出啥鳥哇,啥鳥你就往啥林裏跑,跑來跑去你跑錯了,錯了你還得往回跑,哪伊呀喲——”
偏這曲調就被風風火火跑來的葉子聽到了,她一頓腳:“老悶舅,你真好心情。剛才鄉裏打來電話,說黑牛帶著老婆孩子往縣城去,要從最高的大樓上往下跳。這會兒被攔回來了,你說咋辦吧。”
老悶依然眯眼咂酒:“那葉子你說咋辦?”
葉子說:“按照法院裁定,他的宅基占了左右各一尺,這是事實。讓他扒了房子,退還非法占地。”
老悶說:“那你就不用費事了,直接告訴他們縣城哪座樓最高,讓他們往下跳吧。”
葉子有些迷茫地站著。
“你舅家門口的事,舅的話就是王法。你跟舅學著點。”老悶一邊打電話讓人叫上受害的左鄰右舍到村部,一邊往外走。葉子呼地一聲攔住他:“你說啥?舅,你把話說清楚了。你的話符合法律,那就是對的,違背法律,那就是錯的。你不能隻手遮天,獨斷專行。”
老悶把橫在麵前的葉子上下打量幾下,看著她跟她媽一樣的模樣、脾氣兒,心裏一軟,冒起的火星子就滅了。他罵了聲:“傻閨女。”背了手隻管往村部走。
那左鄰是對年輕夫婦,小孩兒才剛五歲。右鄰跟黑牛家差不多情況。老悶許諾東灘的公地裏,給他兩家各劃三分麥田。兩家歡天喜地,誰都知道省際高速要從東灘過,一分地能賠五千塊,彌補地基損失綽綽有餘。
黑牛和葉子都叫起來。老悶讓那兩家走了,先對黑牛說:“先保住你蓋起來的房子吧。要不,你保不住房子,還得住班房。”黑牛仍不服:“可……可……”卻無奈地走出去。
葉子說:“你這叫挖東牆,補西牆。助長壞人氣焰。”
老悶手一擺:“村裏人,都是想多得點地,多得點錢。咋叫你一說都成壞人了。”
葉子氣得一邊叫著保留意見,一邊向村外跑。沒想到外爺站在自家門口笑嗬嗬地把她攔住了:“葉子,回來吃飯。你有種,敢跟老悶那孬貨對著幹。”
葉子想過來想過去,沒有更好的解決這件事的辦法,春天在雞零狗碎、婆婆媽媽中就過去了,忽閃一下,就到了焦麥炸豆的夏天。一場連**雨過後,薄陰的天氣,收麥時少了日曬之苦,可打場晾麥子都受影響了。村裏隻聯係到三台收割機,日夜不停,也還得兩天才能收完。若再有三台收割機就行了!老悶說:“大半夜借枕頭,人家都是弄啥來?”忙召集各生產組動員一切勞力,上陣割麥,趕在下一場雨到來之前結束收麥戰鬥。
葉子想了想,轉身進了屋,打開她的電腦,一會兒敲字,一會兒打電話。老悶媳婦叫她吃晚飯,也沒聽到。突然,她興奮地嗚哇一聲跳起來,關了電腦,推出電動車就往外走。
老悶媳婦追著喊:“這閨女,你吃點飯不中?這閨女,你回城走那方向不是繞遠了……"葉子遠遠甩過來一句:“告訴老悶舅,收割機有了,很快就開來了,讓他安排好各組順序。”
天一落黑,三台大型聯合收割機果然轟隆隆開到了地邊上,葉子一身泥巴從駕駛樓裏出來,從車後麵拖出她糊滿泥的電動車。尋見老悶,趕緊說:快,開始搶收吧。到大西北割麥的南方車隊從國道口過,咱攔下三輛,人家明天下午還要趕上隊伍呢。
葉子一直守在地頭,望著往返田間的收割機。後半夜的夏風,溜溜兒涼。葉子的泥巴衣裳像一件鎧甲,冷得她直發抖。老悶要媳婦把帶來的棉衣往麥子身上披,麥子伸手擋住了:“這陣子不緊張了。到天亮,收割任務就完成了。那會兒我騎車趕得緊,路邊一個積雨坑,不小心滾進去了。嗬嗬,當時沒感覺,就怕錯過了車隊。這會兒覺得大腿這兒火辣辣地疼。姈子,你幫我守會兒,我回去洗洗,換件衣裳就來了。”
“哎,哎,好。”老悶也走過來,“你歇著吧。這閨女,你咋知道有車隊從四十多裏外國道經過呢?”
葉子推車往村裏走,回了一下頭:“電腦上,大學生村官有群,有網站。”
“群?網站?這閨女。”老悶撓撓頭, 抬腳踢碎一塊土坷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