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微笑

中秋節前後,中原才剛剛有了秋意,人們都穿著長袖單衣。塞罕壩已是秋意濃濃,早上晚上都要穿上厚厚的外套了。被割草機剃過的地麵,矮草頑強地透出些綠意,與衰枯的黃草間雜著。羊依然可以在野外飽餐他們的美味。這些草根雖然沒有夏季綠草的汁滿葉肥,枯草根特有的香味也足以讓他們大快朵頤。

藏在草裏的秋蟲,在像壓路機似地開過來的羊群前麵,全線撤退。你看不清它們,太小了。知道它們存在,是因為在羊群的前麵,有成群的黑羽的鳥鵲,蹦蹦跳跳,不停地啄食。調皮的鳥兒,有時會跳到羊背上,在羊頭前盤繞。羊們像不知它們存在似的,自顧自地啃食著眼前的草。

漸漸地排成一條直線橫壓過來的羊群散開了隊伍,合得來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親呢得像情侶、像手足。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著,驅走了早晚的涼意。上風口的一片白樺林沐浴在陽光裏,把一片蔭涼奉獻給牧人。放牧這群羊的是一對母女, 她們是漢人。祖籍河南,來到草原沒有幾年,就和草原土生土長的牧民一樣被草原風吹得臉龐黑紅,身體鍛煉得一樣健壯寬厚。

母親把一隻裝滿涼白開的大塑料水杯放在地上,用一塊氈片墊著,坐在樹蔭下,手裏做的手工卻是一雙布鞋的底子。六七十年代中原漢族婦女手裏常做的那種,嘶啦嘶啦的,從一麵把線扯到另一麵,使破布做成的鞋底在線的穿紮下,形成好看的花紋和變得結實耐穿。這種鞋底是工藝且環保的。但是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活節奏的加快,中原城鄉婦女都不做這種手工的鞋子。市麵上,這種鞋物以稀為貴,價格不菲。而生活在這靜謐草原的年輕婦女,卻還保持著做手工鞋的傳統,在午後樺樹林的蔭涼裏,針錢往複,扯出一段悠遠的思緒。

小女孩不足十歲的樣子,剪著短發。一雙眼睛滴溜圓,閃著機靈的光。

看到端著相機圍著羊打轉的攝影師阿SA,她盯著打量一會兒,然後垂下頭去。

阿SA走過去,搭訕著問她上學沒,幾年級。

小女孩說上小學四年級。

學校在村子裏嗎?

不是。學校在很遠的地方,有一百多裏,要坐好幾個小時的車才能到。方圓幾百裏孩子都集中到那裏上學。那是中心校。

“為什麽不多建幾個學校,使你們上學方便,不用走那麽遠的路。”阿SA關切地問,語氣裏有一種憤憤不平。

納鞋的婦女接過話來:“這裏幾百裏都是草原,沒有人家,地廣人稀。中心校裏人並不多。從前鄉裏有學校的,可是學生太少,就合並起來了。”

放羊的女孩穿著被風雨吹打褪色的衣褲,皺起眉頭,望向遠處。大大的眼睛裏映出草原與天相接的邊際。

“想不想走出草原?”阿SA試探地問。

“當然,我要到外麵去看世界。”

她們閑話的時候,羊就在她們附近吃草,他們靜靜地,似乎在凝神諦聽,然後深深思索。那一隻體型高大,頭上有角的羊,始終遠遠地站在高處,警惕地望著周圍的一切。他就是威嚴與肅穆的像征。從氣勢上看,他應該是頭羊。

與頭羊的威嚴不同,又同樣卓立羊群的是幾隻年長的公羊。他們都注意到了阿SA的存在。其中一隻探究地向她走近,阿SA看到一種人一樣的氣息從它身上逼來。她對他微笑,表示友好。

他在離阿SA一米的地方站住,長久地望著她,那眼神,那表情像極了一位長者的微笑。阿SA突然覺得周圍充滿的靈異的氣息,這頭羊是不是了然塵世種種的聖者,明白前世,明了今生,也可以明示未來……在這位微笑凝望她的同世生靈麵前,她感到敬畏,敬畏生命,敬畏靈性!

而在羊長者向阿SA昭示這一切的時候,那隻站在高處的威嚴頭羊,一動也不動,一直盯著這邊,似乎一有危險情況便會挺身而出,維護家族的利益。當看到年長的公羊和善的微笑時,那頭羊倒換了一下四蹄,轉過臉去,放鬆了警戒,預示羊兒們可以接受這個端著相機的,沒有惡意的朋友。羊們又開始走動,吃草或者徜徉在午後的陽光裏。

阿SA轉向小女孩,悄悄問:“你發現沒有羊的微笑?”

小女孩說羊什麽都能聽懂,所以,她從來不在羊跟前說謊。每次她從學校放假回來,見到羊們,滿耳聽到的都是他們的思念。當有一天她能走得很遠很遠了,她會回來,慢慢講給能聽懂他的話的羊們聽。