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早桃
小城外的鳳山坡上全是桃樹,桃林外依著山坡的走勢,圈築起高高的圍牆,每年春天,人在城裏,便可見漫坡粉霞,直到五月桃子上市,卻沒人能輕易走進圍牆內私摘鮮桃——外地一家客商承包了桃園,春貴叔做了照應桃園的經理。
五月鮮桃熟,那說的是農曆的五月,陽曆五月裏,桃子還像一個個青皮核桃,拿在手裏硬梆梆,吃在嘴裏苦又酸。
但娘卻用微弱的聲音說:“真想嚐一口鮮桃。”
小霞便一口答應。母親臥床多日,一直水米不進。今天突然想吃東西,小霞像有了抓頭一樣,高興起來。
桃園正中有三四行早熟的品種,每年到這種時候已有鮮桃笑紅了臉,沒用任何催熟劑自然早熟的果子,很珍貴,是用來換外匯的。春貴叔早領了人一棵一棵地數過,等著外麵的人來拉。看桃的人都不敢嚐鮮,看丟一個,要按價扣工資,甚至丟差事。
可娘想吃,小霞想,一定得滿足她這個心願。她想起同伴小月,她們一起上學到高中畢業,小霞在家伺侯娘,小月在一家商場打工。小月比纖瘦的小霞高半個頭,白白的皮膚,細細的腰身,肥肥的大腿,一見人就笑,小嘴又特順溜,一點都不饒人,像一朵帶刺的花。可是小夥子們偏偏喜歡跟她逗嘴,似乎被花刺紮一下,才鬆爽暢快。
最愛跟月兒逗的是金星,小眼一眨就出一個主意,見了小月就逗得她又笑又罵又要打。小霞文文靜靜站在旁邊,隻是抿嘴笑,她性子笨,想插句嘴湊熱鬧,卻又不知說什麽好,何況娘病著,她的心裏總是煎熬,沒有心思逗笑。不和小月逗笑的隻有誌強。小霞看電視時,總覺得裏麵那些好小夥長得像誌強。看誌強的時候,便怯怯地,無緣由地紅了臉。
誌強和金星都看果園,一個東邊一個西邊,那幾棵早熟桃樹正在地界中間。每到晚上,春貴叔還要帶著十幾個人的護園隊,在外麵來回巡邏,沒有內應,想吃桃子比登天還難。
小月說:“誌強太認真,找他怕不行。我給金星發個短信,晚上咱們去拿桃子。”
晚上,天上隻有若隱若現的一眉月芽和幾顆星星。黑沉沉的路上,偶爾有野兔似的東西突然從腳前竄過。嚇得小霞與小月冷汗濕透衣背,差點背過氣去。
到了西邊牆口荊棘叢,小月讓小霞等在牆外,丟了一塊土進牆內,裏麵輕咳了一聲。金星打開鐵閘門,拉住小月的手,小月沒有掙開。金星有些喜出望外,拉著她穿樹拂枝,來到那幾棵桃樹下,伸手為她摘取了幾顆大大的微微發軟的桃子。
桃子裝進小月拎著的小布包。小月說:“金星,你真好,幫了小霞一個大忙,也是幫了我的忙,我會記住你的好處。”
金星又拉住小月的手,小月就任他拉著,讓他把自己帶出桃園。
這時,一道雪亮的手電光罩住他們,並步步逼近。強烈的光刺得金星和小月睜不開眼。金星以為是春貴叔來查夜了,他哆嗦著,結結巴巴地說:“我,她……”小月扭身給了他一耳光。這一下,把他打醒了:“老板,她說買桃子,卻不給錢。”
小霞收起手電筒:“金星,你行一回好,我娘病成那樣子,她隻想吃一口桃子……”
金星長出了一口氣:“你咋早不說話呢,嚇死人。真的讓春貴叔碰到,可怎麽應承!”
黑影裏走出一個人,用手電照了金星,把一張百元的紙幣拍到他手上:“看好了,這桃子算是我買的。”
原來誌強聽到動靜過來了,小月和小霞像得了救星,提了布包,跟著他往大路上走。忽然,幾道雪亮的手電光交匯成一道強大的光的羅網,罩住他們。
“誌強,這私摘桃子,還要送到家?”是春貴叔的聲音。
“我給小霞買的桃子。”誌強沉穩地說。
“買?半夜三更買桃子?你不知道這桃子不賣?”
小月突然說:“是我找金星買的。小霞她媽隻想吃一口桃子……”
金星跟上來說:“小月,你怎麽出賣我?”他看不到黑暗中小月瞪他的眼神。
春貴叔把他們帶到了看園的小屋,問明了緣由。
他對記帳的啟發伯說:“記到我的帳上吧。一個病人,要吃幾個桃子,我敢擔當。小霞,好好伺候你媽。”
他又回過頭來對著垂頭站在一邊的三個人:“毛孩子,瞎折騰!”
小霞回到家時,媽的屋裏還亮著燈,爸和親人們都守在那裏。小霞把剝了皮的桃子放到媽嘴邊,媽使勁抿了一下甜甜的汁水,滿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