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
華叔開著一輛半舊的皮卡,拉著蜂箱,追著棗花兒到了王坪猴崖穀地界,穀裏有十幾戶人家,一水兒的紅磚白粉牆。
華叔手搭涼棚望了一會兒,對後麵跟上來的大卡車說:“就停在這裏吧,卸車。”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蜂箱一隻隻搬下來安放好。華叔也把皮卡上的帳篷鋪蓋安置妥當。
一隻小黃狗從穀裏跑上來,汪汪地叫了幾聲,便好奇地坐下來,看著人們忙碌,不時地走近蜂箱嗅一嗅,迷茫的眼睛眨幾眨,又跑回去了。
拉蜂的汽車遠去了,留下華叔一人守著。
傍晚,夕陽落到穀口,一道金光罩著穀裏人家。華叔望著有淺淡炊煙升起的人家走過去。
這家的門前一蓬“燒湯花”正開著,透過半敞的大門,看到院落整潔。灶房窗下種著五六盆花,都正開到好處。
華叔微笑:“這家的女主人肯定幹淨勤快,又安分守家,不像別家留守婦女,這會兒都鑽到哪裏打麻將說閑話去了,找都找不著。就在這一家吃飯吧。”
華叔叫了一聲,應聲而出的是那隻小黃狗,因在山上見過,竟老朋友似地搖起尾巴。女主人夏嫂紮著圍裙從灶間出來,果然是個不足三十五歲的標致婦人。見了華叔,遲疑不語。
華叔說了搭夥的想法,夏嫂想了想,說:“不過是多做一個人的飯,不成問題。”
說話間,三個孩子從外麵回來,大的是個女孩,十一、二歲;兩個小的是男孩,一個十來歲,一個五、六歲。圍著院中石桌吃飯時,才知道那五、六歲的男孩小貝是鄰居的孩子,父母都到外麵打工了,把他寄養在夏家。
晚上,月亮升起來,夏嫂帶著小貝和小狗在帳篷邊陪華叔暢談著蜂事。
華叔原是山裏一座初中的校長,愛好養蜂,最喜歡蜜蜂的品性。山區校長工資不高,割蜂糖還添了一筆不小的進項。
夏嫂說:“華大哥能幹,嫂子有福氣呢。”
華叔說:“本來是有福的,不想我人退休了,身體卻不好了。肝病,著不得氣,受不得累。這養蜂趕花倒相宜。聽說蜂療沒?我每天都得抓十來隻蜂子,讓它蜇到穴位上,用蜂毒療疾。”
夏嫂驚異:“真有效?”
華叔說:“你看,我這病擱別人身上,幾萬塊錢藥吃了,也不會見好,可能沒兩年人就沒了。這都四年多了,也沒再去檢查,不疼不癢的……”
華叔指著眼前的蜂箱,告訴他們,愛好養蜂的人很多,左邊幾箱是畜牧局李家的,右邊那幾箱是許老漢的……他是替一幫同好集中趕花兒。春天到大虎嶺趕杏花,初夏在二馬山口趕槐花,夏天趕棗花、荊花,秋天趕野菊,冬天要讓蜂休養,用白糖化水倒在平平的盤子裏,讓蜜蜂吸食。
“蜜蜂好呀,它采花蜜,同時傳了花粉,棗子會結得更好。”夏嫂說。她男人夏秋生原先承包著猴崖下的棗園子,秋天采野山棗收入也很可觀,隻是太累,也很孤寂,就跟著四鄉八穀的男女到外麵打工開闊眼界去了。
華叔說:“眼界在心裏,不在眼麵上,心裏淨了,靜了,天地自然就寬闊了。並不在於住在哪裏,見過多少人。”
夏嫂點頭,常帶著小貝和小黃狗來陪華叔說話。
有一天中午,猴崖穀靜得能聽到水汽從葉片上蒸騰的聲音。小貝跟黃狗在穀裏玩,不知怎麽驚了蜂群,蜜蜂追蜇狗鼻子、狗眼,狗狂叫一聲,蜂便趁機撲入它嘴裏,蜇它的喉嚨。狗疼得向崖上跑去,小貝一邊喊“救命”,一邊撲上去一把抱住狗頭,蜂忽地一下圍住小貝亂蜇。
華叔遠遠看到這情景,飛快跑過去,脫下白襯衫罩在小貝身上,蜜蜂又把華叔團團圍住。
幸好隻是驚了一箱蜂,沒有使整個蜂隊都炸群。狗中毒死了,小貝痊愈後再也不敢到穀上,夏嫂要陪他,也不再上帳篷這邊來。
華叔早有了抗毒性,經這一蜇,休息兩天,反更精神了。可是,穀裏人家卻風言風語,猜疑華叔和夏嫂當時在哪裏,讓狗和孩子挨了蜂蜇。
華叔就不再到夏嫂家搭夥,東家一頓西家一頓湊合飯食。倒是穀裏人家的孩子一窩蜂地圍到華叔這兒聽他講天南地北,穀裏的一幫留守婦女也跟來聽。
棗花花時已盡,華叔要離開了。
走前,那些婦女們說要到城市裏打工去,卻沒法安置孩子們。華叔指指夏嫂的院落:“把孩子托給她,肯定沒錯。”
結尾一:
華叔發動皮卡,帶領拉蜂的汽車開動了。夏嫂追出來,後麵跟著孩子們,她鼓足勇氣問:“秋生打電話回來,讓我帶兩個孩子去城市裏上學。你說,孩子在哪裏上學好?”
華叔愣住了,半舊皮卡噪音很大,他踩下油門時,從牙縫擠出的話,夏嫂沒聽清,隱隱約約的,仿佛是“進城”!
結尾二:穀裏的婦女結伴出門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安置在夏嫂家中。一幫泥猴兒似的孩子,都變得和夏嫂的孩子一樣幹淨。
華叔發動皮卡,帶領拉蜂的汽車開動了。夏嫂追出來,後麵跟著一幫孩子,夏嫂鼓足勇氣問:“你那麽肯定我不會出去?”
華叔鄭重地點頭:“肯定。打工不一定非要遠行,你這不是已經打工了。”
結尾三:
立秋一過,棗花花時已盡,華叔要開著他的皮卡,帶著蜂箱離開了。他悄悄把幾瓶蜂蜜放到夏嫂灶間。
拉蜂車開動了,夏嫂追出來,後麵跟著小貝,他們喊著什麽,華叔隱約聽到:“再來……”
他默念:“我會再來的。”
不久,穀裏幾個婦女都去城市打工,也把孩子托付給夏嫂。一幫泥猴似的孩子,一下子都變得跟夏嫂的孩子一樣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